┏━━━━━━━━━━━━━━━━━━━━┓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那个总裁,处女座》作者:四时江南/江南四时/樱桃/车厘子 文案 战后,世界重建。 叶凌带着独生子来到了机遇与危机并存的新国家; 他决心告别过去,过新的生活。 一场大雨,让叶凌无意间跟这里最著名的总裁大人结下梁子。 这位总裁外表宽宏大量,内心却是撒泼打滚耍流氓样样精通的无赖! 上帝作证,他只是想做个安静的单身父亲而已啊! 逗比处女座攻X淡定受,双直男被对方掰弯 本文为架空现代背景。 鉴于作者是个连《三体》都没看完的糙货,所以所谓的“架空”咱们就当平行世界里的故事看吧! 本文背景:不是中国不是中国不是中国!——为河蟹记,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本文仅供您茶余饭后一乐。 轻松向恋爱喜剧,不虐不压抑,可放心阅读。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现代架空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凌,霍准 ┃ 配角:叶瑞,霍铭   ☆、第 1 章 呵,虚伪。   穿过重重雨幕,叶凌看着远处的男人冷笑。   大雨将那人浇得透湿,薄薄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乱七八糟的纹理间透出肉色,就连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也被雨水糊得一塌糊涂,可他顾不上形象,直接手掌一拢,全部拢到后面去。   叶凌怔怔地望着,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影影幢幢间,那人的身影竟与记忆里某些部分重合了。   为什么明明已经躲了这么远,却还是躲不开呢?   他讽刺地想。   这是叶凌与独子叶瑞来到N国的第二天。随着高科技人才的不断涌入与新技术的不断革新,这个建国不足两百年的新国家成为战后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由于通过了N国凤凰公学的入学考试,叶瑞成为今年凤凰公学在F国招收的五名新生之一,因而父子俩决定移民至此。今天,正是凤凰公学的新生入学典礼。   一场大雨,打断了热闹场面。盛装出席的家长们忙着将孩子护送进车里,上了车,又急着回家换下湿衣。谁想到急中出错,两辆汽车在校门口追了尾,硬生生将出路占去大半。剩下那一点点通道,每次只容一辆车通过,众司机你钻我抢,乱成一团。   更添乱的是,凤凰公学作为一所贵族学校,家长们都非富即贵。这些人平时眼高于顶,紧急赶来协调的交通警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眼看情势越来越恶化,忽然,一个男人迈出车门。   他甩了西装外套,直接把衬衫的袖口卷到肘间,长柄雨伞碍事,干脆也扔回车中,直接迎着瓢泼大雨帮助警察协调交通。更神奇的是,原本互不相让的富人们竟出奇给他面子,经他指挥,没一会儿,堵塞的车流竟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义举难得,身边的人不住交口称赞。赞美同雨声混杂着飘到叶凌耳中,他却只是冷笑。   类似的场景,他见过许多次了。   慰问敬老院,救助失学孤儿,暑天为清洁工送清凉,寒冬为流浪者送温暖……企业家就是需要这样不痛不痒的亲民把戏来塑造良好形象,哄骗善良市民。眼前不过是这些把戏的升级版而已。   他猜,车里副驾驶位置一定坐着个军师,事先安排这场意外,再教这位先生下了车,胳膊怎么动,头发如何甩;这位先生也一定早就背熟剧本,今天之后,明天还要一脸无奈接受采访,表示自己只想帮忙,别的没有多想;还有记者,大约昨天已经提前踩点,知道哪个角度构图最为理想,距离远了,长焦镜头少不了。   叶凌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右手边那两名举着相机的记者。   Bingo!全中!   问他为什么知道?   因为,以前那个人就是凭这样的手段屡次登上新闻头条的啊。   叶凌以前常笑他演技逼真可以拿表演学会年度大奖,没想到,全球各地,哪里都不缺影帝。   笑容渐渐凝在唇角,最后,化为一个讥讽至极的弧度。   可是你们知道,在“宽容慈善”的外表下,这位先生也许还有着另一张脸吗?   也许他会在阴暗的角落做着见不得光的勾当,也许他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一切,也许他会亲手对自己最爱的人赶尽杀绝!   强烈的恨意弥漫,他下意识握紧拳头。五指抽紧,牵着的孩子吃痛,低低地叫了一声:   “爸爸……”   叶凌猛地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伏在怀中的孩子因为寒冷,正本能地寻求他的温暖。那望向他的漆黑眼珠,明明白白写着依赖。   他只有自己这一个亲人了。   所以,不要再想了。   叶凌默默对自己说。   既然决定抛弃一切,就不要再一次次想起过去。   “瑞瑞,”他拢起儿子额前的碎发,微笑,“再坚持一会儿,雨停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叶瑞点点头,抱紧他,看向远处,仿佛在回应谁的注视。叶凌皱了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远处,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直起腰,遥遥地望了过来。   “爸,看来不光我一个人觉得你很假嘛。”   第二天,菲尼克斯集团总裁办公室,10岁的霍铭单腿压住老爸膝盖,指着头条新闻配图,幸灾乐祸地嘲笑自己亲爹。   这日的头条新闻,正是昨天菲尼克斯集团总裁霍准冒雨指挥交通的一幕。在极富煽动性的标题下面,配着一张霍准湿身站在雨中挥舞双臂的图片。站在雨中的他像头矫健而勇猛的豹子,那雨水冲刷后更显流畅的肱二三头肌胸大肌背阔肌成功让评论里的女粉丝歪了楼。   不过身经百战的霍总裁独子霍小铭同学关注点也不正,他在简单浏览新闻后,直接把目光停在了图片的一个小小角落里。   手指滑动,放大,再放大。   他得意地指着屋檐下那个满脸嘲讽的人,笑得直抽抽。   霍准被笑声震得头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托着平板电脑,往办公椅的更深处坐了坐。   到底不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如今,迈过三十五岁这个坎,霍总裁越发情绪内敛,七情六欲极少上脸。哪怕儿子笑得都快抽过去了,他还是一脸淡定。早晨七点的阳光顺着窗口斜射进来,恰到好处地描绘出他的侧脸线条。那深邃的眼窝中是一双混血的蓝眼睛,此刻,那双湛蓝如海水的瞳孔微微眯起,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被放大的身影。   “我看到了。”良久,他打断儿子的笑声,说道。   大笑戛然而止,霍小铭没听明白:“啊?”   “那天我看到这个人了。”霍准说。   充满讥讽的目光,不屑一顾的唇角,哪怕隔着那么远,霍准都能接收到那人的内心独白。   他一定在说,呵,虚伪。   混到如今的地位,霍准也算饱经风霜,开个新闻发布会,指着他鼻子骂的都有,更何况离这么老远。他早就百毒不侵金刚不坏,任尔嬉笑怒骂一哂置之。可偏偏,邪了门,就在那个时刻,他遥远地与那道目光对视,忽然觉得特别不爽。   不是委屈,也不是愤怒,只是不爽。   就像慰问敬老院的时候被人质疑里面是不是有自家亲戚,救助失学孤儿的时候被人嘲讽送来的课本都是盗版,暑天为清洁工送清凉的时候被人怀疑在为自家新饮品做广告,寒冬为流浪者送温暖被人讥讽棉袄里都是黑心棉一样——   不爽。   霍准心想,别说老子是真淋雨去了,哪怕是假的,老子好歹站出来了,你有本事别躲屋檐下面,也站出来帮忙啊!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爷们!   他捏住平板电脑,不爽在感觉在喉咙口晃了两圈,自己觉得无趣,又咽回去了。何必呢,再不爽,还能把人拽过来揍一顿?爱说让他说去吧,又说不到自己眼前来,算了。   他平静地关掉新闻客户端,点开今天要看的文件,字没看上两行,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小肉手。   “爸,”霍铭同学从小就是个不挑事不舒服的性子,眼见他爸默不作声偃旗息鼓,急得抓耳挠腮,“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霍准可是霍铭的亲爹,儿子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该往哪接,“你可别挑事啊。要不是你昨天在车里鬼哭狼嚎怕打雷,我至于顶着那么大雨点子出去客串交警吗?”   ……很好,戳点子上了。   霍小铭同学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打雷怕闪电,一下雨,他立刻怂得跟个小仓鼠似的。   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点,所以霍铭从来不准别人提,否则就像那墙上的电源开关似的,一提,他就炸毛。   霍准才不怕他炸毛,该戳就戳,快狠准,一步到位。霍铭当然也不敢跟老爹炸毛,于是怒气在胸腔做了三百个托马斯大全旋,他把火全撒在了照片里那个嘲讽脸身上。   “爸,这不像你啊。”霍小铭露出一脸写作“为父分忧”读作“不怀好意”的笑容,重新调出照片,放大,用指头尖点着照片上的人,“人家都公然对你放嘲讽大招了,你还没反应?我的爸爸是这么好欺负的人吗!”   “人家?人家是谁?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关我屁事。”霍准重新打开工作文件,不耐烦地对儿子挥挥手。   “哎呀老爸,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吗?”一计不灵,霍小铭再换一计。   “什么?”霍准真不想理他。   “就是你生了一个懂得为你分担忧愁的儿子呀!”霍铭努力煽风点火,“爸爸,这样吧,我拜托杜叔叔帮帮忙,给你查一下这个人,怎么样?”   “不用。”霍准头也不抬。   霍铭搂着老爸的胳膊往老爸腿上骑:“真不用假不用?爸爸你别害羞嘛,要不我叫杜叔叔查完了给你放桌上,你没事时候看一眼,就当看八卦?”   “你是不是该上学去了?”霍准一抖腿,霍小铭同学差点滚下来,关键时刻,老爸结实的胳膊一搂,稳稳落地,“别在我这找事,赶紧滚去上学。晚上还吃不吃小龙虾了?”   “吃!”霍铭立正收腿,瞬间消停,老老实实拎起书包,走到门口,还是意犹未尽地回过头。   “爸爸,”霍小铭同学笑嘻嘻地嘱咐,“那说好了啊,我叫杜叔叔给你查查那人到底是干嘛的,查出来了搁你桌上,你一定要看啊,一、定、要、看!”   说完,一秒钟都不敢多呆,飞一样出去了。   霍准无奈地看着门口。   “幼稚。”他摇摇头,自言自语,“你老爸这么大人了,还能跟个小虾米计较吗?”   接着,他满怀着对自己博大心胸的佩服,埋首工作。   可惜,我们英明神武的总裁大人当时一定没想到,没多久,他就被自己给打脸了。   啪啪。   ☆、第 2 章  霍准是处女座。   作为一个被黑出翔的星座,他完美地诠释了处女座的所有特点。   龟毛,事儿逼,完美主义,严于律己更严对人,等等。   可你要懂,当“处女座”后面加上“总裁”两个字后,他的一切槽点都变成了萌点。   比起菲尼克斯集团总裁,霍准最开始为人所知的身份是英辰娱乐的老板。每年,英辰娱乐出品的电影占据着整个市场份额的40%,其中过半都是卖座大片。而最大的功臣,要数霍准。   因为几乎所有英辰出品的重点电影剧本都要经他过目,为了剧本中的一个细节,他甚至会直接拉上编剧和导演一起讨论三天三夜。   比方说这次,中午十一点五十九分,英辰娱乐总部十一层,会议室。门半掩着,里面一片愁云惨雾。   就着贺岁片男女主感情线该如何发展的问题,霍准已经虐了导演和编剧一整夜加一上午,讨论到后来,编剧直接抓狂,平板电脑都没拎就冲出会议室。而导演还算坚强,他表示自己去喝两杯咖啡,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于是霍准就在会议室等他,等啊等,等了半小时,助理进来了。   “导演刚刚在茶水间昏倒,被送去输液了。”美女助理一脸平静,“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了。”霍准无奈地耸了耸肩,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派两个人过去照顾他,顺便跟他说,我等他挂完水接着聊。”   接着,他起身走出会议室。   不料刚拐过走廊,就听到一阵刺耳的骂声。   “没本事就别在这里混吃等死!连条新闻都搞不定,做什么宣发!凭什么我的新闻要排在穆随西后面?我没她红?没她好看?你给我搞搞清楚,到底你是跟谁吃饭的!那么喜欢穆随西,你去跟她干啊!留在我身边干嘛?饭桶!”   霍准停下脚步。   竖起耳朵。   有意思,他听着这吊嗓子一样的女高音,兴致盎然地想,大中午的不睡觉在公司骂街,真有意思。   骂声是从前方的办公室里传出来的,一句句接连不断,成功将左邻右舍各个办公室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霍准本来有点饿,听这骂得抑扬顿挫,瞬间饱了。抱着手站原地听了半天,觉得骂人这姑娘扔台上说书,倒也是一介人才。而那位挨骂的仁兄忍功出众,被人骂了半天,竟然全无辩驳甘之如饴,更是捧哏的好苗子。   于是他回过头问:“怎么了?”   助理小姐无所不知:“今天头条又是穆随西,肖琳豁上走光都没抢到,很不开心,正在训自己的宣发。”   霍准笑了:“肖琳?谁?走光都上不了头条,还想排随西前头?”   “新上位的女演员,很年轻,也很漂亮。”   “花瓶吧。”霍准哂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自他正式出任菲尼克斯集团总裁,英辰娱乐的管理早就交棒给心腹。要不是他对电影制作部门有着极深的感情,只怕早就不再过问英辰的日常经营。因此这种纠纷,他实在没必要自降身份去掺合。   可就在经过那个房间的时候,鬼使神差,他竟转过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叫他愣住了。   门内,身穿白色衬衣的男人低头垂手,默不作声站在那里。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射在他脸上,恰好将他因为隐忍而抿起的嘴角掩盖。卸掉那天的嘲讽表情,这副被骂得狗血喷头却不敢还嘴的样子,叫霍准看得心旷神怡,怎一个爽字了得。   他抱着手,饶有兴致地在骂声伴奏中将那天的嘲讽脸小哥从上到下观察了个遍。   叶凌——他记得资料上是这样写的——27岁,上个星期刚移民到N国,目前在英辰娱乐供职。有一个11岁的儿子叶瑞,正就读于凤凰公学,跟霍小铭一个班。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资料的最后一行还写着,他们父子目前全部的银行存款是——一千块。   怪不得被骂成这样还咬牙忍着,工作丢了,生活都成问题。   想起这些,霍准忍不住嗤笑出声。   “谁!哪个管闲事的在外面!”这一笑惊动了屋里人,女声调转矛头,大喝道,“有本事滚进来正大光明的听,听什么墙角!”   霍准一愣,回头与助理小姐对视一眼,吃惊地指了指自己——说我?   助理小姐淡定地点点头——说的就是你。   于是霍准就滚……啊不,走进去了。   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霍总裁人忙事多,恨不得一年不在英辰露几次面,每次都是静悄悄来,静悄悄走。像肖琳这种咖,也只在某次酒会上远远地看过他一眼,平时连近身都没有过。因此这尊真神一显身,肖琳立即心寒腿软,想到自己刚刚还叫总裁滚进来,嚣张的气焰顿时成了过眼云烟,嘴皮子抖过三抖,也只能在意志力的作用下扭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霍……霍总……”   “没事没事,我就看看,你继续。”霍准倒不认生,进了屋子,自己拖过把椅子坐下,示意肖琳继续。   肖琳哪还有胆子继续,笑容调整好,扭着水蛇腰挪到霍准身边,柔声道:“霍总今天怎么有空到英辰来?老听说您忙,想见您一面难得很……”   用语措辞,跟某些行业从业人员十分相似。   霍准一径笑,不说话。一边用食指摸着下巴上冒尖的胡茬,一边观察叶凌。   霍准觉得他比自己的助理小姐还淡定。   看见自己进来,他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刚才什么姿势,这会儿还什么姿势,要不是脖子跟身体快成九十度角了,简直就像个标枪一样。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松动,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霍准瞅着还微微发白,透着点不太健康的意思。   此人多半有病。霍准奇形怪状地想。   当然了,忽略这些,眼前这位鼻梁够挺眼睛够亮,尤其一对眉毛,浓黑英气,好看,真好看。   霍准啧啧地琢磨,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这孙子长得还耐看的。   不过男人好看有个屁用,重要的是内涵,内涵!   “霍总,您看,我这……”肖琳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被忽视了,还在蹩脚地卖萌,有内涵的霍总裁却懒得再跟她闹着玩,直接打断她:“你不骂了?”   肖琳愣了一下,装傻:“霍总,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们这……闹着玩呢。”   这下,连助理小姐都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心说她这智商,也是蛮拼的。   “哦,这样啊。”霍准笑了一下,顺着她的话,“那你们为什么事闹着玩呢?”   肖琳支吾道:“也没什么。就是……他一篇稿子没写好,我教他呢。”   “做宣发的,新闻稿写不好可不行。”霍准盯着叶凌笑,“新闻稿有吗?拿来我看看。”   肖琳递上新闻稿。   霍准抖抖那薄薄的一页纸,用极快的速度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再读一遍,两遍过后,将新闻稿递给了身边的助理。   助理接过来,也看了一遍。   平心而论,这篇新闻稿已经写得足够好了。   稿件里,将三线艺人肖琳生生吹捧成一线女星,那光芒万丈艳压四座的风采简直要从字里行间跳脱出来。尤其走光那一瞬,简直天真诱惑活色生香堪称尤物。对比眼前肖琳小姐的形象,就这么一篇半句实话都没有的稿子,还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具有感染力,也是让人醉了。   助理不动声色地瞥了叶凌一眼,心道这么好的一篇稿子不上头条,那可就真不是文笔的问题了。   霍准却说:“嗯,是不怎么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这次,反倒是肖琳先反应过来:“是呢,我就说他能力不够,再有下次,保准炒他鱿鱼!”   霍准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叶凌。   叶凌还是没什么表情,可霍准却知道,“炒鱿鱼”三个字一出,他沉不住气了。   瞧那腮帮子绷得紧紧的,可想而知牙齿该咬成什么样。   霍准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阴险笑容:“上过大学吗?”   叶凌抬起头,看着霍准。   那双眼睛亮而寒,黑不见底,像是夜晚仰望的那一方星空,深邃得要将人吞噬。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霍准,盯了许久,才简短地答:“上过。”   “学的什么?”霍准换了个坐姿——他越来越觉得这人有意思极了。   “文学。”叶凌说。   “学文学的,文章写成这样?”霍准故意冷笑,“骗人的吧?”   叶凌没接话,只是将目光移到别处。   霍准啧啧道:“咱们公司不是规定过只录取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吗?怎么高中生都能录取进来?”   说完,他故意地扫了一眼肖琳。   这可叫肖琳吓破了胆,忙推卸责任:“不不,这我也不知道。我身边的人,都是助理招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他留下了。我……我……”她急得腰都弯了,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满后背都是冷汗。可霍准仿佛根本不听她解释,只是低着头,转动手腕上的手表。   有时候,单单不表态就能将人逼疯。   肖琳慌不择路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才能将违反公司制度的嫌疑从自己身上摘出去,于是心一横,索性道:“霍总,我……我现在就把他炒了,明天他就不用来上班了!”   几乎在同时,叶凌抬起头说:“我是毓和大学文学系毕业,有学士学位证书作证明。”   气氛在同一时间陷入僵持。   霍准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这个过于纤瘦的男人。他不明白,说出自己的学历而已,这又不是多难的一件事情,为什么他要犹豫这么久,以至于最后说出口,鼻子上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肖琳一摆手:“毓和大学?那是什么学校?这里是N国,你拿你们那些F国的三流学校来糊弄谁?别以为随便说个学校就可以糊弄我。告诉你,你不诚实,你被开除了!”   话音落下,霍准清楚地看到,叶凌绝望地合了合眼。   他十分需要这份工作。   即便儿子是以全额奖学金的身份入学,但由于凤凰公学一直就是贵族学校,因而学杂费高得惊人。更何况F国移民本就不容易在N国就业,失去眼前这份工作,他们父子大概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然而只是合了合眼而已。   他没有质疑肖琳的决定有多么不符合正常流程,更没有控诉霍准的不怀好意有多么卑鄙,明明窘迫的生活现状足够引起雇主的同情心,可他没有说。从头到尾,他的挣扎就只有合了合眼这一个动作而已,接着,他就接受了。   叶凌不傻,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霍准几句话挑拨得没了工作,可他不屑于跟霍准计较。   他的姿态如此骄傲,就算他是个存款只有一千元马上就要丢掉工作独自养育儿子的单身父亲,但他的姿态仍旧带着一种天然的傲气。   不知为何,霍准有一种自己被鄙视着的感觉。   他轻轻地笑了。   两次,霍准想,算上这次,你嘲讽我两次了。   肯定没人告诉过你,我最讨厌别人瞧不起我。   “毓和大学不是什么三流学校,恰恰相反,这是F国的最高学府。”霍准说,“金融系是其最强院系,其次,就是文学系。”   肖琳愣住了。   霍准前倾身子,问叶凌:“你毕业几年了?”   “到今年是第六年。”叶凌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说。   “之前都做过什么工作?”霍准转了转腕上的手表。   叶凌犹疑了一下,但还是将自己做过的工作说了一遍。这些工作各不相同,可霍准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这些工作都太普通了。   作为毓和大学毕业的天之骄子,哪怕不进入跨国大公司,自有大型企业向他抛出橄榄枝,怎么会沦落到甚至去餐厅打工的程度呢?   霍准抬起头,直视面前的年轻人。   许多事情禁不住推敲,一推敲,就会有许多不正常的细节。   “你很需要这份工作,为什么刚刚她fire你,你却不辩解不求情?”霍准扬扬眉,问。   “我辩解了,但没有用。”叶凌淡淡地说,“既然这样,我尊重她的决定。我会再去找一份工作,这些天多谢关照。”   他礼貌地对肖琳点头感谢,接着转身。   “等会儿。”霍准叫住他。   叶凌回过头,在他身后,一只老狐狸露出他最具有欺骗性的善良笑容。   “我的助理,也就是这位小姐。”霍准站起身,向叶凌示意自己的助理,“有些私事,近期不再适合担任助理一职,所以我正在寻觅新的人选,暂时代替她的职务。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的身边来,暂代我的助理。”   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蜜枣吃?   “呵,”叶凌轻蔑地笑了一下,想也不想就拒绝,“抱歉,我……”   “奖金福利这些都与正式助理职务相同,此外,基本薪金我给你这个数……”霍准伸出拇指和食指,“八万。”   八万,是叶凌现在月薪的二十倍。   “我同意!”五斗米当前,还要那些无聊的骄傲自尊干嘛!叶凌自然而然,为金钱弯下了腰。   ☆、第 3 章 霍准的助理小姐姓林,名菲,是个高挑纤瘦平胸的美女。她年方30,跟男友的感情在今年稳步迈进第五个年头。年中度假时,他们不小心high过头,回来一个月后,林菲小姐发现自己的身体里竟开始孕育一个小小的新生命。男友喜极而泣,用最快的速度跟她扯证走红毯,并且在郊区环境最优美的住宅区奉上婚房一套,供她安心养胎。   所以霍准只好用最快的速度物色新助理,以免林菲小姐的丈夫杀上门来。   上帝保佑,在折腾了一个月,面试了五十多个候选者,留下十人试用并在他们全部不堪“蹂躏”辞职之后,这位处女座总裁终于找到了自己满意的临时助理人选。   但这些背景,叶凌是不知道的。因此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当他走在菲尼克斯集团总部大厦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仿佛上午刚见到他,下午就要与他告别。   “这一层是总裁秘书室,”林菲小姐怀胎第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套装其实看不出来,但她还是换了平底布鞋,下意识放慢步子,“日常需要任何工作上的支持,你首先可以找他们。”   他们穿过秘书室办公区,前方是一大片明亮开阔的员工活动区。菲尼克斯集团大厦共有三十五层,是菲尼克斯集团总部驻地。菲尼克斯集团旗下涵盖包括地产、物流、娱乐、影视、投资、互联网及艺术品买卖在内的多个行业,是支撑整个N国经济的五大支柱企业之一。可以说,这座大厦里的一举一动,都为外界所关注。   所以给菲尼克斯集团的总裁做助理,势必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助理小姐转头看了叶凌一眼。这青年规规矩矩穿着西装系领带,原本略显死板的正装设计穿在他身上却显得他内敛非常,隐约透出几分禁欲气息。如今,肌肉猛男远观就够了,论养眼,还是要这样长眉深目,唇红齿白,气质凛凛的才好。   不自觉的,助理小姐温柔起来:“你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刚刚说到那些,有些繁杂,不过你不用怕。我的假期会在十个工作日,也就是两星期后开始,所以这段时间,有问题你尽可以来问我。此外,还有几方面你要额外注意。首先,对你来说,霍总的话是圣旨,但对霍总来说,霍铭少爷的话才是圣旨……”   他们并肩穿过员工活动区,茶水间前,茶水小弟正举着足有三层香槟塔那么高的咖啡向外走。助理小姐正转头看着叶凌,根本没注意到,径直朝茶水小弟撞过去。眼看滚烫的咖啡就要泼到她身上,关键时刻,叶凌眼疾手快,闪身一挡,将助理小姐严严实实挡住,同时顺手一托,将托盘托起,三层咖啡,丁点未洒。   “谢……谢谢。”茶水小哥傻呆呆站着,足足有四五秒,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叶凌摆摆手,微笑道:“没事。”转过头,问助理小姐,“注意什么?”   助理小姐惊魂未定,下意识离茶水间远了又远,说出话,尾音发飘:“你这反应速度……也太快了。”   叶凌耸耸肩,笑道:“以前在咖啡厅打工的时候练出来的。”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不知是不是面对女性,那笑容温柔而和善,具有十足的抚慰力量。想起他曾说过的那些过往,助理小姐偏过头,有些叹息地笑了:“不管你之前遇见过什么困难,以后可以把公司当做自己的家。霍总这个人虽然难搞,对员工却是很不错的,否则这些年菲尼克斯不会发展得这么快。”   叶凌笑笑,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三十二层,总裁办公室,   难搞的霍总裁刚刚签完一摞文件,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休息一下,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霍准点开平板电脑,平板与门口的监控联机,屏幕上显示,门外的人留着一头微卷的褐色中长发,正提着公文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点了一下屏幕上的开门键,门开了,顾新章走了进来。   “刚下飞机?”霍准笑着问。   顾新章点点头,一边走一边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是霍准的私人顾问兼多年好友,刚刚考察一项收购项目的进展情况回来。   “刚刚我在楼下看到林菲。”顾新章用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给自己,一边喝着一边坐到椅子上,“她身边跟着一个男的——那个就是你说的新助理?”   “嗯,”霍准问,“怎么样?”   “不错,挺帅的,这要是给莫昀看到,肯定要把他签下来捧成下部电影的男主角。”顾新章说的莫昀是著名导演,以集邮美男著称,“刚毕业的大学生?”   “没有,毕业六年,27了。”明明不关自己什么事,但听着别人夸叶凌,霍准还是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都27了?”顾新章大大意外了一下,“有女朋友没?”   顾新章是弯的,而且是颜控,而且是喜欢吃嫩草的那种颜控。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作为毕业超过十年的高龄学长,至今每年母校校庆,顾新章都要赶回去,就是为了那些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大学校草系草们。   所以霍准适时泼冷水:“他有儿子。”   “结婚了?”顾新章顿感失望。   霍准没说话,就当默认了他的推测,实际上,叶凌的婚姻状况在资料里写得清清楚楚。   丧偶。   他的妻子早就去世了。   可霍准才不会跟这个死GAY颜控说实话,他清清嗓子,说:“别难受了,林子那么多,想要多大的鸟没有?赶紧先来汇报一下收购进展如何了?”   “坎坷推进中。说实话,我怀疑,有人从中作梗,不希望我们收购成功。”说到工作,顾新章正色,抽出夹层中的平板电脑,点击,一页页的文件瞬间呈现在屏幕。   两人谈了半个下午,一直谈到日头西斜傍晚来临,才告一段落。顾新章伸手整理散落一办公桌的文件,霍准起身帮他,一边将文件归档,一边问:“待会儿你有什么安排?”   “随西家今晚有聚会,叫我去玩。”顾新章说。   霍准应了一声,侧身打开抽屉,取出个黑色天鹅绒盒子递给他:“帮我拿去给随西。”   顾新章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镶满碎钻的精致手表,配在当红女星穆随西腕间,必将又谋杀菲林无数。   顾新章却叹了一声。   “你要不是真心送她礼物,就别次次给她希望。你要是真心送她礼物——你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些。”他说。   霍准笑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跟顾新章是一路货色,大哥别说二哥。没想到,这家伙对待爱情的态度还挺纯真。   “谁说我不是真心送她礼物?我每次都是真心实意,只是,我的真心没法当礼物送她而已。”   霍准的渣,顾新章早已领教过,偏偏穆随西那傻丫头死心塌地,叫他不得不再劝一句:“随西是好女孩,你不能对她这么残忍。她上次喝醉了跟我说,你已经半年多没跟她见面……”   “我跟她说过,一切只是逢场作戏,她也跟我保证过不会认真。但是你看,现在她食言了,为了避免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我只好尽量别跟她见面,让她冷静一下。”霍准的歪理邪说向来义正词严。   顾新章只好换个角度,“不为自己,你也为儿子想想。霍铭的妈妈去世那么多年了,家里没个女主人可不行。就算你不需要妻子,霍铭总需要个妈。”   “你说到点子上了。知道我儿子枕头边那本书是什么吗?《灰姑娘》!他说,他要日日重温一遍,提醒自己不忘后妈有多么可怕。所以你快劝劝随西,断了这个念头吧。”霍准看看表,“说到那小兔崽子,我倒想起来了,今天他们学校公布第一次考试成绩,我得接他去,否则得了第一名没人显摆,今晚又要跟我闹。”   说话间,他将西装外套搭在肘间,与顾新章一同向门外走去。一出门,恰好碰上助理小姐与叶凌。   “霍总,您要下班了?”助理小姐问。   霍准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叶凌。要是他没看错,叶凌刚刚还满脸笑容,一见他,那嘴角立马耷拉下来了。   霍准就爱看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简直恨不得叫人拿相机360度角拍下来挂眼前观赏,于是道:“我要去接霍铭放学。我记得你儿子也在凤凰公学读书,你要是没什么事,一起吧。”   叶凌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抗拒。   霍准压根没给他说不的机会:“你不知道我儿子跟你儿子在一所学校读书?”   “我知道。”叶凌看过新闻。   “那一起吧。”霍准回头,冲顾新章一扬下巴,接着便迈开长腿,朝电梯走去。   叶凌无奈,只得跟上。   ☆、第 4 章 新生入学后一个月,凤凰公学一般都会组织一次考试,今天正是出成绩的日子。   霍准很少亲自接孩子放学,除非是重要的日子,比如霍铭的生日。原本,考试出成绩这天也不算在重要日子内,可自从小学三年级,玩物丧志的霍小铭同学拿了第一个全校第一,而那天霍准又刚好心血来潮接他放学,霍小铭同学得以在校门口举着成绩单在众目睽睽下飞奔向老爸的豪车后,“出成绩接放学”就成了惯例。   霍准呢,自然是乐得跑跑腿,换来儿子加倍学习,回回拿个第一名回来光宗耀祖。   可是今天,霍小铭同学,菲尼克斯集团总裁霍准的大宝贝儿子,他在夕阳下的身影显得十分沉重,从校门口晃荡到他老爸的豪车前,足足花费了十分钟。   上帝哟,这才200米!   霍准想,坏了,该不会新学校有不良少年,知道我儿子考第一怒而将其殴打致残。   ——也不想想他儿子从小学跆拳道,那身手一般成人比得了么?   关心则乱,霍总裁说时迟那时快,推开车门跳下车就把儿子搂怀里了。   “怎么了,铭铭?”他问。   霍小铭在老爸怀里旗帜鲜明地寒了一下。   然后推开老爸的肩膀,又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到他十岁了还被老爸抱才一脸不高兴地问:“你来干嘛?”   霍准说:“来接你放学。”   霍铭头上的怒火都滋滋冒热气了,听见老爸这么说,冷笑一声,道:“没了没了,今年的第一名没了,以后你都不用来了。”   “怎么了?”霍准问。   “叫人抢走了!”霍铭委屈得就像谁给了他两拳还不叫还手,那小嘴唇嘟着,都快碰着鼻尖了。   霍准觉得好笑极了,又不敢笑。他想,不就是个第一名么,屁大点事,下回再考回来呗。可转念又一想,霍小铭从小顺风顺水惯了,难得遭遇一次挫折,这不正好是个教育他不要气馁迎头面对的好机会吗?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用慈父的标配声音说:   “没关系,来到新学校,遇见比自己实力强的同学再正常不过。咱们可以多多观察第一名的优点,好好向他学习,争取下次考得比他好,对不对?”霍准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头,接着问,“是谁得了第一名?”   霍铭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抽了抽鼻子,接着转过头,冲着校门边遥遥一指:“就他。”   霍准望过去。   校门边,那沐浴在夕阳微光里的,正是叶凌叶瑞父子。   霍小铭觉得,按着自己脑袋的那只手,一下子就使上劲了。   “乖儿子,”头顶上,一个比他还火大的声音说,“答应老爸,下次考试,夺回第一名,甩他三百分!”   叶凌足足将叶瑞的成绩单看了三遍,才相信这是真的。   儿子考了全校第一名。   他蹲下来,直视儿子的眼睛。叶瑞的表情有些惴惴,旁人家的孩子考了第一名,都手舞足蹈跟父母邀功,可这孩子却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目光上挑,偷偷瞧爸爸的脸色。   叶瑞从小就是个内向得过了头的孩子,他胆小,心思敏感又不愿意对人说。叶凌一个人带着他,光活着就很艰难了,有时候难免照顾不到孩子那些细小的情绪,慢慢的,叶瑞就更加沉默。   面前的孩子微微咬着唇,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叶凌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酸楚。   孩子都需要鼓励,可是平时,自己似乎太疏忽于此了。   于是,他故意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瑞瑞,这次你做得真的太棒了!你给了爸爸一个特别大的惊喜!”   叶瑞愣了一下,下一秒,孩子腼腆而胆怯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   以前在F国,叶瑞的学习成绩一直在中游偏上,除了数学一路领先外,其他学科也就那回事。叶凌原本还担心N国教学先进,儿子会不会跟不上,现在成绩单一出,所有担心都成过眼云烟。   数学满分,其余学科也很拿得出手,总成绩甩第二名远远一大截子。   叶凌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相视而笑后,将成绩单对折再对折,忽然,叶瑞抓住他的食指。   “爸爸,其实我……我还可以更棒……”叶瑞的声音急切不已,尾音颤动,竟很紧张。   叶凌抬起头,孩子黑黑的眼仁里全是他的投影。   “嗯?”   “爸爸,以前你说,不可以那么优秀,会被发现……”叶瑞不擅长言语,事情越急他说得越是磕磕绊绊,“现在、现在是不是好了?以后不用害怕?可以不用故意做错题,把答案都写上去?”   叶凌愣住了。   他反手握住儿子小小的手掌,轻声问:“以前你都故意写错答案?”   叶瑞点点头,想了想,忍不住补了一句:“这次……这次的题我很喜欢,就……就忘记了……”   叶瑞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曾被选中参加全国数学大赛,等叶凌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一路过关斩将闯入总决赛。   总决赛声势浩大,甚至请来当代最知名的几位数学大师压阵,全球直播,关注度空前。   叶凌却只觉得寒。   在直播的前一天,他向组委会提出退赛,并且用最快的速度为叶瑞办理了转校。   “瑞瑞,爸爸知道你很优秀,但是太优秀了,会被发现。”决赛当晚,他搂着叶瑞的肩膀,不知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怀抱中的懵懂孩童,“比起出人头地,爸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谁会想到,时间流走,连叶凌都忘了当年的话,叶瑞却牢牢记着。   于是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压抑自己,如果不是来到这里,也许他满腹的才华最终只能落得自己知晓。   叶凌想,这世界上最无能的父亲也许就是自己了。   “以后不用了。以后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不用再顾忌了。你想要飞多高,就飞多高。爸爸会在背后托着你,直到爸爸没有办法再帮你那天……”   “就换我托着爸爸。”叶瑞扑到爸爸怀里,弯着眼睛笑起来。   他长相随父,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个叫人喜欢的弧度。在他小时候,叶凌最喜欢逗他笑,可当他慢慢长大,这样的笑容反倒不多见了。   叶凌拍拍他的头,站起身。   “为了奖励你,爸爸今晚带你出去吃大餐好不好?”他笑着问,“吃什么?”   叶瑞拽了拽肩膀上的书包,想了三秒,试探着问:“牛排可以吗?贵不贵?”   “不贵,不过爸爸搭一个伯伯便车来的,要先跟他打声招呼。”叶凌拉起儿子的手,一起向不远处走去。   另一边,树荫下,霍氏父子不约而同摆出一个双手插兜的流氓姿势,看着校门口。   “爸,那个人是不是嘲讽脸?”霍小铭问。   “嗯,是。”霍准说。   “那个把我第一名抢走的坏蛋,叫叶瑞的,是他儿子?”霍小铭又问。   “嗯,是。”霍准又说。   “爸,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霍小铭继续问。   “……”三秒停顿,霍准暴怒,“你要说什么老子怎么知道!”   霍小铭缓缓地回过头,露出一个“老爸你文化水平太低了赶紧补补课吧”的表情,自动略过所谓“老话”,高深莫测道:“爸爸,你看,他们走过来了。”   “你想怎么着吧。”霍准都快叫他烦死了。   霍小铭叹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小肉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爸爸,其实我不是个挑事的人。但这人嘲讽你,他儿子又嘲讽你儿子,搁我,我忍不了。”   霍准没说话。   霍小铭咳了一声,表示催促。   霍准还是没说话。   “爸爸!”越走越近,霍小铭装不下去,急得都快蹦起来了。   “儿子,其实,这不是忍不忍的事。那个叶凌,是你爸新招的助理。”霍准终于开口,“待会儿你得跟他叫叶叔叔。”   叶叔叔?!   霍铭震惊地看了他爸一眼,下一秒,也不知道哪根筋搭了哪根筋,露出了然的笑容——爸,我明白了,干得漂亮!   霍准整了整领带——你明白个屁,待会儿给我老实点,别惹事。 下一秒,叶凌父子到了眼前。   ☆、第 5 章 “霍总,”叶凌向他颔首,介绍叶瑞,“这是我儿子,叶瑞。瑞瑞,叫伯伯。”   叶瑞老老实实鞠了一躬:“伯伯好。”   霍准满脸的长者微笑,被这俩字直接击中。   伯……伯伯……   “噗嗤。”霍小铭没忍住,笑出声了。   “不用不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叔就行,显年轻。”霍准招呼霍小铭,“儿子,过来,这是你叶叔叔。”   霍小铭这孩子有个特点,会装相。不管内心住着多少个小恶魔,外表永远天真无邪小可爱。尤其配上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包子脸,简直有欺骗性极了。   只见他大大方方地鞠了一躬,抬起头,生来上扬的嘴角挑起来,露出八颗牙,甜甜地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凌对他的印象瞬间就好起来。   “你也好,小朋友。”他微微弯下腰,笑眯眯地回。   小……小朋友?!   霍铭内心的小恶魔张牙舞爪。   你叫谁小朋友呢!大人了不起啊!我最讨厌被别人叫成小朋友!好了我记住你了你死定了!   他用了快有半分钟的时间才克制住小恶魔暴走,然后别过头一把搂住了霍准的腰,表面故作娇羞实际上恼羞成怒地“嘿嘿”道:“叫我霍小铭就行。”   叶凌宠溺地应了,问霍准:“霍总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你有事?”   叶凌说:“好不容易出成绩了,我想带孩子去吃点好的,打打牙祭。霍总没事的话,一起?”   上帝作证,叶凌只是单纯跟霍准客气一下,哪个不开眼的员工会上班第一天请大BOSS吃饭?可谁想到脸都快戳老爸肚子里的霍铭一听,顿时来了劲,大声道:“好呀!”   霍准低声呵斥:“好什么好,你知道叶叔叔去吃什么吗,就跟着凑热闹?回家,爸给你下面条。”   “我不想吃面,你每次都只会做面,我都吃腻了!”霍小铭同学的泪珠子都快挤出来了,拼命摇晃腮帮子上那点小肥肉,看上去叫人心疼得要命,“叶叔叔,你们去吃什么呀?”   叶凌不知不觉心就软了:“牛排。瑞瑞说想吃牛排,你想吃吗?”   “想呀。”话音刚落,霍铭微微低下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难过道,“唉,不过算了吧,我爸爸不让。”   说完,那俩眼珠子左瞟瞟,右瞟瞟,可怜巴巴的。   霍准本来还笃定他在胡闹,这样一搞,自己反倒也心软了。   恰在这时候,一直躲在爸爸后面的叶瑞走上前来,轻轻地抓起了霍小铭同学的手。他跟霍小铭是同班,虽然平常没什么交流,到底也是互相知道的。他虽然比霍小铭大一岁,个子却要比霍小铭同学矮一点。只见他一手拉着霍小铭,一手抬起来,仔仔细细地擦了擦霍小铭同学的眼角,轻声道:“你不要哭,我们一起吧。”回过头,祈求地,“爸爸,好吗?”   叶凌点点头,看向霍准。   霍准终于缴械投降:“好吧好吧,一起去吧。”   N国首都塞尚市,是一座历史并不悠久,却十分优美的城市。这里完美地诠释了“海纳百川”四个字,尤其是餐饮业,汇聚天下美食。   霍准挑选的这家牛排店位于城市东边的芙蓉区,从凤凰公学出发,驱车半小时便可到达。这里以火候精道,口感一流著称,由于不接受预定,因此一天24小时,门前永远排着长队。   但某些阶层就是有这种特权,别人都要排队,他们却可以打一通电话就拥有一个二层露台风景最佳的座位。   霍小铭是个话唠,来的路上就拉着叶瑞吧啦吧啦聊了一路,到了店里,更是连座位都要跟他挨着,看得霍准无比蛋疼。他虽然是个资深流氓,跟人玩起心眼一个顶俩,在儿子面前却一直维持着伟光正的形象。因此,就算再不爽叶凌,在儿子面前,他也愿意跟这位新任助理维持表面的和平。   可可可……可谁让你跟他儿子哥儿俩好了啊!   刚刚那个被抢了第一名就不共戴天的是鬼吗!   众人落座后,侍应生送来菜单。霍准习惯性要接,霍小铭却眼疾手快,轻轻一推,菜单被送到叶凌面前。   “叶叔叔,我跟我爸爸是来蹭饭的,所以你来点餐吧。”霍小铭笑眯眯地卖乖。   叶凌是无所谓这些的,不过孩子发话,他便笑着接了过去。   “喜欢吃什么?”叶凌翻开菜单,只扫了一眼,便微微怔住了。   “随便。就……招牌菜吧。”霍小铭欣赏着他的表情,笑道。   不知是为了装高大上还是为了更贴合菜式特色,店内菜单竟用一水H文写就。要知道,在战前,H文都不算全世界通用的语言,何况战后,国家与国家的界限日益模糊,会H文的人就更少了。   然而只是片刻,他便像能够读懂似的,逐行看了下去。   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霍小铭根本不相信他能读懂,心里冷笑两声,转而用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面前的方巾。   “瑞瑞,你爸爸有没有教你西餐的礼仪?我跟你说呀,这个礼仪真的特别复杂。比如说方巾,可千万不能塞进脖子里,那是土老帽的用法。真正的绅士要像这样对折……”他慢条斯理地抖落开方巾,对折,折出一个板板正正的形状,平铺在腿上,“然后平铺在……”   他转过头,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间。   先他一步,叶瑞已经对折完方巾,放腿上了。   根本没用他教。   霍铭的手就这么悬在空中。   一秒。   两秒。   三秒。   霍准不忍直视,端起没水的杯子喝了一口。   叶凌抬起头:“霍小铭,我们吃……你怎么了?”   “没事,练气功呢。”霍准实在看不下去了,朝霍铭飞一个眼刀,拿过菜单,“你说吃什么?”   叶凌自我催眠说不定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癖好,指着菜单说:“这个是招牌,小孩子吃也比较容易消化,可以配一道蔬菜沙拉,就不觉得油腻了。这个,大人吃比较好,配菜可以选这个,还有这个,”他滑动手指,指着菜单上那些连霍准都有点咬不准的H文,如数家珍,“再加一道甜点,应该就差不多。霍小铭,你真的没事?”   “他没事,走火入魔了。”霍准淡定地忽略了石化的儿子,惊讶道,“你懂H文?”   要知道,这种已经堪称冷僻的语言,除了某些受过高等教育老人外,就只有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学来装13用。地位崇高如霍准,由于苦孩子出身,都不太懂这个,每回来了还得霍小铭点菜,他只有等着吃的份。别的顾客来了,更是得借助服务生的帮助才能看明白这本装到家的菜单。怎么,叶凌就会了?   毓和大学文学系还顺便教H文?   叶凌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嗯,我母亲是H文老师,她教过我。”   那就怪不得了。   霍准接受了这个解释,叫侍应生按照叶凌所说下单。这时候,连着两次算盘落空,霍小铭同学打击过大,暂时消停下来。叶瑞是个十分内向的小孩,小伙伴心怀鬼胎顾不上他,他就自己用手指戳着白色桌布的金边玩。叶凌满脸慈爱地看着他,那样子,仿佛这辈子只要默默看着儿子长大就够了。   餐桌上变得异常安静。   露台来了别的客人,他们这桌在角落,被栽种的热带树挡着,就显得喧嚣热闹都是别人的,只有他们十分沉闷。   霍准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刚要习惯性检查邮件,对面便伸过来一只手。那肉肉的手指头,一看就属于霍小铭同学。霍准头都没抬,手腕子一挪,儿子就把他手机拿去了,下一秒,头顶响起霍小铭又不知道酝酿什么幺蛾子的声音:“叶瑞,平时你玩游戏吗?我爸手机上有款游戏特别好玩。”   叶瑞这孩子,向来专心学习一心向上,游戏玩过一些,却根本没机会上瘾。霍小铭点出老爸手机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游戏给他看,他看得眼睛发直,很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感觉。后来等霍小铭在他面前砍死三轮怪,终于惹得他也手痒,从小伙伴手里接过手机,象模象样地刷起来。   “你儿子以前不玩游戏?”霍准围观全程,觉得好笑,便问叶凌。   叶凌摇摇头:“很少。”   “为什么?不感兴趣?”霍准问。   “我的手机太旧了,只能玩玩小游戏,瑞瑞不太喜欢。”叶凌转头与霍准对了一眼,尴尬地笑了,“大型游戏要充值的,家里没这个条件。而且这孩子太内向了,玩游戏不是要组战队打配合的么,他不太擅长这个。”   霍准早看出来了。   叶凌不喜欢说话,叶瑞有过之无不及。从见了面到现在,这本该处在人生中最活泼最爱动最不老实阶段的叶小朋友竟然极少说话,除了刚开始对霍小铭主动一些,接下来霍小铭再怎么话唠,他都至多点头回应,内向得都快自闭了。   霍准想,叶凌怎么带孩子的,怎么把好端端一个孩子带成这样。   瞧瞧,同样单亲,自己比他靠谱多了。霍小铭虽然偶尔也调皮捣蛋闹幺蛾子——比如今晚——但大多数时间,他是非常听话且贴心的。   他瞅着霍小铭,内心为自己出色的教育自豪了半分钟后,忍不住心软。   “没事,往后多交点朋友,多跟人聊聊天玩一玩就好了。”霍准说,“霍铭这孩子虽然看着不靠谱,玩起来还是挺好的小伙伴,以后叫他们多在一起玩玩,慢慢的叶瑞就好了。”   话音刚落,霍铭因为“不靠谱”三个字,狠狠地剜了老爸一眼。   叶凌禁不住吃吃地笑出声来。   自他见霍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大笑。霍准早就觉得奇怪,叶凌可以对着自家儿子一脸慈爱,可以对着霍小铭笑容可掬,甚至对助理小姐,他也是温文有礼,可唯独对霍准,他总是眼角眉梢,笑无真笑,有意无意防着。   就像霍准是社会不安定分子,不知道哪下不对就要跳起来咬人似的。   难不成自己以前得罪过他?否则怎么第一次见面,隔着雨幕都对自己怒目而视。   可是不会啊,自己对他确确实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霍准忍不住问个明白:“你怎么想到带儿子来N国的?为教育?”   笑过之后,叶凌的态度明显轻松很多。他喝了口水,说:“F国的制度跟这里不太一样,孩子是11岁升初中。去年,老师悄悄给瑞瑞报考了凤凰公学,没想到成绩出来,瑞瑞竟然考上了,学费全免。老师告诉我,这孩子数学天赋惊人,只有到最好的学校去,才不算耽误他的前途。我当时攒了点钱,刚好够我们父子移民的花销,就狠狠心,带他来了。”   所以说叶瑞考第一名,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啊。能从F国考过来的孩子,不是人中龙凤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真的很不容易。”霍准挑挑眉,“花费很多吧?”   “还可以,一个中产阶级一年的收入吧。”穷人叶凌说得轻描淡写,“以前我赚的少,又经常搬家,说实话,没多少积蓄。还好,以后就稳定下来了,可以攒一点钱,让瑞瑞过更好的生活。”   霍准不解:“干嘛不停搬家?租房?房东事多?”   叶凌刚要回答,侍应端着前菜摆上桌。叶凌一边招呼两个孩子吃东西,一边回答:“不是。”   “那是什么?”霍准开玩笑,“总不会是躲仇家吧。”   叶凌手中端着杯子,闻言,手指一抖。   杯中冰水洒了几滴,洇湿了白色桌布。   叶瑞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气氛瞬间变得冷凝起来。   ☆、第 6 章 “那怎么可能。”半晌,叶凌才勉强笑了一下,“我可是良民。”   霍准不知可否,一笑而过。   这段波折迅速成为一场短暂的小插曲,被四人抛之脑后。没一会儿,正餐上桌,有了美食穿针引线,四人聊聊笑笑,气氛融洽。尤其因为霍小铭天生热络,经常撒娇卖痴,引得叶瑞好多次跟着傻笑。两位爸爸虽然各怀心思,到底都很心疼儿子,一个见儿子不闹腾惹事,渐渐放下心来,一个见儿子交到新朋友,由衷感到高兴。于是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不知道的看到他们,还以为是一家人出来聚餐。   甜点上桌前叶凌偷偷溜出去结账,侍应生却说这餐早已签单。他吃惊不已,心想从进门到现在,霍准从没离开自己视线,什么时候出来买单,下一秒,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过头,霍准正在吧台边的糖盘里挑爽口薄荷糖,感受到叶凌的目光,他抬起头,笑。   “这家店我经常光顾,所以放了个支票本在这里。一次次结账很麻烦,我叫他们自己开支票,月底拿到公司一起签字。”霍准挑到薄荷糖,很高兴地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薄荷糖是空心的,他用舌头卷着,吹了个口哨。接着,抛了一颗给叶凌。   “这样的店还有很多家,明天上班,你可以让林菲仔细跟你讲讲,不要求你完全背诵,只要别再吃到一半,傻乎乎出来买单就好。”他将手插进口袋,“这顿算我请,算我这个老板给你的欢迎餐,以后认真工作。走吧,回去。”   叶凌握着糖果,怔怔地看着霍准的背影,良久,哂笑一声,跟了上去。   餐后时间不早,叶氏父子住得偏僻,霍准叫了另一辆车来送他们回去。短短一夜,霍小铭跟叶瑞已经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两个小男生都困得睁不开眼,还手拖着手依依惜别。一个嘱咐另一个有空研究研究游戏如何通关,一个咬紧嘴唇,使劲点头,看得两位父亲好生感喟。等到车来了,叶瑞上了车,霍小铭还贴在车窗上敲窗户。   车窗降下来,叶瑞不舍地看着霍小铭。   “明天我跟老师说,咱俩坐同桌好不好?”霍铭问。   叶瑞自然点头不迭。   “那说定了。”霍小铭挥挥手,“明天见,瑞瑞。”   车窗升起,车子在霓虹灯里缓缓开动。直到车子的尾灯早已看不见踪影,霍小铭仍旧站在原地,执着地遥望那一个方向。   灯光里,霍准看不清儿子的表情。他在夏末的晚风里有些感伤又有些欣慰地想,除了自己与他去世多年的母亲外,这个小恶魔终于对第三个人产生了丁点感情。   然后他就听到,霍小铭咬牙切齿的声音借着风传了过来。   “爸爸,我想通了,考试成绩也好,第一名也好,让它们见鬼去吧。我这样的富二代,根本不用去在乎那个。”声音顿了顿,更加坚定,“爸爸,我想好了,我以后要像你一样,做个成功企业家。那些敢叫我不爽的人,就等着承受小爷我的愤怒吧!”   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于是,刚刚还被自己的小感伤戳酸了心尖子的霍总裁,就这样的夏末的晚风里,风中凌乱了。   像霍准这样的企业家,日常生活已经相对稳定下来。不需要像创业公司总裁那样东奔西跑谈项目,也不需要像事业上升期的总裁那样卯着劲做出点成绩给投资者看。现在,霍准自己就是投资者,他为旗下商业帝国的每个分支选择了恰当的管理者,而自己,只需要为这个庞大集团掌握好行进的大方向就够了。   因为霍准生活稳定,连带着叶凌的生活也很稳定。每天早晨九点上班,八点准时跟司机去霍准家接他到公司,这时候要记得躲避霍铭小少爷,否则被他的起床气撩到,杀伤力特别强。路上将一天的日程安排汇报给霍准,并呈上一天内最加急的几份文件,供他在路上这段时间对事情有个大体了解。上午是霍准的会客时间,总裁办公室旁边的小会客室里人来人往,重要的客人他会聊一整个上午,中午留人家吃工作餐。这客人“重要”与否完全靠叶凌自己判断,要指望霍准会在谈话间隙一个内线电话拨进来要求安排,那是做梦。   下午两点到四点,是霍准的游戏时间。是的,霍家爷俩一个脾气,爱玩游戏。霍准尤其痴迷,除非工作忙到抽不开身,否则雷打不动,下午要玩两个小时。他在办公室套间给自己装了个影音室,专门玩游戏。叶凌有幸见过,设备之先进叹为观止。但据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在霍总裁的三层别墅里有个暗间,里面的设备更加厉害。某次叶凌跟林菲小姐聊起来,见过大世面的助理小姐长叹一声,感慨道:“其实厉害的不是游戏,而是游戏背后。”   据说当年霍总还是霍副总的时候也是这个脾气,爱游戏成痴,碰巧玩到一款,惊为天人。后来出那款游戏的公司由于融资不善倒闭,霍总没得玩了,一怒之下将该公司收购,每年出高薪养着,专门开发游戏第二代第三代第N代版本只给自己一个人玩。通关之余还拿出宝贵时间写评测报告,不定期与团队成员聚会想点子。曾有游戏界资深人士有幸受邀玩过该游戏,事后表示这款游戏拿到市面上能轻松秒杀现有一切渣渣,霍总却小气得很,表示,爷不差这点钱,懒得拿出去叫别人祸祸。   什么叫土豪,这就叫土豪。   叶凌听得也是醉了,默默敲门叫霍总下班回家吃饭。   是的,自从霍铭小少爷的母亲病逝后,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霍总雷打不动,每天晚上陪孩子吃晚饭。霍小铭同学下午四点半放学,五点到家,霍总就按时到家等着他。林菲千叮咛万嘱咐,这个时间千万不能晚,否则霍铭小少爷生气相当恐怖。   至于工作……放心,霍总会带回家完成的。   作息这么规律,助理的工作听起来也应该很轻松才对,那为什么当日入职,林菲小姐还说总裁难搞呢?   林菲小姐冷冷一笑:呵呵,因为咱们总裁是个处女座。   比如,他有洁癖。而且是只针对自己办公室的,局部洁癖。   他反感所有不认识的人比如保洁小妹进自己办公室的同时,要求办公室所有角落都必须一尘不染,连地板都要干净到西装裤一屁股坐下去站起来不沾灰的程度。   ……叶凌:“那让所有进去的人都脱鞋不就行了?”   霍准:“笑话!堂堂菲尼克斯集团总裁办公室进屋先脱鞋?你以为是洗三温暖呢?”   于是叶凌不得不每天早晨先来一趟公司,确保已经把本就不脏的办公室收拾得更加洁净如新,再去霍准家接他上班,并在每个霍准离开的间隙冲进去把所有角落再打扫一遍,赶在他回来之前结束战斗并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饶是这样,还是有次被霍准摸到了一根头发。   他像发现了老鼠那样打内线电话把叶凌叫进来,用指尖捏着那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头发问:“你的还是我的?”   叶凌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马上去剃个秃头然后告诉他,这是你的。   但理智让他选择屈服:“对不起霍总,是我的。”   “嗯,没事。”霍准回手把头发扔在垃圾桶里,“这个月从你薪水里扣两千,以后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出去吧。”   叶凌:“……”   此外,霍总裁的严于律己更严对人也同样令人发指。   比如,某次霍准喜欢的足球比赛转播定于晚十点半,叶凌提前五分钟电话他提醒做好准备,并将提前买好的花生啤酒加果丹皮放在离他最近的抽屉里,然后放心大胆地缩回床上,打算给叶瑞讲个故事就睡觉。   过了一会儿,霍准的电话打了过来:“比赛还没开始,怎么回事?”   叶凌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分钟比赛才开始,现在是十点二十九分。”   “但我的表已经是十点半了。”   叶凌:“……”   “你事先为什么不跟我对表?”   叶凌:“……”   “这个月从你薪水里扣两千,以后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好了开始播了,不聊了再见。”   叶凌:“……”   两千两千又两千,照这样扣下去,说不定扣到月底,八万月薪还是只剩可怜巴巴的四千块。   怪不得薪水给那么高,原来是为了方便扣掉,奸商!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看看林菲,就知道习惯这一切之后,叶凌也能做到很好。但霍准有一点,却是林菲小姐至今也无法忍受的。   那就是所谓完美主义,简称挑剔。   比如,霍小铭吼着要新衣服,林菲小姐怀孕不适合逛街,于是霍总裁带着叶凌逛童装店。   明明楼下就有大型shopping mall,霍总裁偏要驱车到那家特定的店。店长跟他们是老相识,亲自接待,凡是适合霍小铭的童装全部拿下货架,在霍总裁面前一字排开。   霍准坐在软沙发上,喝着咖啡翘着腿,叫叶凌一件一件撑开给他看。   “这件,袖子太花,不好。下一件。”   “这件,领子为什么要立起来?不好,下一件。”   “这件,口袋那里是个什么?刺绣?不要,下一件。”   “这件,为什么不把刺绣弄到这里来?下一件。”   “这件……”   半小时后,即便店里冷气十足,叶凌的衬衫还是被汗湿透了。   “唉这么多衣服都挑花眼了,买衣服真麻烦算了下次带霍小铭过来让他自己挑吧。谢谢你们啊跟你们老板说让他有空去我那里坐坐,我那里得了一斤新茶等他一起。”霍准转过头,看着满头是汗的叶凌,“走吧。”   叶凌:“……”   所以,当又一次,叶凌在茶水间听到员工私下给霍准起外号叫“祸祸总裁”的时候,他默默在心里点了个赞。   真能祸祸!   但是呢,做霍准的助理还是有一点好的,那就是可以偶尔搭他的便车去接叶瑞放学。   ☆、第 7 章 霍准虽然事儿逼,但对儿子却有求必应从不怠慢。前阵子霍小铭心血来潮,叫老爸每天换不同的豪车来接自己放学,霍准不光照办,有时候还亲自开车满足要求。这叫虚荣心正旺盛发育期的霍小铭同学十分有面子,连带着每天的起床气都好了不少。   每次霍准去学校的时候,都会叫上叶凌。自从霍小铭向老师申请让叶瑞做他同桌,两个孩子彻底成为了好朋友。霍小铭从小被宠坏了,在学校里向来只有跟班,没有朋友。因此霍准乐得看他跟同龄人交往,对叶瑞也是真心的好。   这日是周五,霍准照例叫上叶凌去接霍小铭放学。到了校门口,远远的就见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小身影并肩走了出来。一个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校服套装,规规矩矩地走,那是叶瑞;一个把外套脱了夹在胳膊间,走得潇洒无比仿佛童装模特,那是霍铭。   离得老远,两位爸爸一下子就把儿子认出来了。   霍准跨出车门,远远地朝霍铭挥了挥手。霍铭高兴地蹦了个高,离得老远就朝老爸跑过来,一头撞进叶凌怀里。   “叶叔叔!”   霍准扁扁嘴,把张开的怀抱缩了回去。   叶凌抹去霍铭脑门上的汗,从他手里接过衣服问:“出这么多汗还不穿外套?快入秋了,着凉了怎么办呀?”   “我刚刚跑步去了,太热了,就没穿。我知道错啦,下次一定穿上。”霍铭眯着眼睛笑。   “跑步?我记得你上回跟我说,你们要开运动会。”霍准蹙起眉,“明天?”   “嗯,我跑男子二百和四百。”霍小铭很骄傲地挺起胸脯,恰好叶瑞也走过来,他拉过叶瑞,卖关子道,“叶叔叔,你猜,瑞瑞明天是什么项目?”   叶凌失笑:“叶瑞也有项目?是什么?”   “不……不是项目……”叶瑞支支吾吾,脸颊泛红。   “是记录员。”霍铭抢话道,“老师说,瑞瑞心细,做学生记录员最合适。”   叶瑞半是羞涩半是紧张地低下了头。   叶凌猜到他在想什么。他大概是觉得,霍铭可以为班级争光,自己却只能做一个记录成绩的记录员,会让爸爸失望。   可是怎么会呢?爸爸只要你开心就好。   “记录员啊,也挺好的。霍铭可以为班级争得荣誉,叶瑞可以帮老师分担工作,你们都很厉害。”叶凌摸着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   忽然,美好气氛被人打断。   “那个……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家了?”原来是被无视很久的霍总裁有点不爽,在自己儿子认人作父前催他回家。   霍小铭瞬间就察觉到老爸的心思,无奈地耸了耸肩,蹦跶着过去开车门,蹦跶着坐进车里。霍准随之坐进去。车门关闭的前一秒,霍小铭探出个毛茸茸的头。   “叶叔叔,明天我们学校上午下午开运动会,中午各个班搞大联欢,大聚餐。老师说,让我们每人带一道菜到学校,同学们一起吃。”   “每人带一道菜?还得这么麻烦?”霍准听得直皱眉,“到时候我让海鲜餐厅送一桌到你们学校不就得了?”   霍小铭瞪了他老爸一眼,没理他。叶凌对自家老板的某些土豪行为更加见怪不怪,因此只是一笑:“好的,谢谢你提醒叶叔叔,叶叔叔会记得给叶瑞带的。”   “那,叶叔叔再见。”   “霍铭也再见。”   “咳咳,”被当成空气的霍总裁又不爽了,他一把将儿子拽回来,按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装高冷,“叶凌,明天董事大会,你记得早点到公司。”   叶凌一愣:“嗯,我知道的。”   霍准点点头,吩咐司机:“走吧。”   引擎发动前,霍小铭一口咬在老爸手上。   “嘶——”   菲尼克斯集团创始的时候,只有三位股东,后来经过一系列发展,股份逐渐稀释,新的资金注入进来,董事会慢慢发展到了十个人。   这十个人中,霍准拥有所有股权的32.5%,是绝对的控股股东,并且掌握着整个菲尼克斯集团的控制权。他负责把控菲尼克斯集团的发展方向,并每半年向其他九位董事通报集团发展情况。   这次董事大会的主要议题就是通报上半年集团发展情况,并就接下来半年的发展方向进行讨论与部署。   如果说菲尼克斯集团是条大船,那霍准就是这条大船的船长、大副、舵手兼做饭大妈。他要保证自己对这座集团的控制权,就要将集团的方方面面都牢牢握在手里,不给其他九位董事任何质疑自己的机会。所以每年的董事大会,他都严阵以待,每个环节亲自把控,务求万无一失。   过往这些年,这条大船一直在霍准的掌控中平稳地行驶着,但今年,事情也许没那么顺利了。   一大早出门,霍准就被门前的台阶绊了一下,坐进车里的时候由于心不在焉,侧脑直接磕在车门上,“砰”的一声,特别响。   叶凌赶紧给他找冷毛巾冰敷,敷了一路,敷得毛巾都兹兹冒热气了,侧边还是不负众望地肿起一块。按一下,疼得霍准直龇牙。   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今天有可能不会太顺。   他猜对了。   就在他迈进自己办公室的同时,电话响起,助理小姐林菲晨起低血糖晕倒,已紧急送往医院急救。   他捏着手机,站在偌大的办公室中央,半晌,一声讥笑。   一个优秀的助理对总裁而言有多重要呢?   答案是,非常重要。   他会在许多重要场合替总裁做一些不必亲自做的发言,比如今天董事大会上的董事长发言环节;他会凭借自己与总裁的高默契度,在总裁需要的时候一秒钟找出总裁所需的资料,比如今天的董事质询环节;他更会在总裁不方便回答某些问题的时候扮黑脸替总裁挡掉,而总裁呢,只需要微笑就好。   所以林菲小姐这一昏倒,让霍准很是头疼。   他年纪轻轻就坐上菲尼克斯总裁的位置,其他九位董事一度很不服气。但他雷霆手段,将其他九人牢牢压制,使得这些年来,他们从不敢闹事。可不闹事归不闹事,他们总是要想尽办法给霍准找些不痛快的,因此每次董事大会就成了他们主要的表演舞台。   那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如果霍准真的自己拿着发言稿从头念到尾,得闹多大的笑话。   难不成要……推迟会议?   别闹了,因为助理入院就推迟会议,传出去他肯定又要登上新闻头条了!   更何况,霍总裁是有两个助理的啊!   霍准一瞬不瞬地看着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半晌,拿起来喝了一口。   能够陪同他参与董事大会并代替他做发言的助理,必须稳妥可靠。林菲追随他多年自不必说,只是,叶凌可以吗?   霍准细细品味着咖啡的甘苦,沉思。   他喝咖啡挑剔口感甜度,还要一进门就能喝到刚好温度可以入口的咖啡才行。这种纯凭感觉的东西除了追随他多年的林菲外,一般人掌握不好。他曾无限怨念地向林菲表示,你走了,老子连口合适的咖啡都喝不着了,林菲却失笑,告诉他,从叶凌来的第二天,他办公桌上的咖啡就是叶凌在准备了。   两个星期,每天无数杯,他竟从未察觉。   叶凌之稳妥,可见一斑。   至于可靠与否……在叶凌来公司之前,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就已经先他一步到了霍准桌上,霍准连他小时候被狗咬过打过狂犬疫苗都知道,你说他可不可靠?   想到这里,霍准拨通了内线电话。   一分钟后,叶凌站到了他面前。   “霍总,您找我?”   霍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用审慎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林菲住院了,下午需要你陪同我出席董事大会。”他说。   叶凌微微一怔,虽然这个安排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还是有些意外。   “这是下午开会所需的全部资料,你现在回去全部看一遍,熟悉下来。”霍准递过一个文件夹,“有问题吗?”   叶凌探身接过——这是一个包含着近六十页A4纸的文件夹,每张纸上都打印着密密麻麻的图表和叫人头大的专业词汇,要在短短两三个小时内将这些全部熟悉,对于刚来到公司两个星期的叶凌而言,难度可想而知。   他却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说:“没问题。”   “董事大会每半年一次,重要性你知道,所以今天下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霍准仍旧无法真正信任叶凌,“如果下午你捅了篓子,那么这个月的薪水,你一分钱也别拿了。”   叶凌抱紧文件夹,抿了抿唇。   “当然,如果你表现优秀……”霍准沉吟。   那这个月的薪水就翻番吗?叶凌充满期待地想。   “……那我会提前考虑你转正的问题。”   ……就知道你没那么大方。   叶凌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道:“我明白了霍总,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霍准道,“你出去吧。”   叶凌微微鞠了一躬,向门外走去。拉开门的刹那,身后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对人说软话的男人忽然叫住了他。   “别紧张,就算要刁难也是冲我来的,不会有人跟你过不去。”   叶凌回过头,轻轻笑起来:“我知道。”   ☆、第 8 章 下午两点,董事大会正式召开。   会议地点定在二十二层大会议室,与会人员除十位董事外,还有其各自的助理与菲尼克斯集团常务副总,顾新章。   按照惯例,霍准坐在椭圆形长桌的主席座,其余董事按照手持股份多寡依次下座。顾新章坐在最下首的位置。董事助理座位靠墙,董事长助理,即叶凌,单独安排坐在霍准右手边靠后一点的位置,方便递上文件及补充发言。   会议开始,霍准先同诸位董事寒暄了几句。众人平时见面不多,更少有机会像这样聚集在一起开会,因此刚开始的气氛还是十分和谐甚至称得上热烈的。但等到叶凌从座位上站起,代替霍准发言,原本嘻嘻哈哈的董事们便全部正色,别说笑,就连胡子都不抖一下了。   发言稿事先会发放在各与会董事位子上,何况但凡关心集团发展的董事,根本不需要借由这份发言稿了解菲尼克斯集团最近半年做了什么,因此听完叶凌的发言后,大家马上就进入状态,连珠炮似的向霍准质询。   霍准如此年轻便扛起菲尼克斯集团,能力自然不弱。董事的问题或刁钻或生僻,他皆能游刃有余地回答,偶尔开几句玩笑,引得董事们一阵大笑,调节得气氛由紧转松,其乐融融。叶凌却不敢像他那样放松。他全神贯注坐在霍准身后,不敢漏听霍准话里的每一个字,随着上司话语中提到的内容,在文件夹中及时找到所需的数据及资料,放在投影仪下,投射在幕布上呈现给与会众人。   二人虽然事先并未过多沟通,却出奇地配合默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董事们质疑的问题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赞许目光。霍准斜靠在黑色座椅的扶手上,深知一场战役马上又要胜利。不远处,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董事大会的常务副总顾新章遥遥望过来,趁着所有董事都在低头对比手中资料,指指他身边,悄悄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霍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右手边,叶凌一手握笔,一手扶着文件夹,正低头浏览着手中的资料。从霍准的角度望过去,他的耳廓至颈间,是一个流畅的弧度,如同他今天的表现一般,十分漂亮。   也许是注视的时间太久,叶凌有所察觉,下意识抬起头,与霍准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微皱的眉头还未伸展开,那两颗黑珍珠一般的眸子带着探询,竟无端叫霍准心头一紧,欲盖弥彰地坐直身子。   “小霍啊,你刚刚说的这些都不假,我也认同,不过关于那个瑞格网络的收购,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忽然,距离他两个座位,左手边的公司第四大股东徐慎卿问道。   徐慎卿向来自诩创业元老,因此一直明里暗里跟霍准过不去。他所说的瑞格科技是目前国内第五大互联网科技公司,主打社交网络及即时通讯产品。如今随着世界各国联系日益紧密,社交网络的作用越发凸显。菲尼克斯集团一直将目光放在实业项目上,但互联网行业愈发繁荣,他们也想在这个行业分一杯羹,而最便捷快速的方式,无异于直接收购成熟的互联网公司。瑞格科技因此成为了菲尼克斯集团瞄上的第一个目标,也是下半年菲尼克斯集团业务的重点。   来者不善,霍准微微一笑,道:“徐叔,这话怎么说?”   按辈分来讲,徐慎卿是霍准亡妻徐英辰的叔叔,虽然这个血缘关系不知要支出几百里远,但霍准还是对他保持尊重。他年逾五十,脱发严重,是典型的地中海头,此刻,地中海徐总故弄玄虚地笑道:“你刚刚说,瑞格科技上个财年财务状况良好,可我怎么听说,他们公司实际上资金缺口很大,亏损严重。本来媒体都要报道了,他们最后关头买通关系,这才把新闻压下来。”   此话一出,本来安静的会议室瞬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哦?这么机密的消息徐叔都能打听到,不容易。”霍准根本不为所动,他唇间带笑,目光却森寒如冰,直直地看着徐慎卿,“有证据吗?”   “没证据你徐叔能信吗?徐叔可不是莽撞的大小伙子,经验少做事冲动,你徐叔做事可仔细着呢。”徐慎卿半嘲半讽,句句冲着霍准去,“徐叔不光有证据,还把证据带来了。”   说着,他从助理手里接过一摞装订好的文件,站起身,远远地抛到霍准面前。   这个动作轻蔑至极,然而霍准丝毫不以为忤,甚至维持着三分笑意,翻开了那摞文件。   只一眼,他的心中便猛然大震。   这是一份瑞格科技上个财年的财报。   数据与他拿到的那份财报完全不同,甚至于,完全相反。   霍准拿到的那份财报一片大好,这一份财报却触目惊心。   他微微眯起了眼。   这份财报边缘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用手机拍下直接打印出来的。霍准是业务出身,略通财务,就他的经验看来,丝毫看不出这份财报的造假成分。   可直觉告诉他,这份财报必定是假的。   作为一个成立五年的公司,瑞格科技提供给他的那份财报确实过于完美。盈利节节攀升,业绩越做越高,这么好的一家企业有什么必要寻求被收购?因此霍准也曾怀疑其中是否有造假成分。但派出多股人手后,调查结果显示,这家公司虽然业绩良好,但自身能力有限,所以寻求收购,是希望借外力帮助公司更好发展。   这在霍准与瑞格科技现掌门的多次交谈中早已被证实,所以他才最终相信瑞格的诚意,大力推动对其的收购。   然而眼下,徐慎卿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当众给霍准打脸。谁都知道瑞格科技的收购是霍准一手主导,如果他连区区一份财报都被人骗,谁还相信他的办事能力?   换句话讲,一个小小的收购都出纰漏,谁还相信他会掌好菲尼克斯集团这艘大船?   怎么着,这是又要逼宫吗?   霍准冷笑着看向徐慎卿,那目光冷至极点,竟叫徐慎卿两胆生寒,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其时,徐慎卿的助理早已将事先影印好的财报分发到各董事手中,虽然徐慎卿向来知道这位霍氏总裁不好对付,但骑虎难下,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这幕大戏演完。   况且——他环视四周——自己又不是孤军奋战,在座的人里,支持自己的人还不少呢。   “你们看看,这哪里是盈利,分明是亏损!他们账面上的流动资金都没多少钱了,急等着咱们给填坑呢。”徐慎卿抖擞精神,一副苦口婆心痛心不已的架势,唾沫星子乱飞,“小霍啊,得亏徐叔还有几个靠得住的老关系,否则你说你这一收购,不是要把英辰爸爸的家产都败坏没了吗!”   哟,把老岳父都搬出来了。   霍准真想给写剧本的人点赞。   菲尼克斯集团是霍准的岳父创办,经过两代人几十年的积淀形成如此庞大的规模。当初他把掌舵权传给自己女婿曾引起极大争议,直到今天,董事会里以徐慎卿为首的董事还常拿霍准是个“外人”说事。   如果说以前,在霍准刚接手集团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质疑,他还会拍案大怒的话,这么多年,他早就能做到一笑置之事后算账。   比如现在,他都快被人戳到鼻梁子上骂了,反倒更加面不改色:“徐叔,您先冷静一下,这份财报您到底是哪里弄来的?可信吗?”   “怎么不可信?这是徐叔听说你要收购瑞格科技,千辛万苦托老朋友弄来的一份真实财报。这是内部机密,只有瑞格科技少数几个高层看过。你们瞅瞅,页头上那机密两个字可做不得假。”说到这里,徐慎卿故意停了一停,“怎么,小霍,你不信?”   这句里面的讽刺意味已经很浓了,再听不出来的,除非是傻子。   霍准环视一圈,只见股东们的神色或震惊或晦涩或忍不住唇边的一点笑意,想来有部分人是早就知道徐慎卿今天要当众刁难自己,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乐见其成的。   谁都说他从岳父手里接下了一块大馅饼,可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是怎样一个互相拆台的烂摊子。   霍准淡淡一笑,随手把这摞文件递给身后的叶凌,接着徐慎卿的话道:“确实,我不信。收购过程中财报造假的事屡见不鲜,既然瑞格有可能造假,其竞争对手自然也有可能故意造假阻挠收购。所以我认为,现在出现的任何‘证据’都要谨慎对待,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就下定论。”   “啪”的一声,徐慎卿怒而将手里的文件拍在了桌子上。   “小霍,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徐叔在串通外人来蒙你?徐叔也是董事,活了大半辈子,看着集团成长壮大的,徐叔有什么必要蒙你啊!”徐慎卿气得只拍桌子,“你你……你怎么这么不听劝!还是说,你这么积极要收购瑞格科技,是跟他们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我可听说你前阵子经常跟他们高层会面,这财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造假了?!”   这话说得就极其过分了,饶是霍准练气功夫再好,也不禁冷哼一声,反问:“徐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叔是怀疑我中饱私囊吗?”   原本乱糟糟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心知今天的事一定不好收场。   顾新章身为常务副总,能够旁听董事大会,在公司的影响力可想而知。眼见两人僵持不下,他赶忙出来打圆场:“徐总,您这话说得就有点过了,霍总对集团鞠躬尽瘁是大家都看得到的,怎么会有别的想法呢?”   徐慎卿捂着心脏,一副心脏病就快犯了的样子,身边几个老董事赶紧拉着他,让他坐下来喘两口气。顾新章这一插嘴,简直给了他继续发挥的借口,当即他便不依不饶地拍起了桌子:“你闭嘴!你跟他都是一伙的!告诉你们,我为集团奉献了大半辈子,就连英辰爸爸都没让我受这份羞辱!我,我……霍准,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怎么我费心费力为公司还错了吗!”   “霍准啊,这白纸黑字,还加盖公章,做不得假啊。”右手边,公司第三大股东也劝,“你徐叔也是一片好心,不如,就先把收购项目暂停,咱们调查清楚了再启动,怎么样?”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吗?   霍准心中冷笑。   瑞格放出被收购意向后,同时有三家公司向之抛出橄榄枝,时至今日,能从这三家公司中脱颖而出,菲尼克斯团队人员付出了巨大的心力。项目一停,项目人员的积极性大受打击不说,甚至有可能被另外两家趁虚而入,到那时,财力与人力上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更别说,项目一停,接下来董事会就该弹劾董事长了吧。   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   想到这里,他清清嗓子——   忽然,身后的叶凌俯身上来。   “霍总,我可以说几句吗?”   霍准一愣:“你要说什么?”   “我觉得,这份财报有问题。”叶凌说。   ☆、第 9 章 叶凌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在谈论天气。正因他这样平静,满座董事没一个把他放在眼里,反倒觉得霍准黔驴技穷了,竟叫助理出来解围。   “小伙子,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这些商场里浮沉了几十年的老人都看不出有问题,你怎么看出来的?”第三大股东嗤笑。   “因为它本身就有问题,我看出来,这不是很正常吗?”叶凌转头望向霍准,寻求支持。   霍准此刻的心情跟其余董事部分相同,他理解叶凌是想给自己解围,可他有这个本事吗?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叶凌,然而叶凌的目光清澈笃定,竟好像胸有成竹,只盼自己不要阻拦一般。   霍准心中叹了口气,在叶凌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算了,反正自己还有后手,就算他搞砸了,不过就是补救的时候费点力气而已。所以……   去吧,他用目光说。   叶凌微微一笑,起身,自文件夹中找出瑞格科技曾提供给霍准的那份财报,与徐慎卿今天带来的财报一起抱在怀中,走到投影机旁。   “这一份,是瑞格科技之前提供给我方的财报。在待摊费用与待处理财产这两栏,他们的内容是这样的……”叶凌高高举起其中一份财报,然后将之放在投影仪下,用手中的签字笔在文件上圈出两个明显的圈。接着又找到徐慎卿提供的财报,在同样的栏目下画了两个圈。   在投影仪的放大作用下可以明确看出,这两份财报在相同栏目处的数字内容完全不同。   叶凌没有抬头,他就着投影仪的投影,将这两处不同详细而浅显地分析起来。霍准远远地看着他,站在白色投影光中的叶凌五官明晰,眉宇间,竟浮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锐利。   有那么一瞬间,他顾不得去听叶凌的分析,他满脑子想着的,竟都是叶凌刚刚自他身边施然走过的背影。   这还是那个看起来人畜无欺,却没什么工作能力的小助理吗?   他竟不确定了。   “……当然,仅是这两处不同也许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叶凌结束了之前的分析,将财报翻了几页,又圈出两个疑点,“但是财报后面,一般还会有一栏,名为‘重大事项’。在瑞格科技正式提供给我们的这份财报中,这一栏对于过往一年的重大事项有着详尽的记录,但徐总提供的这份财报中,这一栏则空缺。一个蒸蒸日上的企业,怎么会一整年都没有重大事项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叶凌侃侃而谈,其对财务知识的了解与分析时的风度竟不知不觉让人忽略他的年龄与资历,更何况这讲解本身就深入浅出,叫董事们不自觉便接受了他的说法。会议室中鸦雀无声,连闹腾着心脏病发作的徐慎卿都不再叫嚣。众人看看叶凌,再瞅瞅一脸高深的霍准,闹不准是霍准对这次发难早有准备还是其麾下果然能人百出。最后百思不得其解之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哪种可能,总之自己是招揽不到这种能力超群又忠心护主的人才的。   而此时,叶凌的分析已近尾声。   “……因此,我觉得这份财报也许并不是真的,但它也未必是假的。一个公司的财报从制定到发布需要经过许多环节,几易其稿也有可能。从徐总提供的这份财报来看,虽然许多地方数据逼真,但也有许多地方不尽不详。所以我觉得,这也许并不是瑞格科技公布出的最终财报,而是制作过程的某一个版本,因此标有‘机密’二字,只给少数几个高层见过,并不奇怪。至于说两份财报呈现出的结果完全不同,也很正常。也许徐总提供的版本中有许多错误数据,最终发布版把它改过来了。”叶凌顿了顿,接下来的语气却少见的犀利,“类似这样的财报影印件,霍总一天要收到很多份,早已见怪不怪了。徐总带来这份虽然比之前的都要逼真,但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最后一句,既挽回了霍准的面子,又暗讽徐慎卿,距离他最近的顾新章全程近距离听完叶凌的分析,不禁从心底里赞了一声:“厉害!”   可徐慎卿哪有这么好打发。   “你说这是其中一个版本,也只是你的推测。证据呢?你怎么证明你的推测?”他马上学以致用,用霍准逼迫他的那一套逼迫叶凌。   既然是推测,当然没有证据。叶凌没料到他还会追问,一时语塞,竟哽在那里。   “证据自然是有的。”突然,另一头的霍准站了起来,绕过长长的办公桌,走到叶凌身边。   他轻轻拍了拍叶凌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接着翻开两份财报,找到同样的一页,一左一右,同时举起。   “自去年7月30日开始,瑞格科技的财务工作就改由该公司财务人员与ATL会计师事务所共同完成,因此财务文件会按惯例同时加盖两家的公章以保证真实性和准确性。瑞格科技的财报于去年6月开始绘制,真正发布是在9月,恰好在此时间点之后,所以最终版本的财报上有一个ATL公司的公章,而徐总,你提供的版本里,ATL的公章呢?”他讥笑一声,将两份财报抛到桌子中央,像徐慎卿刚刚羞辱他一样,轻蔑地说,“你们好好看看吧。”   然后,他再也懒得看这些人一眼,走回自己的位置。   桌上,两份财报在股东手里传了一圈后,在徐慎卿面前停下了。   “收购项目暂停,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影响,诸位心中心知肚明。现在大家来表个态,要么,我们就豁上损失人力财力,暂停项目,把财报的事情查明为止;要么,项目继续的同时,我再派人仔仔细细地将这件事调查一遍,出一个详细的调查报告给各位。”霍准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沉声道,“同意前者的,请举手。”   一秒……   两秒……   三秒……   会议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许久之后,也没人举手。   “那后者,同意让人再调查一遍的,请举手。”   短暂的静寂后,接二连三,所有股东都举起了手。   包括徐慎卿。   霍准满意地笑了。   “谢谢大家对项目的支持,我代表所有为这个项目奋斗着的同事谢谢大家。”他含笑道,“如果没有别的东西要讨论,时间不早了,咱们散会?”   众人自然乐意不迭,连例行聚餐都不参加了,纷纷借口有事往会议室门外走去。   没想到霍准却悠哉悠哉,越过桌子,直接走到徐慎卿面前。   “徐叔,心脏没事吧?”他笑着问。   顿时,原本小小骚动的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原本都要走出大门的众人都站了下来,等着看好戏。   可见霍准心眼小这个缺点也没有掩饰得很成功。   徐慎卿哪有什么心脏病,他也就有一年吃得太多撑得心脏供血不足进过医院,那之后就一直拿自己有心脏病说事。霍准知道,却懒得拆穿他。可徐慎卿被他这样笑眯眯盯着,自己先漏了气,干笑道:“没事没事,小毛病。”   “那就好,我许久不见一次徐叔,难得见一面,徐叔就在我这里犯了心脏病,且不说我这心里什么滋味,我没法跟英辰交代啊。”霍准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徐慎卿真犯了心脏病,他就要自杀谢罪似的。   “不至于,不至于。”徐慎卿忙道,“小霍啊,说到英辰,这孩子也不知是有福没福。有福吧,她嫁了你这样一个良婿,没福吧,可怜她走得太早了……”   说着,竟然悲从中来,要拿指尖拭泪。   平心而论,徐慎卿跟徐英辰的感情是真的,他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女,对霍小铭更是当亲孙子似的疼。但他讨厌霍准也是真的,他觉得霍准是个外人,根本没资格继承徐家的家业。   霍准一直顾念着他对亡妻,对独子的那点好,一次次容忍他挑战自己的权威,谁想到,他竟得寸进尺了。   “徐叔,你不要太伤心了,英辰在天上必定也不希望这样。说起来,英辰走了五年,霍小铭那孩子也十岁了,我老了,很多事也变了,唯有徐叔对我的称呼还是没变。”霍准叹了一声,“我有时候听着,就觉得好像还是那时候,我还是个刚进公司的毛头小子,工作上出了纰漏,徐叔当着满屋子人教育我,喊我‘小霍’‘小霍’。”   一句话,说的徐慎卿冷汗都下来了。   “霍……霍总,我……”徐慎卿立马改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准亲自把他带来的财报装进他的包里,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徐慎卿已经脸色发白:“徐叔,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老纠结以前那些事有什么用,对不对?您回去,好好将养身体,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尽管弄来,账单寄我这。等霍小铭什么时候放假,我开车带着他去您家,还陪您打八圈,好不好?”   “好,好。”徐慎卿点头不已。   “那我今晚有点事,就不留徐叔吃饭了啊。”霍准一回头,冲着叶凌,“去,送送徐总。”   徐慎卿连句话都没说,搭着助理的手就出去了。   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里,会议室中只剩下了霍准和顾新章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上面这段的时候,给我妈(资深老会计)打了个电话。   我:妈,我要写一个情节blabla……   妈妈:然后呢?   我:但是我现在遇到一个问题blabla……   妈妈:哦,你说财报啊,是这样的blabla……   听天书一般的十分钟后。   妈妈: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以我的智商,这辈子是别搞财务了。   所以如果有财会专业的筒子发现上面一段的bug请勇猛提出,我虽然是个智硬,但我肯学哒!   ☆、第 10 章 霍准斜倚着办公桌,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到嘴里。又抽出一根,递给顾新章。   顾新章接过来,掏出打火机,给两人点上。烟草的香味顺着火星一点点的飘出来。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一根燃尽,又点上一根,香烟燃了半截,两人才像完全放松了似的,能好好说话。   顾新章先开口:“徐慎卿以后再也不敢了吧。”   “他本来就没那个胆子。他这样的人,能踏踏实实把事情做明白就不错了,还学别人逼宫。”霍准吐出一个烟圈,发狠道,“今天这种手段,不是他能想到的,有人要跟我过不去。”   “要我查查吗?”顾新章问。   霍准摇摇头,将烟头狠狠摁灭在红木桌子上,半晌才道:“你继续推进瑞格科技的收购项目就行,别因为这些小插曲就耽误进度。”   “没问题。”顾新章又抽出一根烟递给霍准,霍准摆摆手没要,他便放了回去,笑道,“怕有烟味被霍小铭闻到?这么惯着儿子,你也算是二十四孝好父亲了。对了,能不能劳驾霍总下回遇见事早点言声,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挤兑得没话说了呢,吓我一跳。”   霍准只是笑,不说话。顾新章想了想刚刚的情形,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跟霍准认识这么多年,深知这是个绝不肯吃亏的人,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由着对方欺负,只怕都是为了最后那一击让对方心服口服。   只是……   “那个叫叶凌的,该不会也是你事先安排的吧?”顾新章半信半疑。   霍准嗤笑:“我要有那个本事,事先知道他们要难为我,我还不赶紧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巴巴的安排人干嘛?”   “也就是说,叶凌所说那些,全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对。”   “那他可不简单啊……”顾新章沉吟,“我记得你说他是文学系的。怎么,现在搞文学的都流行一边读着巴尔扎克一边看财报了?”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霍准说,“他的资料上写着他确实是文学系毕业的。至于他为什么会看财报,资料上可没写。”   “哦我懂了,说不定人家是个人爱好,喜欢研究这方面呢。你还别说,满屋子做生意的,没人家一个搞文学的看得明白,也挺有意思。”顾新章越说越没谱了。   霍准也笑了:“放屁。谁知道他们是看明白了故意不说还是压根没看明白。不过话说回来,新章,我记得你是学金融出身,怎么你也没看出来问题?”   顾新章哽住了。半晌,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唉,当时那情形……唉,我也有点懵了呗。”   霍准斜他一眼,笑而不言。   恰在这时候,出去送人的叶凌回来了。会议室的门半掩着,他敲了敲门,探头进来:“霍总,徐总已经送走了。”   “嗯,行。”霍准应了一声,转过头,刚要跟顾新章说话,发现这死GAY眼睛又看直了。   拍着良心讲,叶凌长得是好看,眉梢俊逸眸色漆黑,唇红齿白笑起来勾人得很。可在霍准眼里,这样的长相对男人来讲有点过于清秀,清秀得都有点柔了。柔成这样,不如去找个女人,起码有胸有屁股,摸起来舒服。他也不知道顾新章是哪根神经不对,就喜欢这种口味的。   更何况……   他X的要浪你去外面浪去!别对着老子的助理流口水!   霍准恶向胆边生,要不是成熟男人的理智还主宰着他的大脑主要细胞,这会儿他都该上手打人了。   可谁想到,顾新章专业作死二十年,看还不行,还得跟人家聊两句,霍准一个没拦住,他就朝着叶凌走过去了。   走的那一个拿腔拿调风度翩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走T台。   “叶凌是吗?你好,我是顾新章。”顾新章伸出手。   叶凌很有距离感地笑起来,与他握手:“顾总你好。”   “你今天表现非常好,我刚刚还在跟霍总说,我们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未必有你这份能力。”他握着叶凌的手就不松开了,任凭叶凌怎么不动声色要把手抽回来都不动弹,边说还边回头,极为骚气地瞥了霍准一眼。   霍准心说,你给我把手放开,我保证不打死你。   “多谢顾总的夸奖,我还有很多不足,以后会更加努力的。”天知道叶凌心里现在也叫苦连天,只是对方级别比他高,他只能忍着。   “别顾总顾总的,见外。你是霍总的助理,可不是我的。咱们既然没有那么多工作交流,就当朋友处如何?”顾新章天生具有亲和力,此时马力全开,满屋子都是他发射的温暖泡泡,“你可以叫我新章,朋友们都这样称呼我。”   叶凌对他的泡泡根本不感冒,连他说的这一串都没怎么仔细听,只想把手抽回来:“嗯,好的,顾总。”   “不是说了不要叫我顾总……”   “人家不愿意叫你名字就是烦你,这你都听不出来?”忽然,霍准的身影从后面闪了出来。他像只大号哥斯拉,爪子狠狠地搭在顾新章胳膊上,猛地一握。   “唉哟哟……”骨折了骨折了,绝对粉碎性骨折了!顾新章捂着胳膊哀嚎。   谁理他啊。   霍准达到目的,一秒钟由哥斯拉切换到风度翩翩霍总裁。叶凌抽回了手,也乐得看罪魁祸首吃瘪。嗯,霍准观察叶凌的眼神,觉得那人好像还带有艺术性的欣赏眼光。   霍准在心里点了个赞,表面却冷冷淡淡:“送走了?很好,你跟我去趟医院看看林菲吧。”   叶凌还没点头,就听顾新章插嘴。   “你不去学校接霍小铭了?”武力比不了,只好嘴皮子上找补回来,“我可听说这几天你天天去校门口当好爸爸,圈子里都有传言了,说你根本不是接孩子放学,而是看上凤凰公学旁边那块地皮,要买下来呢。”   霍准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我可不买那块地皮,天天堵车,下雨还积水。”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叶凌一眼,见叶凌没反应,接着道,“霍小铭学校今天开运动会,放学早,我叫司机接了他直接送家里去了。”这次正大光明看向叶凌,“我叫司机顺便也把叶瑞捎上,送回去。”   “嗯,谢谢霍总。”叶凌笑道。   顾新章对霍准这种收买人心的行为报以一声干呕。   霍准充耳不闻,径自迈开大步朝门口走去。   顾新章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一转头,发现叶凌竟没走。   “叶凌,怎么,有话对我说?”顾新章顿时不觉得胳膊疼了,笑得满面春风和暖至极。   叶凌也笑:“不是,我只是想问顾总是不是还要在会议室呆一会儿。不是的话,我关灯了。”   顾新章:“……”   ☆、第 11 章 今天霍准经历了一场大战,作为霍总裁的宝贝儿子,霍小铭同学也不遑多让。   一大早来到学校,他就发现同学们桌上几乎都摆着五颜六色的饭盒。站在门口放眼望去,格外花里胡哨。   坐在门边的那位地产商的儿子跟他打招呼,问他带没带饭,他理都没理,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叶瑞一向来得早,听见身边有动静,抬起头,对他微笑。   他便也矜持地笑了笑,把沉重的书包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   叶瑞问他:“你爸爸给你带饭了?”   霍小铭嘟起嘴,闷闷地应了一声,很不高兴的样子。   叶瑞蹙起小小的眉毛,问:“怎么了?”   “不是我爸爸做的。”霍小铭把书包用力一推,书包里的四个饭盒相互碰撞,好不热闹,“昨晚他做到十点多,我都睡觉了,他还没做出来,今天早晨叫海鲜餐厅做了送来的。”   “啊?你爸爸不会做饭吗?”叶瑞很吃惊,他的爸爸厨艺很好,他就以为全世界的爸爸都很会做吃的。   霍小铭一听,更恼怒了:“不会!我爸爸什么也不会!”   其实他真冤枉霍准了,霍准也是苦孩子出身,怎么能不会做饭呢?   就是不好吃而已。   你也不能对一个处女座男人要求太多,毕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每道菜都应该放一样多的油一样多的盐一样多的醋一样多的糖。   可是……   炒茄子怎么能不多放油!   炒青菜可不可以就不要放那么多水了!   醋溜生菜这种东西听都没听过好吗!   所以用量杯和天平来做菜的霍总裁今生注定是成不了大厨的。   “也不能这么说啦。”叶瑞赶紧安抚暴怒的霍小铭,“我爸爸说,人无完人,意思就是没有人是什么都能做好的。你爸爸不会做饭,可是他还会很多别的东西啊。”   霍小铭气鼓鼓地斜了他一眼,不说话。   叶瑞抓他的手,他抽回去;揉他的腿,他不让碰;趴下身子观察他的表情,他干脆把脸埋进手掌里不给看。   黑咕隆咚地等了半天,也不见叶瑞有别的动作,霍小铭都快装不下去了,没想到,一股特殊的香气飘了过来。   霍小铭情不自禁挪开手,面前的,竟是一块排骨。   “我爸爸做的。”叶瑞一手稳着食盒,一手捏着一块排骨,举到霍铭面前,“我爸爸做了好多,他说多带点,咱们俩吃。你别生气啦,我不等到中午了,我现在就给你吃一块,好不好?”   霍小铭扁着嘴打量他半晌,终于没抵御食物的香气,凑过嘴,轻轻咬了一口。   虽然凉了,但是……好好吃啊!   跟包里那一堆垃圾相比,这个排骨简直能好吃上天!   “算咱们俩的?”霍铭问。   叶瑞使劲点头。   “真的?”   “嗯,真的。”   霍铭笑起来:“嗯,那就算咱俩的。”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然后把食盒规规矩矩地放进桌子里,头抵着头说起悄悄话。过了没一会儿,老师来了,教室里也安静下来,两个孩子眯着眼笑了笑,心照不宣地挺起腰坐好。   因为今天开运动会,老师穿了一套蓝黄撞色的运动装。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桌上的小饭盒,笑道:“看来大家都带了吃的来,是不是?”   “是!”   “那中午我们就把桌子拼起来,大家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   “到时候我们就比一比,看看是哪位同学带的菜最好吃。”老师拍了拍掌,“来,全体起立,到门口去排队,咱们先去操场开运动会啦。”   叶瑞跟着大家的欢呼低低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下意识去牵身边霍小铭的手。可是奇怪,牵不到。   他下意识转过头,霍小铭微微后退,仿佛躲避着他一般,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叶瑞不明白怎么了,身子倾了倾,再去抓他。   霍小铭又躲开了。   怎么了?他用唇语问。   班里的同学都跑出去了,只有他们两个坐在第一排的迟迟不肯动作。叶瑞心里有点着急,他不知道霍小铭又在为什么不高兴。他不是已经被自己哄好了吗?为什么又不开心呢?   可是下一秒,霍铭忽然主动抓紧了他的袖口。   “我们走吧。”他躲闪着叶瑞的目光,笑容却像平常一样大而灿烂。叶瑞虽然奇怪,可门口,老师的呼唤叫他没空多想,与霍铭手拖着手跑了出去。   记录员是个听起来轻松做起来累的活,不仅要跟着老师满操场乱跑,还要追着运动员和裁判记录成绩。尤其叶瑞这样内向的孩子,让他跟陌生人说话简直要了他的命。最开始,他根本连嘴都张不开,到后来他自我催眠,就当面前是个胡萝卜,问过成绩赶紧躲开,这才慢慢好了一点。   可怜老师惦记他内向不爱说话,想借着这个机会锻炼他,却丝毫没起到作用。   跑了一上午,叶瑞有点晒黑了,肚子里更是闹开了似的直叫唤。有次甚至被裁判员老师听见,打趣他是不是饿了。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心里想,待会儿回教室就可以跟霍铭一起吃排骨,那样我就不饿啦。   可谁想到,好端端放在桌子里的排骨竟会不见了。   中午回到教室,同学们没等老师过来,就拿出自己的饭盒一个个排着队交给生活委员去热饭。可轮到叶瑞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拿不出。   原本好端端放在桌子里的排骨,不见了。   “会不会是你放在别的地方,自己记错了?”生活委员问了一句,便走了。   叶瑞无助地看了她一眼,疯了一样把桌子里的东西都拖了出来,书,本,笔,校服外套,书包,可就是没有那个透明的玻璃饭盒。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他明明记得,自己就是放在桌子里面的啊!他是跟霍铭一起,亲手放进桌子里面的啊!   对了,霍铭,霍铭会不会知道在哪里?   他抬起头,拼命找寻着霍铭的身影。霍铭在教室另一头,帮其他同学并拢桌子。他叫霍铭的名字,可是霍铭就像听不见一样,根本不理他。   叶瑞都快急疯了!   班里每个同学都带了菜来分享,只有他没有……   “叶瑞,你在干什么?”有同学站到他面前,看着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围着自己的课桌团团转,不解道,“我们要把你的桌子并过去,待会儿大家一起吃东西啦。”   “不要,不要……”叶瑞拼命摇着头,把桌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摊在地上,一样一样地翻找。   “叶瑞,你在找什么?别找了,先把桌子并过去吧。”同学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记着自己的小小职责,说着就扳着桌角轻轻挪动了一下。   叶瑞却按住他的手,颤抖着说:“不要……不要碰……”   “什么呀?我要把桌子搬过去啦,待会儿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同学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指尖冰凉,浑身都颤抖得不成样子,“叶瑞,你让一让,要不你也来帮忙好不好?”   叶瑞还是摇头,那扳住桌角的指节因为用力都发白了。   同学没耐心了:“那你不帮忙,也别捣乱呀。你让一让,我要……”   “我说了让你别碰!”忽然,叶瑞厉声叫道。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大家不明所以地看着叶瑞,而叶瑞狠狠地瞪着妄想搬动这张桌子的同学。他的眼里蕴满了泪水,可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然后蹲下身,书包、校服、书、本、笔……一样样地翻找。   霍铭远远地看着他,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运动服衣角攥得全是褶子。   女生叫来了老师,老师赶到,先是叫其他同学继续,然后走到叶瑞身边,轻轻拉起了他。   “怎么了,叶瑞?”老师问。   叶瑞满脸是泪,根本就不想说话,老师问了几遍,他才哽咽着说:“我带的排骨没有了。早晨还在的,现在就找不到了……我找了好几遍,可是不知道哪里去了……呜呜……”   “怎么会没有了呢?是不是你放到哪里忘记了?”老师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   “不会的,我就放在这里,可是没有了。”叶瑞指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我爸爸给我做了一夜的,我爸爸做的……我爸爸自己都没有吃到呢,全部都给我了……呜呜,不见了……”   “没关系啊,不见就不见了。你又不是故意弄丢的,你爸爸不会怪你的。”老师轻轻抱了抱他的头,“好啦,不要哭了。同学们带了好多吃的,你跟他们一起吃,好不好?”   老师根本不明白叶瑞在伤心什么,可叶瑞在伤心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他根本听不进老师的话,眼泪都要把他淹没了。   老师叹了口气,看着怀里痛哭的孩子,真的有些没办法了。   “哎?叶瑞,你的饭盒怎么会在我这里?”突然,教室那头传来一声惊叫。   叶瑞飞快地转过头。   那头,霍小铭一手拎着勺子,一手朝他摆啊摆。   “哎呀,找到了。”老师高兴极了,推着叶瑞过去,“快去看看,是不是你爸爸给你带的菜。”   叶瑞应都顾不得应,几步就跑过去了。   那敞开的饭盒里是四道不同的菜色,可没有一道是叶凌亲手炖了一夜的排骨。   叶瑞怔怔地看着,鼻子一酸,又要哭。   霍小铭赶紧拉着他坐下:“你看,是你爸爸给你带的饭吧。你真马虎,怎么放到我包里来了。”   “这不……不是……”   “什么不是?你不是说,算咱们俩的吗?这就算咱们俩的了。”霍小铭凑近他,轻轻在他耳边耳语,“不要哭啦,再哭就惹老师生气了。老师生起气来特别可怕,你知道吗?”   他递了一副筷子给叶瑞:“别哭啦,吃吧。”   叶瑞怔怔地接过筷子,随后,霍小铭笑着塞了一个奶黄包过来。   叶瑞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想哭,但这次难过之余,还有点感动。   “谢谢你,霍铭。”他抽抽噎噎,用自己能想到最严重的话来感谢,“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这么好的,我一定回报答你的!”   报答?霍铭不敢担这个字,吐了吐舌头,混过去了。   ☆、第 12 章 当然,爸爸们根本还不知道学校里这些小小的波折。   霍准回到自己办公室就对叶凌吩咐:“你跟司机说一声,待会儿咱们先去超市买点东西再去看林菲。”   叶凌怔了怔,没立刻接话。霍准以为他没听到,转头问:“怎么?”   “东西我买好了。其实我上午听说林菲姐晕倒,就想过去看她来着,所以就趁……趁中午的空档,去楼下买了点。”叶凌说。   霍准原本在整理自己桌上的文件,闻言,大奇。   “中午去买的?你是说,时间这么紧迫,你没有在办公室看文件,反倒还跑到楼下给林菲买慰问品?”   叶凌以为他在质疑自己的工作态度,连忙解释:“那个时候我已经把文件看完了,刚好是午休时间,这才出去的。”   也就是说,在前后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看完了总数为六十页的材料并且还一丝错误没有地协助自己完成了董事大会?   联想到下午叶凌当众侃侃而谈的场面,霍准忽然觉得这个事实的冲击力也不是那么强了。   无论如何,自己这八万块月薪付得太值了。   霍准心花怒放:“买了些什么?给我看看。”   叶凌便带霍准去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桌脚下堆了各色水果,一大盒林菲最喜欢吃的巧克力,以及标明对孕妇有益的营养口服液,不仅照顾到当下需要,竟隐隐将未来几个月的营养都照顾到了。   霍准下意识就想叫好,下一秒,咽回去了。   笑话,上司探病,拿着下属买的东西做人情,像话吗?   于是他淡淡道:“不太多啊,显得寒酸。走,再去买点。”   二十分钟后,他,叶凌,司机一同杀到超市。   霍总裁逛超市的风格十分豪放,简而言之,可以用三个字概括。   买买买。   只见他单手推着购物车,视线所及之处的任何东西都要拿下来看上一眼,但凡跟孕妇沾一点边,都义无反顾地往车里扔,叶凌跟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后来就不拦了,他扔进去一个叶凌拿出来一个。   即便这样,也跟不上他扔东西进去的速度,等到把超市溜达完一圈,购物车不负众望地……满了。   都快溢出来了。   叶凌无奈地跟在他后面去结账。   傍晚正是下班族回家顺便去超市的时间,超市里队伍极长,叶凌早早就嘱咐司机过去占个位置,因此两人到结款台的时候万幸没用排队。但就算这样,霍准还是在最后关头扔了两罐口香糖进去。   “给霍小铭吃。”他说。   叶凌已经懒得有所反应,默默跟司机一人提起两个大包往车里走。   从超市往停车场的路上要经过一家花店,天色将晚,鲜花打折出售。馥郁香气乘着晚风,摇曳间格外醉人。叶凌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从内到外都仿佛被这阵香风包裹了,忍不住叫住霍准:“霍总,等一下。”   霍准回过头:“嗯?”   “买束花给林菲姐吧。”叶凌道,“病房死气沉沉,她会喜欢花的。”   霍准不太懂女人这些小心情,但既然叶凌建议了,他也无所谓。于是他耸耸肩折返回来,叫花店小妹精心挑选几株怒放百合,一边靠在墙边看她细细包扎,一边用手机查收邮件。夜风熏人,尤其又在花店中,处处都沾了香。他不经意间抬起头,门边,叶凌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正弯着腰,细细去嗅一朵红色玫瑰。   玫瑰殷红,而他皮肤莹白似和田暖玉,昏暗天色做了背景,竟漂亮得像一幅画一样。   明明刚刚自己还嘲笑顾新章的审美,现在,竟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某些角度看过去,确实有些好看。   手机屏幕由亮变暗,再变黑锁屏,霍准始终望着叶凌出神。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花店小妹将一捧花抱了出来,笑道:“好了,您看看还满意吗?”   霍准如梦初醒,轻咳几声,掩饰尴尬:“好,行,不错。”他根本没看百合,只是将目光从叶凌身上移了回来,“玫瑰多少钱?一起算在里面吧。”   门边的叶凌一怔,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霍准一扬头:“你喜欢不是?送你了。”   “蛮香的,我是很喜欢。”叶凌为难道,“只是你送我这个……不太合适。”   霍准呆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玫瑰,该男生送女生,老公送老婆,他送叶凌,确实不太合适。   “哪有那么多讲究,花儿而已。”霍准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找理由,“就当你今天下午表现不错,我奖励你的。”   叶凌无奈地笑了笑,接受了:“好吧,谢谢你。”   到了停车场,东西都搁在后尾箱里,两捧花却无论如何不能磕着碰着,只好小心翼翼搁在座位上,霍准跟叶凌一边一个护着,生怕倒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最堵车的时间,他们的车也不负众望,堵在高架桥上。司机怕他们无聊,开了音乐,钢琴曲缓慢如流水的节奏倾泻出来,竟叫人十分柔肠百转。   窗外,天色将暗,高架下流动的车流仿佛闪烁的星海一般,浩浩荡荡在城市的网络间迁移。远处的高楼大厦渐渐隐没于黑夜的阴影,鳞次栉比,让这座水泥森林显得喧嚣又孤独。   叶凌渐渐放松了身体,在黑暗中出神。身边有明亮的目光望过来,他察觉到,转过头,撞上霍准的眼睛。   “在看什么?”霍准问。   “外面。”叶凌由衷赞叹,“这座城市好漂亮。”   霍准越过他,看着窗外的夜景。楼群间的灯光璀璨若永不熄灭的繁星,飞鸟的黑影在其中掠过,快得抓不住踪迹。   这样的夜色曾出现在每一个回家的路上,然而直到今天,霍准才好好地将它看清。   到达医院的时候,探病高峰期还没完全过去,电梯里人满为患,门一开,轰的一拨人涌出来,再轰的一拨人涌进去。霍准站在门口直瞪眼,上次挤电梯都不知是哪辈子的事,要让他这样生挤进去,他宁可走楼梯。   况且林菲的妇产科病房在七层,靠两条腿完全走得上去。   只是……叫他们跟自己爬楼梯,似乎有点残忍。   他看着身后,叶凌跟司机一人手里两个包裹,再看看自己,只抱着一捧百合。于是他大手一挥,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们在这里等电梯,我先走楼梯上去。   然后他就自己爬楼去了。   可怜叶凌跟司机苦逼地等在电梯门外,每次使出吃奶的劲往里挤,电梯超重的时候被人先轰出来。一来二去,电梯里管按钮的大妈都认识他们了,笑眯眯地问叶凌:“小伙子,预备这么多东西,是媳妇要生了吧?”   “不,是我们老板要生了。”叶凌笑眯眯回。   霍总裁现今虽贵为总裁,但健身跑步这些一样也没落下,更别提最近迷上了泰拳,偶尔还跟人过过招,因此这七层楼对他来讲只是小CASE,一会儿的事。出了楼梯间,就听到妇产科病房闹腾正欢,孩子哭和孕妇叫混在一起,好不热闹。他走到护士站问林菲的病房,护士两手接三个电话,还在百忙之中帮他查到,在701.   701病房在走廊最东边,据说是一层楼里最好的病房,林菲的丈夫是银行高级白领,很舍得为她花钱,住这种高级病房也不奇怪。离得老远,那些孩子的哭声就没了,再走近些,就只听见病房里传出的咯咯笑声。   林菲已经醒了,听起来,她家那口子也在。   霍准停下脚步,对着走廊尽头的窗玻璃,很是郑重其事地整了整领带。   接着就听见林菲笑声里的后半句:   “……所以,我们背地里都给他起外号叫祸祸总裁。”   霍准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祸祸总裁?   谁?   从姓氏推断,莫非说的是我?   霍准看着对面玻璃里自己的投影,觉得自己帅毙了,肯定不会是他。   紧接着,残酷的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病房里,林菲的丈夫程伟顺过气来,问:“那霍准这么难搞,平时你们都怎么忍受他的?”   林菲咳了两声,严肃道:“嗯,忽略掉他身上那八百多个缺点,其实他这人真的挺不错的。”   八百多个缺点……   还真难为你费心去数了啊!   霍准恨不得把怀里的百合全砸他门上,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回走,两步都没迈出去,就听见司机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响起来:“霍总,你这是去哪儿?林菲病房就是那个,你后面那个。”   他抬起头,司机跟叶凌提着四个袋子,浩浩荡荡就走过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霍准皱着眉头问。   “医院启动了夜间电梯,人不多,我们就挤上来了。”叶凌回答完他的话,扬起头,越过他打招呼,“程哥。”   霍准的肩膀蓦地僵住了。   下一秒,他听见程伟在身后笑:“霍总,你怎么来了?菲菲,霍总来看你了!”   这下,身怀八百多个缺点而不自知的祸祸总裁想躲都不成了。   于是他回过头,十分潇洒地跟程伟——这个曾经打电话威胁他再不给自己媳妇休产假就携带汽油桶去菲尼克斯大厦楼下静坐的银行高级白领——打了个浮夸的招呼:   “你好,程先生。”   程伟:……真够祸祸的。   ☆、第 13 章 其实还没到中午,林菲就醒了。   她的症状说白了,只是单纯的低血糖导致晨起昏厥。这几天妊娠反应,她什么都吃不下,闻见饭味就恶心,因此好几天没正常吃饭,所以低血糖并不奇怪。   如今挂了一瓶葡萄糖,喝了碗丈夫亲手熬制的红枣莲子羹,林菲小姐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再健康不过。   身怀八百多个缺点的祸祸总裁只瞅了她一眼就一脸鄙夷,公报私仇道:“你这看起来也挺好的,早晨怎么会晕倒?该不会是故意旷工吧?”   “对啊,是啊,无情的资本家压榨我这柔弱的孕妇,还不准我旷工抗议了吗?”老公在身旁,平日淡定冷静仿佛铁腕女强人一般的助理小姐瞬间化身为娇俏可人的孕妈妈,“叶凌,来,别站着,坐姐身边,陈哥你也坐。哎你们手里提的是什么?怪沉的,快放地上。”   直接把霍准给忽略了。   叶凌把东西提到她面前,笑道:“林菲姐,这是给你买的东西。霍总下午开完董事大会就急着来看你,他其实很担心你。”   霍准抬起头朝叶凌看了一眼,叶凌回望过去,笑。   “是吗?”林菲嗔笑着道,“霍总,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来看我其实我可感动啦。今天的董事大会对不起了,怪我临时出状况,给你捅篓子了,回去我自罚半个月工资赔罪,好不好?”那花是送给我的吗?快别抱着了,拿来给我啊。   霍准本来就没跟她计较今天的事,听她这样一说,更加心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林菲床边,递过花束道:“不用自罚了,从明天开始,我放你产假,到你彻底能回来工作之前,薪水照发,怎么样?别太感动了啊,记住我的大恩大德就行。喏,花,送你的。”   “谢谢你行不行?”林菲翻个白眼,伸手接过捧花,深深嗅了嗅,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们吃饭了吗?我老公煮的红枣莲子羹还很多,喝点怎么样?”   说着就支使自己老公给三人每人盛一碗。   霍准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几口就喝了大半碗,然后一擦嘴:“好喝,就是有点甜。”   “毛病!”林菲狠狠剜他一眼,余光扫到床边的大包小包,问,“你都买了些什么?我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家了,你何苦破费买这么多。”   “没关系,留着慢慢吃。”霍准说。   林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刚好对上叶凌异彩纷呈的目光。她顿时领悟到事情不对,跳下床,叫叶凌把东西都搬到床头柜上,一样一样翻检。   红枣,还好。燕麦,还好。溜溜梅,还好。冰糖,这啥?威化饼,怕我吃不饱?脑X金,是说我一孕傻三年吗?钙X钙,是祝福我怀了孕还健步如飞一口气爬五楼不费劲对不对?!还有……   “奶粉,适合三至六个月婴儿……霍总裁,我这孩子还没生呢,你就给我送奶粉?”林菲一脸“=口=”的表情。   霍准举着空碗在盛第二碗,听了这话头也没抬,道:“对啊,你不是正怀孕四个月呢,这奶粉刚好适合你。”   林菲:……   “这个是给婴儿喝的婴儿!生出来的叫婴儿,我这怀着的叫胎儿你懂不懂!”林菲举着奶粉罐子濒临暴走,“还有这个太太口服液是什么鬼东西?老娘更年期了是不是!”   “呃?太太口服液不是给太太喝的吗?那你扔了吧。”霍准理直气壮,“淡定,都是要当妈的人了,大呼小叫再吓着孩子。”   “霍准我要跟你拼了啊啊啊——”   十分钟后,“孕期心情易激动”(霍准语)的林菲终于在众人的安抚下冷静了下来。   她一手抱着捧花,一手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叹气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处女男送不了什么正常范畴内的东西,这送花的主意也不是你想到的吧?叶凌,是不是你?”   她瞥了叶凌一眼,叶凌只是笑,不说话。   “咱们这位总裁啊,不靠谱的地方还多着去呢。叶凌,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往后再有类似的事件,你可一定要拦着他,好吗?”林菲很不放心地叮嘱。   叶凌远远地望了一眼霍准,霍准原本斜倚着椅子,被他这一眼扫过来,顿时坐直了腰。   “林菲姐,你放心吧,我会的。”叶凌道。   “那就好,那就好。”   众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时间不早,霍准一行便告辞了。走到楼下,三人都有点饿,霍准提出一起去吃个便饭,叶凌却婉拒。   “叶瑞一个人在家,我担心他害怕,所以就不去了。”叶凌满脸歉意,“霍总、陈哥,你们去吧,我到路口坐地铁回家了。”   霍准再要劝,可见他神情坚定,只得放弃:“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叶凌笑了笑,转身向路口走去。   霍准默默注视着他他独自离开的身影,心里有个地方忽然慢慢喧闹起来,鼓动着他叫出了叶凌的名字。   “叶凌!”   叶凌回过头,路灯下,他的表情不甚清晰:“怎么了?”   “从明天开始,林菲的一切工作移交到你手里。”霍准说,“我会通知人事部,三天内给你转正。”   不远处,叶凌只是看着他,没有言声。   霍准不安地咽了口口水:“怎么了?上午不是说好的吗,你表现优秀,我会给你提前转正。”   “嗯,”路灯下,叶凌笑起来,“谢谢霍总。”   “没事,好好工作。”霍准挥挥手,“回去吧,别叫孩子等急了。”   叶凌便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拐过几道墙,霍准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问司机:“你觉不觉得,今晚叶凌好像特别开朗,笑容特别多?”   司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叶助理一直都挺爱笑的啊。”   “谁说的,他一天难得笑几次。”霍准才不信。   “哪能。”司机道,“他跟我们聊天经常笑,脾气特别好。”   是吗,经常笑,脾气特别好,可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呢?   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霍准使劲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霍准到家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跟司机两个人吃饭又没意思,因此草草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家里亮着灯,大厅里却没有人。他喊了霍小铭几声,只听到自己的回音。   房子太大,太空了。   原本霍宅是有下人的,可妻子去世后,霍小铭一度很怕家里有外人,几次三番闹别扭,逼得他不得不把下人都辞退,家务改为定期请钟点工打扫。钟点工只在家里没人的时候来,家里有人,尤其是霍小铭在家的时候,是从不敢露面的。   霍准骨子里其实挺独的,他也不喜欢人多,因此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像往常那样脱掉外套,搭在衣架上。玫瑰花叶凌忘记带走,霍准抱了回来,顺手也搁在一旁。他低头换鞋,发现霍小铭又把鞋子踢得到处都是,于是无奈地一边一只捡回来,放回鞋柜。没想到柜门一开,震倒了放在鞋架上的玫瑰。捧花坠地,他伸手去捞,然而就在俯身的刹那,着了魔似的,他的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叶凌的声音。   “你送我这个……不太合适。”   伸出的手指直直地停在半空,霍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玫瑰摔落了几枚花瓣,带着露水,躺倒在地上。   不太合适……   呵,霍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将玫瑰捡起,插进了门口的花瓶里。   然后他上楼找霍小铭。   十点多,第二天又不上学,霍小铭肯定没睡,说不定趁着老爸回家晚,正窝在电脑上玩游戏。   可书房找了一圈,没有。   霍准就奇了怪了,转到霍小铭房间门口,敲了三下门,果然,门里应声了。   哦,窝在床上看动画片呢吧。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哟嚯,破了天荒,霍铭同学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呢!   霍准登时感动非常,用最温柔的声音问:“铭铭,学习呢?今晚怎么这么乖啊。”   “嗯。”霍小铭头都没抬,回他一个音节。   “爸爸今晚去医院看林菲阿姨了,林阿姨今天早晨晕倒,住院了。”   “嗯。”   “铭铭,作业多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会,爸爸教你?”   “不用。”   “不用?看来我儿子学习真是进步了,都不用爸爸辅导了。不过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太晚了,明天再写,今晚先去睡吧。”   霍铭没理他,笔头颤动,仍旧在写。   霍准这颗心被儿子感动得都要化了,声音里的含糖量瞬间飙升120个百分点:“铭铭,你晚上吃饭了吗?要不爸爸去给你做点宵夜吧,好吗?”   “我吃了。”霍铭忽然抬起头,灯光下,他的目光就像头被戳了痛点的小老虎,“你不用给我做了。”   “王阿姨做的?”王阿姨是霍家的钟点工。   “不是。”   “那是哪来的?”霍准抱起胳膊,他再感动也不会相信儿子竟然无师自通会做饭了。   他老子还不会呢!   霍铭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低着头,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笔尖,好一会儿才说:“叶凌叔叔。他今天带到学校去的菜没有吃完,我给拿回来了。”顿了顿,“做的排骨,我没吃完,还剩了一点。爸爸你要吃吗,挺好吃的。”   叶凌做的……   霍准的心猛然一缩。   他靠着门,与自己的儿子对望三秒,想说爸爸吃过了就不吃了,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最后他深呼吸:“行,我看看去。那你早点休息啊,别学太晚。”   接着便丢下儿子,奔去楼下厨房。   切,排骨而已,又不是什么法式大餐满汉全席,至于吗?   霍小铭用力戳着面前的本子,蓝色的圆珠笔在本子上戳出一个个细小的蓝色小洞。   自己爸爸也是这样,叶瑞那个蠢货也是这样。   ☆、第 14 章 霍小铭使劲戳着本子碎碎念。   不过就是一盒破排骨不见了,至于哭成那样吗?没出息,还比自己大一岁呢,当着全班的面哭鼻子也不嫌害臊!   想起白天叶瑞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霍小铭戳得更用力了。   他才不会后悔偷偷把叶瑞的饭盒拿走呢。   那个蠢货已经夺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名,难道还想在聚餐的时候也压自己一头?   当然了,就算他不拿叶瑞的饭盒,叶瑞也不会得第一名的。要知道,他霍小铭带的饭菜可是出自海鲜餐厅高级大厨之手,区区叶凌一届普通人,怎么跟人家相比?   拿走叶瑞的饭盒,不过是为了更稳妥一点罢了。爸爸不是也说过吗,做事情要考虑全面,保证万无一失。   霍小铭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再说了,明明是那个蠢货亲口说的,这是属于他们俩的。   那他提前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霍铭咬着牙,用力在本子上戳下去。   圆珠笔的圆珠掉了,蓝色墨水一下子甩了出来。   他丢开笔,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了桌上。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这么难受呢?   从看到他哭的时候开始,就难受得不行。   就好像叶瑞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拳头一样打在自己心上,打得他好痛好痛,就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想去跟他承认一切是自己做的,想把饭盒拿出来跟他好好道歉,想把他的眼泪都擦掉,擦不掉就带他去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陪他哭完就好。   可是他又很生气。他想,饭盒没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来跟我控诉那个卑鄙的小偷,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吗,那为什么出了事,你反倒不找朋友了?   对啦对啦,我是没把你当朋友,可是你要把我当朋友啊。你自己说的,不能食言啊。   霍铭气鼓鼓地回想着没出息的叶瑞,他觉得自己这股气可能一星期都消不了。   我后悔了,他想,我后悔当时站出来帮他解围了。早知道会像今晚这样烦躁一整个晚上,就由着他哭好了。   下次绝对不管他了!嗯,就是这样,我要变得铁石心肠,我再也不要管他了!   霍小铭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快哭了。   十月,对于所有在菲尼克斯集团工作的人而言,是一年中最轻松的一个月。   董事大会已经结束,尚未至年底的忙乱,因此公司一般将年会定于此时。今年,菲尼克斯集团总部宣布在年会后给全体员工七天带薪假期,由他们自行安排年中娱乐。而对放弃假期,坚持工作的员工,公司则给予双薪补助,奖励他们放弃休息为公司发光发热的高尚行为。   一时间,公司上下欢欣鼓舞,和乐融融。   ——除了叶凌。   霍准一句话就把他的假期计划否决了。   “双薪我会提前打你卡里,哪也别去,陪我加班吧。”   叶凌当天晚上就在叶瑞泪盈盈的眼神里(“爸爸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出去玩的吗?”)打开电脑怒搜“如何在老板眼皮子底下翘班不被发现”。   说实话,要不是假期定在年会后,其实这几天翘班也挺容易的。   为展现自己的亲民形象,霍准曾在出任集团总裁首年的年会上跳过当时流行的歪脖舞,后经由公司全体员工票选,获得年会最佳节目。没想到这以后,“年会总裁献舞”就成了固定环节,跳正常的不行,必须得恶搞。苦了霍准亲手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不跳还不行。那些刚被他在董事大会上完虐的董事们首先就不同意,更别说台下坐着的公司员工。   所以这几天霍准什么都不干,天天拉着窗帘关着门躲在办公室练舞,谁也不见,有一回顾新章来了都不见。后来顾新章就靠着叶凌办公室的门跟叶凌聊了半小时的天,被霍准怒冲出来赶走了。   也不知道叶凌办公室离他还差着一个拐弯,他是怎么瞧见的。   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所以全公司上下没人知道霍总裁打算在年会当天跳什么。有好事的在公司论坛里开帖子,赌年度神曲霍总会挑哪首。后来参与者越来越多,连公司高管都纷纷参与到这场全民狂欢里来,选项更是五花八门,最后不知道谁,连“第十三套广播体操”都写了进去。   霍准一直都知道员工们拿自己开赌,他嫌糟心,一直没看。没看归没看,他又想知道,于是忍不住问叶凌:“觉得我跳什么的人比较多?”   叶凌说:“小桔子。”   “切,这么低俗的歌符合我的身份吗?”霍准不屑一顾,放下心来。   其实叶凌买的是“喵喵舞”。   他跟保洁小妹协商,拿她的号下注,开盘后五五分成,一买就买了五百注,看得保洁小妹直瞪眼。   笑话,全公司都不知道霍准跳什么舞,叶凌能不知道?   想不知道也难哟,霍大总裁在办公室用组合音响放伴奏练舞,那声音大得把叶凌这屋书架子上的书都震下来了。   叶凌也不知道霍准是哪根筋抽风选了这么首闹心的歌——后来知道是林菲建议的——这首歌原唱是萌妹子,MV是五个萌妹子排两排手上套个猫爪卖萌。可想而知,同样的行头装备在霍准身上,该是如何恐怖的效果。   也多亏他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叶凌这边感慨霍准也是蛮拼的,那边就发现了事情的奥秘。某个下午,当顾新章又借口找霍准有事其实是来骚扰叶凌的时候,叶助理终于忍无可忍,怒而起身拍响了霍准的门。或者说,用砸门这种描述更精准到位。   叶凌性格向来温和,因此霍准从监控里发现是他,还以为哪里着火他来救命,只来得及把组合音响的声音关了就跑出来。开了门,叶凌满脸阴云密布:“霍总,顾总来了,说找您有事。”   霍准一听是这个死GAY,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见不见,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叶凌少见得坚持:“顾总已经来了许多次了,说不定真有重要的事情。”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瞅着叶凌一脸要杀人的表情,霍准瞬间就懂了,“他在你那儿呢?你告诉他,让他赶紧走人,往后再敢闲着没事来骚扰,我就给他以前的小嫩草挨个发邮件,求复合!”   叶凌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忽然,脚步停了下来。   “霍总,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欲言又止。   霍准挑眉。   叶凌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屋里一眼——超大屏电视上正播放着男版“喵喵舞”的视频,是的,怪不得他会接受,林菲给他的是男版男版!!!!——说:“霍总,您看,这个舞,MV上面是好多个人一起跳,如果到年会的时候,您一个人上台,是不是呈现出来的效果……不太理想?”   霍准瞬间陷入沉思。   难怪自己对着镜子跳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说,顾新章在你那里对吧?”霍准忽然问。   叶凌很肯定地点头:“是的,来了有十分钟了。”   “你让他过来。对了,待会儿你再把总部所有副总级别以上的都叫过来。”霍准说。   叶凌的表情瞬间阳光灿烂:“好的霍总,您放心!”   那天开始,每天下午四点,总部所有副总级别以上的领导们都会集体消失两小时……   那天开始,公司内部渐渐蔓延着一个众所皆知的秘密:今年的“总裁献舞”环节将是超豪华阵容……   那天开始,论坛上买“喵喵舞”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某个ID下注2000,成功将叶凌PK到谷底……   后来叶凌查了一下,发现那个ID是顾新章……   无论如何,轰轰烈烈的年会,终于到了。   年会前一天,霍准不顾霍小铭的哭求(包括撒娇打滚坐地上不起来跑到家门口抱着树大喊“爸爸不爱我了”)把他打包送到位于郊区度假村的七舅公家,霍小铭抗争失败,临行依依不舍抱着叶凌告别,趁着老爸晃神,迅速塞了个微型摄像机到他怀里。   “听说我老爸今年又要跳舞,叶叔叔,一切都靠你了。”霍小铭满眼恳求,那长睫毛忽闪忽闪叫叶凌的心软成一块棉花糖,“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我老爸跳舞呢,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下一秒,他就被老爸塞进车里,送走了。   叶凌扶着胸口那块硬硬的凸起,默默注视着霍小铭离去的身影,顿觉责任重大任重道远。   “给我吧。”忽然,霍准朝他伸出手。   叶凌愣了两下,第一下,是真没反应过来,第二下,是装傻:“什么?”   “微型摄像机!”霍准一脸“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想蒙老子”的表情,“是不是要我使出抓胸龙爪手才肯给啊?”   叶凌猛地往后一缩,从善如流,交了出去。   霍准甩手就扔水池子里了。   “小兔崽子,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你看到,你老爸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第二天,菲尼克斯集团旗下六星酒店。   ☆、第 15 章 行政部将顶级宴会大厅包场,在能容纳万人的宴会大厅里摆满圆桌,并按照部门不同,划分了座位区域。其中,公司十位董事坐在距离舞台最近的那桌,公司副总裁以上级别紧邻此桌,依次下排。同时,为保证距离舞台稍远的同事也能清楚看到台上的表演,行政部还贴心地在大厅内安装了六台大屏幕,同步直播年会内容。   年会定于下午两点正式开始,一点钟刚过,员工便陆陆续续到场,半小时后,除了最前排了几张高管坐席还空着,场中已经坐满了人。   其实高管和董事们也都到了。董事们一下车,便有工作人员引入休息室休息,高管们则苦逼地在小屋里面练舞呢。   天杀的,除了真心跳不动的,高管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霍准叫去当伴舞了。   涉及到霍准登台,叶凌也不能闲着,不光要反复确定霍准的上台时间,还要精确到霍准登台后的每个走位,以免现场的六台大屏幕上出现霍准奇形怪状的表情。   行政部门特地请来了专业的晚会策划来主持这一场年会。策划团队负责人姓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干练女将,这已经是她第四次被邀请策划菲尼克斯集团年会。面对叶凌,她的回答有条不紊,甚至亲自带叶凌确认了一遍上台顺序。   “待会儿音乐一起,霍总还是从这里上台,然后到台中央站住。接着顾总他们就从两边上台,所有流程像昨天彩排的一样,没有变化。”任策划手握流程表,一个位置一个位置踩给叶凌看。   叶凌默默记下:“好的,待会儿我就跟霍总他们说,一切不变。”   “是嘞,”任策划十分爽朗,“霍总他们真打算戴猫手套上台?”   “秘密。”叶凌笑着卖关子。   “昨天彩排时候这些老板们都穿着西装,看不出效果。说实话,我倒还真想看看他们戴猫手套什么样。”任策划跟叶凌相视一笑,接着仰头对旁边喊,“幕布调试得怎么样了?没问题了吧?”   叶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舞台上方一边站着一个人,正互相打着手势摆弄着什么。听到策划喊话,右边那个低下头来,回道:“没事,一切OK!”   “幕布怎么还得调试?”叶凌不解。   “叶助理,你有所不知。去年咱们的年会设计了很多花样,可是因为舞台保密性不好,所以都没有呈现出来。今年吸取教训,特地联系人装了这么个幕布。”说着,任策划拽了拽眼前那黑得发青的厚重布料,“否则,咱俩还敢这样大喇喇站在台中间说话?”   “那,现在都调试好了吗?”叶凌问。   “好了。早两个星期就开始调试了,今天就是再确认一遍而已。”任策划笑着往台下走去,“放心吧,幕布能出什么事啊。”   结果,就是幕布出了事。   下午两点,年会开始。简单的各领导致辞后,便迅速进入激动人心的“总裁献舞”环节。整个宴会大厅里鸦雀无声,这不是夸张,连嗑瓜子的都停了。众人翘首以待,甚至有摄影爱好者架好三脚架专为捕捉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四下静寂中,就听——   “喵~~~”   下一秒,音乐乍起,全场沸腾,以霍准为首的六位高管天团穿着带有猫尾巴的条纹连体衣,戴着猫耳朵猫手套,蹦蹦跳跳就出来了。   “噗嗤。”台下观众很给面子地集体哄笑。   要说霍准关键时刻也真能豁出去,他是领舞,因此穿得与众人还不相同,别人穿天蓝色条纹,他穿粉红色。因为练习时间比别人长的关系,他跳得还尤其标准,猫尾巴一打一打,跟真的似的。再加上偶尔两手举到耳畔,喵喵卖萌的小动作,这个feel也是挺魔性的……   叶凌也曾问过霍准,干嘛这么拼,他是老板,装模作样混过去就得了。霍准却不同意。他说正因为自己是老板,所以才格外不能糊弄,否则员工们拼命排节目给大家乐呵,老板却不认真对待,这不是开玩笑么?再说了,年会上老板卖个萌给员工,这跟彩衣娱亲是一个道理。大家为自己卖命一整年,不逗他们乐一乐,谁愿意再好好干?   总之,说什么他都有理,叶凌不跟他争,叶凌躲在舞台侧面,看这个平时剥削自己的事儿逼老板自己丢人一回,看得都快乐死了。   想来,台下卖力起哄的各位也是同样的心情吧?你看坐在董事那桌的徐慎卿,要不是旁边有人拦着,都要顶着地中海老秃头站桌子上了。   忽然,叶凌耳边响起一声惊呼。   “幕布……幕布怎么降下来了!”   叶凌下意识抬起头,舞台上方,黑色的幕布竟不知怎的,正在缓缓下降!   “关了啊!”任策划大叫,“谁叫你们把幕布降下来的!”   “没人降啊,遥控器……遥控器不听使唤了!那幕布自己降下来了!”混乱中,不知是谁回道。   策划团队顿时失了方寸,有提议顺其自然当成特殊设计的有大喊着叫舞台总控来的,甚至还有人出馊主意,要中断演出。叶凌焦急地看着头顶,装特殊设计那是把观众当傻子,中断演出更是完全不可能。别人不清楚,叶凌却是明白的,霍准为了完成这一场表演,默默练习了多久。在外人眼里,或许这只是总裁出洋相的一场闹剧,但对霍准而言,哪怕明知是闹剧,他也是在努力将这场闹剧做到最好的。   这个处女座的男人就是这样完美主义,哪怕胡闹,也要做闹得最好的那一个。   所以见证了全程的自己,怎能让他的表演草草结束?   “小罗,你跟我一边一个,到架子上去,咱们撑住这个幕布,别让它掉下来!”主意一定,叶凌一边吩咐着身边的灯光助理,一边迈开长腿,绕过后台向舞台对面跑去。   为调试与检修幕布,大多会有两个高架并立在舞台两旁,只是这架子高且陡,上去的时候得小心翼翼。叶凌心急如焚,根本没管那套,只用一只手扶着栏杆,两腿换得飞快,一次跨两阶,几步就迈了上去。   他迈上去的时候,幕布堪堪将舞台挡住三分之一,还未影响观看,但已经有员工发现异常,正窃窃私语。叶凌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幕布,下坠的力度顿时让他身子一沉。他用上更大的力气,同时与对面的小罗对视一眼,在默数三个数后,两人同时一提。   幕布被整个提了起来。   而台上,演出还在继续。   霍准及各位副总丝毫没有察觉头顶的变故,间奏一过,就按事先排好的那样变换队形。后面的董事走到前面来,所有副总排成一排,踢腿。霍准还是站在最中间,那尾巴一翘一翘,猫爪子一挠一挠,配上看似卡着节拍实际毫无软萌感的搞笑动作,再次引发全场大笑。   叶凌却顾不上看了。幕布听起来虽然是布,但极厚,且长,平时看着不起眼,一旦抓在手里却沉得要命。况且幕布正缓缓下坠,这一重力量作用过来,更让他叫苦不迭。没一会儿,他的额头后背就浸满了汗,汗水流过眉毛淌进眼睛,咸咸的杀得眼里一阵生疼。   他艰难地抬起肩膀,擦了擦额头眼角的汗,接下来便学乖了,低着头,叫汗水直接滴在地上,别往眼里流。却没想到这样,目光正好与抬头卖萌的霍准撞个正着。   刹那间,霍准手上的动作停了,他吃惊地望着叶凌,根本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然后下一刻,身边的顾新章借着动作撞了他一下,这让他暂且搁下自己的疑惑,继续完成这一支曲子。   还好还好,叶凌在心里说,要是总裁大人你直接在台上僵了,我拼了命替你提半天幕布还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的表演,霍准明显心不在焉,好几处根本不该抬头的地方他都忍不住抬头去关注叶凌的安危。等到表演终于结束,别的高层们都还在满脸笑容对台下鞠躬,霍准已经直起腰,往叶凌的方向走过去了。   那些什么老板做不好没资格要求员工啦,彩衣娱亲啦,好像通通都抛到脑后去了。   霍准虎头蛇尾,叶凌身为一个合格助理却不能不替他遮着。他朝对面的小罗看了一眼,示意他倒数三声后同时落下幕布。可就在幕布落下的一刹那,他错误地估计了幕布下坠的重量,竟失去平衡,直直地跌落下去!   “叶凌!”   ☆、第 16 章 霍准的声音变了调,他甚至顾不得幕布还未完全降下,台下那么多员工都在注视着他,伸手便要去接叶凌下坠的身体。   可这么远,怎么可能接的到!   “小心!”   身后,不知是谁一声大叫,只见霍准加大步伐,猛地一窜。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体前倾,手臂伸长,稳稳地将叶凌抱在怀中。身体相触的刹那,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用力,那搂住叶凌肋下的手,更是紧张得青筋暴起。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可霍准却丝毫不敢放松。他慢慢托着叶凌的手臂将他扶起来,好像生怕哪一下不对就让叶凌受伤似的,直到亲眼看着对方双脚着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是抖的。   霍准尚且这样心惊胆寒,叶凌浑身上下更是早就被冷汗湿透。舞台足有两层楼高,要不是霍准救助及时,这会儿他只怕非死即残。   叶凌揉着自己的脖子,不住感叹自己真是命大,一旁的霍准却怒了:“你这是在干什么?玩杂技吗?!”   叶凌被他吼懵了,张张嘴,却说不出话。任策划察觉事情不妙,一边叫助手先去带着员工做几个小游戏安抚情绪,一边走过来解释:“霍总,是这样的,幕布坏了,自己往下降。叶助理怕打扰您表演,所以跟小罗一起抬着幕布,好撑到您表演结束。”   “好端端的幕布怎么会坏了?不是说过万无一失吗?”霍准想起来就一阵后怕,语气也跟着变差,“再说,幕布要掉,就让它掉下来,抬什么?那么高的地方,想没想过摔下来怎么办?是表演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霍准平时虽然事多,但总的来讲还算个脾气非常好的人,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发起火来就不可怕。   比如现在,霍准的语气稍一变化,周围马上安安静静,别说原本就有错的策划团队,就连几个副总都面面相觑,深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撞枪口上。   “对不起霍总,这件事是我……”到底是叶凌主动跑上去抬幕布的,现在连累策划团队被骂,他于心不忍。可求情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霍总粗暴地拦了回去。   “叶凌,”霍准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平时很稳重谨慎,怎么这次这么莽撞?爬上去有多危险,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句话说得毫不留情,已近指责。叶凌本以为自己是帮了霍准的忙,没想到差点因此丧命不说,对方还丝毫不领情,竟然当众数落他。他环视着周围或责怪或不认同的目光,心绪渐渐不平起来。   “霍总,我知道爬上去危险,可身为您的助理,我有义务为您的表演排除一切障碍。”叶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和缓,可还是掩饰不住那一点点不忿的情绪,“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好,很好,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火气腾地一下窜上喉咙口,霍准怒极反笑,“那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真摔出个好歹,公司要赔偿给你多少工伤费?又会对公司名誉造成多大的影响?”   “刚刚的一切出自我个人意愿,不需要公司负责,以后类似情况也是一样。”叶凌针锋相对,“霍总要是不放心,可以列进我的合同里。”   “你!”霍准恶狠狠地盯着叶凌,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喘,原本好端端一场恶搞表演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是谁都没料到的。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终于有人大胆出来救场。   “得了得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别为了这些小插曲闹得所有人不愉快了。再说,咱们占着舞台,还让不让其他人上来表演了?”顾新章说着,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蓝色条纹衫,“我说霍总,咱穿着这身行头就别发威了,再吼也成不了老虎,只是卖萌的Hello Kitty,所以赶紧的,去换身衣服,把舞台还给人家吧。”   此话一出,众人才意识到,刚刚雷霆之怒的霍总还穿着粉红条纹衫后头缀着长尾巴,戴着猫耳朵猫爪爪呢。   嗯,这反差萌也是绝了。   策划团队里率先有几个姑娘憋不住笑,她们这一笑,几个高管也跟着笑,大家哈哈一乐,原本还紧张的气氛瞬间恢复轻松。   连霍准跟叶凌都暂且收拾锋芒,不好意思那么剑拔弩张了。   任策划适时道歉:“霍总,真是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们团队失误。这场策划我们不收任何费用,就当给叶助理,给您,也给咱们集团赔礼道歉。”   “算了,不用了,你们也是无心的。我刚刚话说得重了,但安全问题确实马虎不得。”霍准摆摆手——然后他皱了皱眉,把手上的猫爪手套拆下来,夹在胳膊里,“你们的幕布好了吗?”   “好了好了,刚刚得到消息,已经修好了。”任策划说。   “那就行,年会继续吧。”霍准不耐烦地瞥了叶凌一眼,好像多在他身上浪费一根睫毛都闹心,“新章,麻烦你叫人给他找个大夫检查一下,看摔着哪儿没。我先去换衣服。”   “没问题。”顾新章应道。   叶凌张了张嘴想要拒绝,然而他看着霍准头也不回的背影,终究把话咽回去了。   刚刚从架子上爬下来的小罗宽面条泪:“霍总,那个……你是不是把谁给忘了?”   所谓检查,叶凌以为看看筋骨有没有伤到也就得了,谁想到顾新章叫来的大夫极度负责,不光拿听诊器把他每个器官都听了一遍,还给他测了脉搏血压,到最后查无可查,拿出小锤要给他测膝跳反射。   叶凌一下子就蹦开了,说什么不准对方再碰。   “行了,就这样吧。”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制止了大夫的进一步动作,“谢谢你,大夫。”   叶凌应声看过去。   墙边,换回西装,人模狗样的霍准目光森冷嘴角下垂,表情极度不虞地盯着他。   叶凌在这样的目光里浑身不自在,然而上帝啊,霍准已经这样盯着他半小时了。   至于吗?他低头腹诽。   “霍总,您太客气了。有需要您再跟我说,我肯定随叫随到。”大夫本就是菲尼克斯的员工保健医,能在总裁大人面前展现自己高超全面的医疗本领乐还来不及,当即便谦虚几句,识相地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叶凌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小题大做?”霍准忽然问。   叶凌抬起头,他虽然没回答,但目光表情,处处写着肯定句。   半晌,霍准仿佛妥协似的叹了一声。   他换了个坐姿,这个姿势比刚刚随意,连带着压迫感也缓和许多:“你爬到架子上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叶凌明显感觉到话语中指责的成分少了,他本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方软了,他也强硬不下去,于是道:“幕布要掉了,要是真的掉下来,舞台上的一切,台下就看不到了。我想……你练了那么久,却被这种事搞砸了,很可惜。”   霍准的心软了一下,然而他成功掩饰过去:“可是比起你爬上去,然后再摔下来,我宁可搞砸了。”   “今晚那是意外。”叶凌避开他的眼神,“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这种事有一次还不够,你还想要第二次?”霍准冷笑。   叶凌还是不说话。   越是平时温和的人,倔脾气上来越是钻牛角尖。如果说刚刚叶凌是针锋相对,那现在,他采取的就是非暴力不合作。霍准看着他这固执的样子,眉头都快拧成个死结。直到现在,他还在为刚刚的一幕后怕。他不敢想叶凌真的摔下来,抑或自己没有接到他会是什么样。然而叶凌这个不怕死的,他竟然完全不把这些当一回事!   霍准真想跳起来揍人,但把叶凌打一顿,说不定这混蛋逆反心理更强,于事无补。他静下心来,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换了种方式:“叶凌,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你根本没有衡量过二者孰轻孰重。舞年年可以跳,可叶凌只有一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接住你,怎么办?”   这样明显的态度转变,让叶凌不禁怔了怔。他侧过头,表情有了些许松动,但犹豫片刻,还是嘴硬:“我不会有事的。”   “好,你觉得不会有事,可这有用吗?”霍准坐直身子,冷笑道,“我只问你一句,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叶瑞怎么办?”   叶凌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   “叶瑞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他还这么小,万一你出了意外,他就成了孤儿,你想没想过,他怎么办?”霍准着重强调着“孤儿”两个字。   叶凌直愣愣地看着他,显然,这样的可能他完全没有想过,因此当霍准说出口的刹那,他就怔住了。   “在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比你还要胆大。别说爬什么高架子,老子高架桥都爬过。可是有了霍小铭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冒险了。我有家,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我儿子还这么小,谁来养他?”霍准顿了顿,“你也一样。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要去冒险,那么造成的所有后果,是你跟叶瑞两个人承担。”   “我……”叶凌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霍准说得没错,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在影响着无辜的叶瑞,然而这样浅显的道理,他竟从来没有想到过。   强烈的内疚伴随着后怕击垮了他,叶凌低下头,将脸孔深深埋入掌中。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目光中再也没有刚刚的倔强。   “对不起,霍总。”他认错,“不会有下一次了。”   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这一句道歉,个中道理也叫叶凌清楚接受,然后霍总裁心里却根本没有满意。   相反的,他不太爽。   他想,自己怒也怒了火也火了,按捺着脾气苦口婆心跟你讲道理连先低头这种丧权辱国的事都干了,你全部不买账,最后,竟然因为叶瑞这个小崽子跟我低头?   老子可是你的老板,每个月发薪水给你的人!在你心里,还没有你家那个小崽子重要?   霍准真的太不爽了。   叶凌越是低眉顺目承认错误,他就越不爽。   跟我承认错误干嘛?他在心里唾弃,回家跟你儿子赔礼道歉啊。   可叶凌哪知道他在心里想这些,借他两条脑回路他都想不到。他看着霍准脸上阴云密布的表情,以为他还在生气,便起身郑重其事道:“霍总,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冲动,我也不该当众跟您跟您顶嘴。明天上午我会把检讨交到您桌子上的。”   “检讨倒是不用。”既然他这样诚心认错,霍准又怎么好意思不接受?邪恶的笑容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挂上嘴角的时候,反而变得宽宏大量,“这样吧,这事先记账上,时机到了,你还我一码就是。”   叶凌心中涌起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然而除了接受,他还能怎么办?   “好吧。”   霍准笑着站起来:“行了,这事先告一段落。我看年会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别去凑热闹了。走吧,去楼上休息一会儿,晚上还有酒会呢。”   叶凌应了一声,乖乖跟着霍准走了出去。   ☆、第 17 章 相比热热闹闹的年会,菲尼克斯集团的晚间酒会就显得正式得多。   酒会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社交名人及业界大佬齐聚一堂。男士们西装笔挺,女士们礼服长裙。更因菲尼克斯集团旗下拥有英辰娱乐这样的娱乐公司,诸多大牌明星也纷纷到场。一时间星光闪烁,香槟美人相映成趣。   为显重视,霍准特地请来业界成名已久的设计师来量身定做晚宴西装。他天生宽肩窄腰,是标准的衣架子身材,穿上高定西装,更显得鹤立鸡群,哪怕走在男模中也丝毫不显逊色。   当日时装设计师为霍准量尺寸时,叶凌也在现场。霍准随口问起他是否有西装相配,得知叶凌没有,他顺便就叫设计师一起量了尺寸。结果两套衣服一到手,虽然看起来处处不同,但怎么穿,怎么都有种奇异的情侣装效果。   霍准从身边的侍者手里接过一杯香槟,仰头微微抿了一口,借着酒杯的掩饰悄悄望了叶凌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助理先生一身深蓝西装,身形修长腰肢流畅,再搭配上永远恰到好处的社交笑容——好像天生就为社交而生。   奇了怪了,莫非真的有人天生擅长社交场上这些虚情假意?   反正十来年了,霍准还是极度不喜欢这种端着酒杯见谁都一脸矜持笑容的场合。   “嘿,霍,好久不见。”忽然,身后一声呼唤打断他的遐想。   会这样单独喊他姓氏的,多半是个西方人。霍准回过头,果然,面前是张线条硬朗的混血脸孔。   霍准对这张脸毫无印象,却仍旧在眨眼间就堆出仿佛见到老哥们般的灿烂笑容,伸出手:“好久不见。”   身后的叶凌不动声色地贴上来,低声提醒:“Adam Lee,佩恩集团的董事,上个月刚参与了中旭地产的收购。”   “Adam,你比咱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气色好了不少,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霍准笑着跟面前这个家财万贯的投资界巨擘打招呼,并且像兄弟那样轻轻拥抱了一下,末了,还不忘对他身边的漂亮女士点了点头。   两人寒暄几句,顺便抱怨了一下现在经济不景气生意不好做,接着这位举止都尽显西方风范的混血富豪便礼貌告辞,到下一个大佬面前重复同样的流程了。   霍准含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口中却问:“这人我都没印象,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而且,这已经是经叶凌提醒,霍准认出的第十……也不知道是第十几位大佬了。   “林菲姐给了我一本社交联络薄,上面有这位先生的照片姓名和喜好,前些天,我还顺便查了查他们最近的新闻。”叶凌没有转头更没有看霍准一眼,好像在对面前一团空气说话。   霍准见过那个社交联络薄,那是林菲随霍准征战大江南北多年才积累下来的心血结晶,其厚度丝毫不亚于当初霍准递给叶凌的那60页材料。要把其中的内容全部记录下来已经很难了,更难的是,叶凌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把照片上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与面前这些纷纷发福的胖子对上号。   霍准扁扁嘴,刚要感慨叶凌这变态的记忆力,不远处却传来一阵骚动。   顾新章来了。   他的性向固然人尽皆知,无奈他嘴甜人又靓,仍旧很招人喜欢。有他所到之处,女士们一般都争先恐后过来与他寒暄。然而今天,场面却极快平静下来,不仅如此,女士们还都矜持地让出一条路,避免跟顾新章正面接触。   这一点,不光霍准啧啧称奇,连叶凌都意外不已。   然而等顾新章走到近前,他就什么都懂了。   无他,只是因为顾新章身边的女伴太优秀了而已。   对于女神,世人都有不同的定义,但美丽、大气、端庄这几点,大约每个人都相同。   如今,顾新章身边就站着这样一位女神级的人物。   她的皮肤莹白如玉,眉色却不似寻常人,反而带一点淡淡的褐。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远远地望过来,叫人不由自主便沉醉在那一汪眼波中。而她笑起来更加动人,不像满场的社交名媛那样充满了假惺惺的矜持,她的笑容仿佛真的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并非傲慢,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   眼前的她,一袭米黄礼服裙,后摆曳地,随着她的行走而蜿蜒出优美的轮廓。腰间,腰带俏皮地系成蝴蝶结的形状,为这条过于隆重的连衣裙增添了些许活泼的气息。她应该是精心挑选过礼服,可叶凌却觉得,如她这样的女人,哪怕身着毫无设计感的长裙也必定能俘获最多男人的目光。那瘦削却不显干瘪的身材,优美而得体的仪态,让她整个人像发着光一样,生生将全场名媛比了下去。   林菲给他的社交联络薄里没有这样一个女人,这并非因为她不重要,相反,她太有名了,以至于她的名字根本没有写进去的必要。   谁会不认识她呢?   叶凌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穆随西,最当红的女星,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她的倩影与微笑出现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她被当做“美”的同义词一次次提起,不过叶凌对她印象深刻,却不仅仅因此。   穆小姐是霍准的旧情人,并且是那种在关系结束后还纠缠不休的旧情人。   叶凌曾无数次替霍准挡下穆随西打来的电话,对着电话那头那个温柔婉转到极点的女声说出冷酷的拒绝。可是过不了多久,求见霍准的电话还是会固执地一遍遍打来。   霍准一次都没有见她。   叶凌无奈地看着面前的美人,真想劝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吊死在一个绝情的处女座身上。   四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开口,气氛有点尴尬。顾新章不愧救场小分队队长,见状打破沉默,冲霍准挑了挑眉:“抱歉,来晚了。”又对叶凌打招呼,“叶凌,今天这身很不错。”   叶凌早就被他调戏惯了,就当耳旁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转头看着霍准。   怎么办——他用目光问。   霍准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眼神在顾新章脸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到他身边的女士身上。   “随西,”他伸出手,“好久不见。”   穆随西轻轻握住霍准的指尖,那语气虽温柔动人,余音中的哀怨与绵绵却气韵悠长:“是啊,好久了。”   霍准只是一笑,抽回了手。   穆随西的表情有点受伤。   “随西,这是霍总的新助理,叶凌。”这两人气氛不佳,苦了顾新章夹在其中打哈哈,“叶凌,这是穆随西,现在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女神级人物。”   “您好,穆小姐。”叶凌赶紧伸出手,“久仰。”   “您太客气了。”穆随西这才把目光从霍准身上移开,转头看着叶凌,温柔地笑,“我才是久仰大名。早就听新章提过你的名字,一直无缘见面,今天终于见到真人,我也觉得十分荣幸呢。”   叶凌心道,听顾新章提过我?不对吧穆小姐,每次你电话打来都是我接,难道你就只听顾新章提过我而已?   不过他也理解,这个中种种,换了自己,也不会在心上人面前提的。   “你们就不要客气来客气去了。叶凌,今天也是巧。随西本来在外地拍戏,没时间过来的,可我缺个舞伴,总不能落单自己来,于是好不容易求到穆大美女赏光陪同。”顾新章说着,话头却冲着霍准去了,“不然你问问你们家霍总,穆大美女有多难邀请?”   霍准只是笑,不接话。   这个态度十分耐人寻味,叶凌实在不愿搅合进他们三个的泥潭子里,奈何其中一个主角是自己老板,让他不得不想点办法。眼见着酒会角落里,工作人员对他打了个手势,叶凌心中一动,附耳过去。   “霍总,”他低声说,“贵宾到齐,可以致辞了。”   霍准应了一声,朝顾新章与穆随西略一颔首:“失陪一下。”接着便转身走上舞台。   酒会一般由霍准致辞开场,他是天生的演说天才,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场合,演讲无需讲稿,也能侃侃而谈。像叶凌这样讷于言辞的人,对他这项天赋佩服得紧,因此每次站在台下听他讲话,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像顾新章这样同样精于言辞,又听霍准致辞听了快十年的人当然就没那种感觉了,他听了一会儿,就凑到叶凌耳边问:“刚刚医生检查过了吧?没事?”   “检查过了,没事。”靠得太近,叶凌默默闪避了一下,“刚刚忘记感谢顾总了,您给我找的医生很负责。”   顾新章笑着摇头:“跟我客气什么,你以后别这么犯险倒是真的。刚刚真是……吓得我魂飞魄散。”   说着还装模作样抚了抚心口。   叶凌忍不住笑了。   “不过,你还是第一个在霍准气头上跟他对着干还没被大卸八块的人。”顾新章无限感慨,“这是不是代表着,待会儿我也会死得好看一点呢?”   后面这一句低至耳语,叶凌没有听清。刚要追问,角落有人招手叫他,他只好道一声“抱歉”,赶着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霍准的发言很快结束,酒会进入正题,贵宾们四散场边,不约而同留出中间的位置供其他人跳舞。   男士出席酒会,大多会携带自己的女伴,但霍准出席酒会,却是从不带人的。圈中人都知道他与亡妻感情深厚,亡妻去世多年他也不肯再娶,因此更没有哪个不识时务的女人敢在这样的公开场合站在他身边。可霍准不带舞伴,却也没人拦着他从现场佳丽中挑选一位与自己共舞。相反,按照惯例,霍准不宣布开始,是谁都不会下舞池的。因此乐队还未奏乐,便有几道目光追逐而来。   霍准地位卓然,长相出众,一向都是场中女性追逐的目标,不过今天,由于总裁大人身边情况复杂,女士们都克制得很。   呵呵,女神穆随西跟霍准的关系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秘密,有她在场,谁还不长眼地往上扑。   这边,霍准刚从台上下来,顾新章就尿遁离席,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叫霍准替自己照看好穆随西。这意思昭然若揭,霍准却在装傻,眼瞅着曲子都快开始了,动都不动,手里捏着酒杯装高深。   穆随西只好自己主动点:“霍总,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跟您跳一支舞呢?”   ☆、第 18 章 霍准抬起眼,那目光从下往上划了道弧线,仿佛调侃,却更像诘问:“随西,你今天是新章的舞伴,不跟他跳第一支舞,这样合适吗?”   穆随西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到底女神不是白当的,自然而然接话:“这样的确对不住新章,待会儿他回来,我会自罚一杯向他道歉。只是,新章刚刚也说过,叫咱们自便,想来他心胸宽阔,也不会介意的。”   顾新章心胸宽阔?为了跟我跳个舞,你还真是肯下血本说瞎话啊。   “可惜,”霍准短促地笑了一下,语气斩钉截铁,“我今天不想跳舞。”   穆随西精致的笑容僵住了。   她料想到霍准必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自己,可却没有想到,霍准竟连理由都不屑于找,就直接拒绝自己。   印象中,霍准温柔体贴,从来都面面俱到,不曾让她有过一丝的不自在。因此穆随西笃定,自己这般盛装出席,款款而来,再婉转恳求,霍准一定会心软。   为什么事情却成了这样?   她动了动精心描摹好的唇,想说些什么来打动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任何词语。霍准的话虽简短,意思却是很明白的,他不想跳舞,说什么都没用。   霍准不想做的事,谁能逼他?   可是,难道真的要让所有人看着自己站在霍准身边,却连成为他舞伴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心一沉,穆随西决定孤注一掷。   她深吸一口气,笑容里添了讥讽:“霍总要是不开场,只怕所有人都得陪您干站着。您不是真打算冷场吧?”   天可怜见,要是顾新章在,他一定会拦着穆随西说这句话。   霍准最讨厌什么?   他最讨厌别人威胁自己。   尤其是这种自作聪明的威胁。   这段时间,穆随西每每在人前做出一副被他辜负的悲惨样子,已经让他很不高兴。如今她不请自来,虽然托辞是顾新章舞伴,但其中用意,在场众人谁不明白。霍准顾念着顾新章的面子和两人旧日情分,原本打算以礼相待,成全她的面子。然而她竟得寸进尺,不单要正大光明站在霍准身旁,还要霍准执她的手共舞一曲,再次确立自己的地位……   今日是菲尼克斯集团周年酒会,宾客云集,你笃定我不会在今天的场合与你黑脸么?可是,只怕我今晚如了你的愿,明天菲尼克斯总裁对穆随西旧情难忘和好如初的新闻就会登上娱乐版头条了吧。   霍准冷笑一声。   穆小姐,你把我当傻子来利用,我却不能钻进你设好的套里去。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目光在扫到不远处,那个正朝自己走来的身影时停住了。   “穆小姐说得很对,”霍准清了清嗓子,看着穆随西笑,“所以不知道随西愿不愿献舞一曲,为酒会开场?”   穆随西矜持地点头:“荣幸之至。”   “那就再好不过。”霍准转过身,对叶凌挑了挑眉,“叶凌,我刚刚帮你讨了个机会,与穆小姐共舞一曲。”   叶凌愣了,这是什么节奏?   自己不过去处理了几件杂事而已,怎么一回来,脚还没站稳,就被安上了这么个陪女神跳舞的活?   况且瞧瞧穆小姐这满脸的错愕,她是想跟你跳舞才对吧老板?!   叶凌看着霍准,满脸“你没搞错吧”的表情。   霍准装看不懂:“你不会跳舞?”   叶凌:“我……”   “不会”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胎死腹中了。   “我记得林菲说你会,”霍准露出标准的大尾巴狼笑容,“去吧。”   于是被老板强权欺压的打工仔叶凌不得不牵着穆随西的手,下舞池去。   顾新章一脚踏入卫生间,盥洗台前,早已有人站在那里。   那人身材矮胖,圆脑袋粗脖子,虽然穿着价格不菲的西装,却好像是台上演滑稽剧的小丑似的,任谁甫一见,都会忍不住多瞥几眼。然而顾新章却仿佛看不到这人一般,径自朝一排隔间走去。   后排,右数第三个,顾新章推门而入,两分钟后,走了出来。   自始至终,矮胖男一直面对着镜子,但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看着顾新章走出隔间,来到自己身旁,俯身,洗手,烘干,然后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带。   接着,像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身边有另一个人似的,走了出去。   直到顾新章的身影在门边消失许久,矮胖男才转过身,仿佛循迹的猎犬般,走到后排右数第三个隔间门前。   卫生间里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他已经再三确认过,但稳妥起见,他还是左右观察了一番,才走进隔间。门锁传来“咔哒”的声响,他蹲下身,将两指伸进纸筒的缝隙,深入,再深入——摸到了。   薄而硬的物体。   是U盘。   他用指腹按压着,一点点将U盘摸出来,谨慎地装进口袋。接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起身,打开门,洗手,烘干,走出卫生间。   正值酒会高潮,自卫生间至大厅这一路,除了零星走动的侍应生外根本没有别人。矮胖男畅通无阻,无声无息地回到酒会大厅。此时,叶凌与穆随西刚下舞池,两人配合默契,画面美得就像迪士尼童话故事中才有的场景,引起众人的阵阵惊叹。   矮胖男也不由得踮起脚尖,往舞池中扫了一眼。   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是他!   竟是他!   矮胖男直勾勾地盯着叶凌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的一举一动深深刻在脑中一样。   他竟然在这里……   记忆中,那个在花园的树下种一圃花的青涩少年渐渐与眼前的叶凌融合成一个。   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   矮胖男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窃喜的笑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先矮胖男一步,顾新章回到了酒会现场。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又避过酒会中错落分布的人群,径直来到霍准身边。   等等,霍准身边?   霍准不是应该跟随西跳舞去了吗?   他怎么还在这里?   顾新章错愕地看着霍准:“随西呢?”   霍准瞥了他一眼,冷哼:“跳舞呢。”   “跟谁跳舞?你这个混蛋,你竟然让她跟别人跳舞?你难道不明白……”顾新章一边骂,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等到他看清楚穆随西身边那个颀长的身影,下一句已然说不出口,“叶凌?”   场中,一首曲子已近尾声,叶凌与穆随西的舞步却仿若进入了最后,也是最绚烂的部分。经过一整首曲子的磨合,他们的配合已经默契无疑,而每到音符的高潮,便恰如其分地变换出花样舞步,为本就精彩的乐章装点更精彩的花絮。叶凌温雅俊朗,穆随西明亮诱人,即便满舞池衣袂飞舞,也难掩他们的熠熠光华。   就连向来孔雀如顾新章都禁不住啧啧赞叹,这组合真乃史上第一养眼。   瞬间,他对霍准的气愤便烟消云散了。   “这主意真绝了!”他狂点赞,“你怎么想到让他们两个搭配的?”   我怎么想到的?   霍准瞅着场中的两人冷哼。   我脑子抽了想到的!   他看着场中舞动的两人——主要是穆随西抱紧叶凌的手臂以及快贴到叶凌身上的34D大胸——第一百次忿忿。   叫你随便跳跳,打发掉这女人也就罢了。你倒好,竟然全情投入了。   亏我平时还觉得你脑子灵光一点就通,原来美女在眼前一样把持不住!   霍准暗暗握拳不爽,然而这馊主意毕竟是他自己想的,还是他为了自己脱身亲自把助理先生推出去的,所以再有火,他也只能在心里发。   并且一边发一边承认,叶凌跳得的确不错,在最开始的生疏过后,他很快便找到了感觉,这一找到感觉,让他就像一个发光体一样,在满场灯光的映衬下更加夺目,甚至连一贯引人眼球如穆随西,都不能将他的光彩遮挡分毫。   “我打听过了,叶凌现在是单身。”身边的顾新章忽然道。   霍准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你想干嘛?”   “我想追他。”顾新章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思想负担。   “你疯了!”霍准胸腔里所有积攒的怒气都被这一句引爆了,“他是直男!”   “我掰弯的直男一直不少。”顾新章竟不以为意。   霍准磨着牙,好像要吃人:“别忘了,他有儿子。”   顾新章答得飞快:“没关系,我不介意。我可以给他儿子当后爸,或者,后妈也行。”   “我劝你,人家父慈子孝,日子过得好好的,你可别造这个孽。”霍准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摔,杯子眼看要倒,却被顾新章扶住了。   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霍准,我以前说要掰弯直男,你都没什么反应,怎么到叶凌头上就不行了?”   霍准紧咬的牙关一下子松了,只觉得胸腔漏了一口气,心脏里,某个细微的,从来没有察觉过的地方骤然紧缩了一下。   “废话,别人是别人,叶凌是我的助理,能一样吗?”想也没想,他脱口而出。   “是吗?”顾新章笑道,“呵呵。”   ☆、第 19 章 时针指向晚间十一点零三分,酒会结束后,霍准没有回家,直接住在酒店高层包房。   他独自搭电梯上二十一楼专属套房。整个二十一楼静悄悄的,电梯门一开,只有一排感应灯应声而亮。霍准迈出电梯,顺着感应灯的光走到自己门前,掏出房卡一刷,门开了。   屋里有光。   霍准立即警觉起来。   “谁?”他短促而低沉地问。   窗边,一个瘦削而孱弱的身影临窗而立,听见他的问话,袅袅娜娜地转过身来。   是穆随西。   霍准攥紧的拳头放松了。   他走进房间,一边将房卡扔在桌上,一边不客气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空气里弥漫着香槟淡淡的香气,穆随西右手持杯,左手边的矮几上摆着一瓶只剩了三分之一的香槟。她已然微醺,看着霍准的目光缠绵入骨,再不是人前刻意三分疏离的情态。   “我等了你一个晚上,霍准,”穆随西看着他,将同样的话在齿间研磨过,又念一遍,“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一舞终了,穆随西甚至没有回到霍准身边就匆匆离去。她到底是女孩子,安全重要,霍准派人去找,可直到酒会结束都没有找到。谁想到,她竟到了这里来。   听着她这样柔柔弱弱,好像苦情戏中那些痛遭背叛的女主角一样,霍准只觉得腻味又矫情。   他早该想到这女人外表柔弱,内里却是七窍心肠,何必为她担心?   “我是说,”霍准脸色不佳,“你为什么能进我的房间?”   “我跟经理说,你让我到这里等你,他信了,就帮我开了门。”穆随西换了身水蓝旗袍,房间的灯光极暗,她站在窗边,银色月光洒遍全身,说不出的楚楚动人,“以前我不就这样进过你房间?你还夸我聪明,怎么现在,反倒不高兴了呢?”   那是两人初相识的时候,霍准生日,穆随西送他惊喜,瞒着他放了个巨型蛋糕在他房间,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进了他的门。   然而那时的穆随西明亮开朗,还是个单纯得可爱的女孩子,谁能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想到过去,就觉得眼前格外刺眼,霍准不假辞色道:“随西,你醉了,你该回房休息了。”   “我没醉,霍准,你知道我没醉。”穆随西将酒杯放在桌上,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接着,讽刺地笑出声来,“霍准,咱们十个月零二十七天没见了,你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就一会儿都不行吗?”   “那你在这里呆着吧,我走。”霍准无动于衷,转身便走。   “不,霍准,别走……”穆随西慌了,下意识去追。然而她微醺之后平衡感差,脚上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心急之下,脚腕一扭,竟生生摔倒在矮几上。   酒杯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脆响。   霍准的脚步顿住了。   不过是刹那间的心软,他回过头,看着穆随西:“你没事吧。”   穆随西的发髻散了,如瀑的长发自颈间蜿蜒至胸口。她扶着矮几,狼狈地站起来,望着霍准,凄迷地笑:“我没事,抱歉,失态了。”   她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片,然而灯光昏暗,怎么看得清楚。霍准几步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拽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好。   “我陪你在这里呆一会儿,就五分钟。然后随西,你回自己的房间去,这样的事,下不为例。”他说。   穆随西侧着头,长发掩盖住她的表情,那张原本满是哀伤的脸上转瞬即逝地浮现出一个笑容。   接着她撩起长发,在脑后简单地束一个髻,接着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那你也坐。”   霍准没有坐。   他抱着手,靠在窗台边,仿佛这五分钟的谈话根本没有落座的必要。   穆随西知道自己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她低下头,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霍准,我们十个月零二十七天没见了,我找你,你为什么不见我?”   “随西,当初我们说得很明白,关系结束,我们做普通朋友。”一次次的骚扰,霍准早已烦不胜烦,他铁了心一次把事情解决,于是毫不避讳地直言,“在你把我当普通朋友之前,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过多接触。”   “为什么?”穆随西仿佛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为什么我们连见一面都不可以?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不,这跟生气与否没关系。咱们当初说得很明白,我需要一段相对稳定的关系,你希望我提携你的事业,我们各取所需,不涉及感情。一旦有人越界,关系立刻结束。”霍准看着穆随西,“事实上,我觉得与其一次次纠缠这些愚蠢的问题,我们不如谈点更实际的东西。随西,我给你的钱不够吗?如果还需要,你尽管开口。”   穆随西微微张开嘴唇,无助地看着他。   “或者……我可以给你投资,”霍准换了个站姿,“你不是一直想成立自己的公司?”   话音落地,穆随西彻底呆住了。   霍准的话虽平静,却再决绝无情不过。穆随西游刃于男人之间,她明白,当一个男人同你谈钱,那就是你们之间没一点感情可谈了。   可他们怎么会没有感情可谈呢?   她年轻漂亮,他英俊多金,他们在一起,是任何人见了都要艳羡不已的金童玉女。那时他们多么好,一起出游,在露天温泉看雪花飘落,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拥抱,即便被八卦杂志拍到,她也不再担惊受怕,反倒深夜,有他的一通电话安慰入眠。   那时她是姐妹淘羡慕的对象,因为有霍准准女友光环加身,走到哪里都是人群注目的中心。人们用憧憬或嫉妒的声音在背后谈论她,甚至公司的同事也开玩笑问她何时摆酒嫁入豪门。这个男人的关照为她带来事业上的飞跃,也让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爱的滋味。她不止一次在霍准的怀中幻想,他们今后的生活该有多么幸福,   仅仅一夜之间,这一切都没了。   霍准不再见她,虽然礼物照常送甚至比之前更隆重华丽,但他再也没有携她出席任何一场酒会。他绝口不提她的名姓,他像以前那样在女星名媛间游弋,他甚至不肯见她,无论她哀求还是威胁。   穆随西失宠了。   他们之间的变化被有心人探听,消息乘着风,迅速散播出去。那些原本逢迎她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人们虽然还给她面子叫她一声女神,但背地里都不怀好意等着看她笑话。她再也不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就连原本谈好的广告代言都暂缓。她知道自己的事业正在遭遇危机,连同她的爱情一起。   只有霍准能拯救她。   她就要一无所有了,除了抓紧霍准,别无他法。   穆随西定了定神,成串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眶簌簌而下,成功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她哽咽着,哀求眼前的男人:“我不要钱,霍准,我求求你,不要用钱来侮辱你我之间的关系。你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简单一点,我同意。让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我现在已经不敢奢求你会像我对你一样对我,我只求我们能够回到过去,让我像过去一样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到都要心碎一地,可霍准无动于衷。   他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仿佛早就看穿穆随西蹩脚的表演,而且觉得乏味极了。   “随西,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话说明白,咱们可以好聚好散。”霍准松了松领带,十分无奈地笑了,“可你为什么偏要把事情弄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境地?”   “随西,你仗着我们的关系在圈内横行霸道,甚至要挟投资人为你的片子投资,让投资人怨声载道。投资人闹到我这里,我当你年轻浮躁虚荣心作祟,替你摆酒把他们一一搞定。你妄想嫁入霍家,成为我的妻子,每每在媒体面前放话,甚至暗地里安排媒体偷拍,我也理解你情之所至难免有些出格的举动,因此从未跟你计较。但是随西,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霍铭那里去。”霍准顿了顿,语气骤然冷峻,“我说过,霍铭是我的底线。”   穆随西泪眼朦胧,怔怔地看着他。   那时霍准与她分手,曾言明原因在穆随西对他动情之外,还有两条——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然而穆随西并不是第一日恃宠而骄,也不是第一次得寸进尺。以前霍准只是一笑而过,怎么这次就认了真?   因此穆随西笃定,二人之间必定有什么误会。只要误会解释明白,他们就可以重修旧好。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一次次拨通霍准的电话,甚至在今天不顾成为众人笑柄,也要亲自走到霍准面前问个明白。   原来,真正的原因竟是这个吗?   “那又如何?”她问。   彼时,霍准对穆随西的宠溺已经圈内皆知,在穆随西心中,她几时嫁入豪门只是时间问题。而霍准迟迟不肯松口娶她,唯一的原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霍小铭小朋友。   于是她挑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偷偷从学校中接走了尚在上小学的霍小铭同学,带他去游乐场好好玩了一个下午,一边买甜筒给他吃,一边向他透露自己与霍准的关系,并恰到好处地表示,自己会做一个称职的继母,如果霍小铭同学不阻挠她与霍准的婚事,那以后不光甜筒,就连汉堡薯条等等霍准平时根本不准他吃的垃圾食品都是大大的有。   在她看来,自己软硬兼施的手段足够对付那个略显胆怯的漂亮男孩。   可惜,对于善于伪装的小恶魔霍小铭同学来说,他从小见识过人精无数,穆随西的段数还是太低了。   “霍铭是我的底线。随西,不管你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兜着,但你到霍铭面前胡说八道,这不行。”霍准说,“我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毕竟大人之间的事,我不希望牵扯到孩子身上。但你这样执迷不悟,我不得不跟你说个明白。随西,我们绝不可能回到过去。如果你觉得不公平,可以开个价出来,不管多少钱,我即刻开支票给你。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以后如果再被我发现你做小动作,尤其是关于霍铭的小动作,那我不会像这次这么好说话了。”   话说到这里,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五分钟到了。   可穆随西哭成这样,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   “算了,”霍准耸了耸肩,无奈道,“今晚你留就在这里吧,我出去。”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在他身后,穆随西颓然委顿在椅中,“霍准,我爱你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着你啊……”   这样的爱,还是没有比较好吧。   一声门响,霍准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霍准心绪纷乱,本想找酒店再开一间房,可出了门,却忽然忘了自己的目的。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叶凌门前。   酒会结束时间太晚,因此叶凌也没有回家。为方便,他的房间在走廊另一头。霍准也不知道自己过来做什么,下意识举起手来想要敲门,那弯曲的手指几经思量,却怎么也敲不下去。   这么晚了,他该睡了吧……   算了,霍准摇摇头,决定还是别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门内却忽然传来一声甜腻至极点的低吟。   “啊~不要~”   将要落地的腿硬生生刹住了。   霍准的脖子像上了发条,一寸寸、一寸寸地,转向房门。   女……女人?!   ☆、第 20 章 对,不光有女人,这女人还嗯嗯啊啊地乱哼哼。   也不知道是门板隔音不好还是里面太享受,霍准都不用仔细听就能知道里面在干些什么。   挺懂享受啊叶凌。   他想。   平时一副绝世好爸爸的样子,这一出门,你倒是什么服务都没落下。   想想自己刚刚被旧情人逼出房间的怂样,霍准磨着牙,抬脚就想把门给踹开。   脚丫子距离门板0.01毫米的时候,停住了。   霍准觉得自己有病。   生理需要,这每个正常男人都有。自己还不是包养小明星来解决么,哪里有立场指责叶凌了?   况且瞧叶瑞平常那副离了爸爸就活不了的样子,想来,叶凌也少有这样的机会吧。   身为男同胞,霍准十分同情地放下了脚,转身,决定还是让叶凌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放纵吧。   谁知下一秒——   “啊……不要……抱紧我……”   ……   ……   ……你他妈的到底是“不要”还是“抱紧我”!   霍准转过身,克制不住地想往里冲。   不行,忍不了,坚决忍不了!   里面的旖旎呼唤简直要让人抓狂!   想进去,想把那女人的嘴封上,想质问叶凌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这样做呢?   霍准停在门前。   说到底,他是叶凌的老板,不是叶凌的老妈。叶凌晚上在自己房间里做些什么,他有什么资格管?   说不定冲进去,人家嫌他多事之余,还要怀疑他是不是变态。   所以……难道……自己只能这么干巴巴听着,什么都做不成?   霍准郁闷得咔咔挠墙。   挠着挠着,他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四周……似乎变得安静了。   那些再厚的墙壁与门板都遮挡不住的,甜腻而刺耳的申吟,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房间内外,静得出奇。   霍准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用最小的动作幅度蹭到叶凌门前,像只穿着西装的巨大壁虎一样,将右耳贴在了雕着花的门板上。   里面一丝声音也没有。   这不对啊,霍准皱着眉头想,刚刚动作还那么激烈,这会儿就偃旗息鼓了,莫非……   叶凌是秒速?   卧槽!   霍准差点没憋住。   如果这是真的,那叶瑞来得还挺不容易的哈。   他一边幸灾乐祸地想着,一边换了只耳朵,继续听。   ……等会儿,好像有了点别的声音。   他皱起眉头,整个身子都贴在门上,只听——   “噔……噔……噔…噔…噔、噔、噔!”   下一秒,门被拉开。   霍准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一个软乎乎暖烘烘的胸膛里去。   “咳咳咳……”叶凌被他撞了个趔趄,好险没跟霍准双双倒在地上。他站稳身子,胸口被霍准撞得生疼,一说话都透着瓮瓮的回音,“霍总,你怎么在这儿?”   关键时刻,霍准凭借自己引以为豪的平衡力稳稳地站住了。面对叶凌质询的目光,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掩饰了自己听墙角的不光彩行为,十分光明正大地说:“来找你。”   叶凌不解地挑起了眉。   借着走廊的灯光,霍准仔细打量着他——叶凌的西装扣子没系,原本还平整的肩膀肘间堆了许多褶子;衬衫扣子只系到了上数第三颗,而按照他一贯严谨的风格,那本该全部扣好的;至于脸色,已经根本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那是差到极点,偏偏嘴唇却红通通的,像被人吻过。   想到这里,霍准心口那股邪火又“蹭”地一下冒上来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霍准朝屋里看了一眼,“不陪你的红颜知己了?”   叶凌一愣,下意识往身后望去,但马上他就明白过来,从霍准的角度是看不见屋里的,他这么问,只是因为他听到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叶凌无奈地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这样一擦显得更红了,“什么红颜知己啊,我根本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进了我房间,我一进门,她就扑上来……”   ……扑上来,一边用胸脯蹭着叶凌,一边撕扯他的衣服。房间里没开灯,叶凌第一反应是进了贼,等到反应过来这是特殊行业从业者,他都懵了。   混乱中,他只得手忙脚乱地推拒着这位小姐的热吻攻势,饶是如此,还是被逮到机会对着嘴唇狠亲两口。不光如此,这位小姐还很有职业精神地发出诱人媚叫,明明两人什么都没开始呢,就喊得像是乳交融了似的。   叶凌略显低调的拒绝声就这样被淹没了   他毫无章法的拒绝被小姐理解为欲擒故纵,于是更加卖力,本身衣服穿得就少,干脆一边扭着腰,一边用力扯着自己的抹胸,大有将某些部位直接甩叶凌一脸的架势。   如果说刚刚,叶凌还出于对女性尊重的本能而礼貌拒绝的话,这下,他是真的怒了。   他抬手抓住了小姐伸向自己腰带的手腕,轻轻一扭一带,将人拽进了自己怀里。小姐还以为他要抱自己,细细的腰肢一转,像滩水似的软在叶凌臂弯之间。   一秒钟后,她真的软了。   叶凌一个手刀切在她后颈,把她敲晕了。   “……我把她放在床上,希望她明天醒了以后可以自己离开吧。至于我,为了避嫌,我还是出来躲躲吧。”叶凌抬起头,“你呢?你怎么也大半夜不睡在外面闲逛?”   知道自己误会得离谱,霍准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多少有点抱歉。听他这样问,也很有自嘲精神地摇头苦笑:“还能因为什么?我也要避嫌呗。”   “你也……”叶凌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原来穆小姐在你房里?”   怪不得霍总裁放着总统套房不住要在走廊吹风了。   两个苦命的男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为自己的悲惨遭遇深深叹了口气。   “大半夜的,反正也睡不着了,要不咱们去喝一杯吧。”霍准拆下领带,绕成个圈塞进口袋,提议,“我知道附近有家酒馆,伏特加很正宗,鸡尾酒调得也不错。”   “好啊。”反正无处可去,叶凌正有此意,“走吧。”   酒馆距离酒店有两条街,地方不大,客人不多,也不吵闹。   霍准应该是熟客,酒保熟稔地跟他打招呼,问他是不是还喝之前那几种酒。霍准点了头,他就笑着过去拿。经过吧台的时候,还顺便嘱咐调酒师调两杯拿手鸡尾酒,算他账上。那行为举止如此自然,丝毫不显谄媚奉承,好像他根本不好像他根本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霍总裁一样。   叶凌随霍准在吧台落座,没一会儿,香醇浓烈的伏特加便装在杯子里,摆在眼前。两人满心烦乱,谁都没说话,第一杯碰了之后,一饮而尽。第二杯霍准多加了两块冰,两人一碰,还是一饮而尽。第三杯,霍准还要再碰,叶凌却有些脸红,摆摆手,不敢喝那么快了,霍准只好碰了碰旁边的冰桶,一饮而尽。   “女人啊,其实寻思起来,也就这么点意思。”三杯下肚,霍准这才有了点说话的兴趣,“没有的时候,觉得不对劲,有了,慢慢的还是不对劲。本来以为这次终于找到个知情达意的,没想到时间长了,还是一样。”   “你说穆小姐?”叶凌的酒量远没有霍准好,伏特加这种烈酒喝急了,他有点发晕。   霍准捏着杯子笑:“她,还有其他人,反正都差不多。最开始说好,我提携她的事业,她做我的稳定伴侣,就是别涉及感情,一旦有人动心,立即结束这种关系。结果到最后,每一个都哭着喊着说不可自拔,好像我提出分手,就成了陈世美一样。”   “所以,”叶凌嘬了一口伏特加,静静地看着霍准,“就为穆小姐对你产生感情,你就要跟她分手?”   “那倒不至于。我也不是这么不通情达理,她喜欢我无妨,只要不生事,由得她去。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私下去见霍小铭。”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霍准还是咬牙切齿,“她让霍小铭管她叫妈,你说,哪个孩子受得了这个?当天晚上霍小铭就跟我闹开了,收拾行李要去他舅公家,还说要去他妈墓前告状。他连烧给妈妈的信都写好了,我看了,错字连篇惨不忍睹,我反正是一个字都没看懂,约莫他妈在那头也看不懂。说实话,这种事我之前都瞒着孩子,虽说霍小铭早晚会知道,但我总希望是等他长大了,能理解我的时候。这样一闹,我有点猝不及防,好声好语哄这孩子,他压根就不理我,还说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当时本来就头大,一听他这么说,火止不住,拽过他来就揍了一顿。谁想到……这小兔崽子竟然一个礼拜没跟我说话!”   说到这里,霍准已经出离愤怒了:“叶凌,你说,要是叶瑞一个礼拜不跟你说话,你是不是要疯?!”   叶凌心说,我也不会干出你这种包养女明星还被儿子发现的事好吧。   “一个礼拜以后,霍小铭跟我和谈。他说要么穆随西跟我分手,要么他跟我分手。我能不要儿子?”说到这里,霍准仰起头,第四杯仰头饮尽,苦笑,“谁想到她会这么缠人。”   霍准耸了耸肩,恰好调酒师调好两杯颜色鲜明的美酒,两人端起酒杯,同时抿了一口。   不错,综合了伏特加的烈与香槟的柔,口感与味道都是一级棒。   两人不约而同干杯,转头对调酒师道:“这个,再来一杯。”   过了一会儿,第二杯又上了桌。   叶凌是那种典型的酒量不佳又贪杯的人,刚刚三杯伏特加就让他脸颊发烫,如今更是浑身燥热。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吧台边。捏着酒杯细长的柄,抿了一口杯沿。头顶灯光柔和浅淡,将他的唇色描摹得更加漂亮。叶凌一手撑头,一手执杯,浅饮着美酒。一点,又一点,等到一杯美酒点滴不剩,他凝视着杯底的目光,变得异常深沉起来。   “都是借口罢了。”叶凌抬起头,淡而轻蔑地扫了霍准一眼,“就算穆随西循规蹈矩毫无错处,你还是要跟她分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你们之间,看起来是她在纠缠你,实际上,你一开始也是算计重重啊。”   ☆、第 21 章 霍准手中的杯子顿住了。   他像被说中心事似的看着叶凌。   “日久生情,人之常情。你说无所谓穆小姐对你的感情如何,可见要么穆小姐心仪与否,你根本不在乎,要么你知道,她是必定对你动心的。所谓约定,不过是预知结果的情况下,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而已。”伏特加搭配烈性鸡尾酒,叶凌本该醉了,然而他的目光明亮犀利,与平日的含蓄截然不同,“当你宠着她时,她的动心是锦上添花,当你厌倦她了,她对你的所有感情,都是你拿来谈分手的借口。”   “我想跟谁分手,还用得着找借口?”霍准不以为然地笑。   “那霍小铭是你儿子,你会摆不平吗?”叶凌反问。   霍准虚张声势的笑容戛然而止。   虽然叶凌平日谨言慎行,好像十分不善言辞似的,霍准却知道,叶凌认真起来,等闲人不是他的对手。别的且不提,从他在董事大会时的表现就可见一斑。   只是今晚,叶凌似乎不仅是口齿伶俐这么简单了。   他看着叶凌,恍惚间就像看见那个初见时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幕对他露出嘲讽目光的人。   “或许霍总裁当惯了好人,不愿意担陈世美的名声;或许霍总裁花心大萝卜,今天说爱,明天就变心;又或许霍总裁经验丰富,知道穆小姐早晚是个麻烦,不如早早丢开了好。”叶凌仰头饮尽,一点点潮红自他的脸颊蔓延开来,“谁知道呢。”   “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如你来猜一猜?”霍准推开酒杯,语气虽然充满调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凌厉。   也不知叶凌是真醉还是假醉,明明刚刚还胆大包天直戳霍准心底,这会儿却胆怯起来,连连摆手:“我怎么敢猜您的心思,您是我的老板,付我薪水,要是我把你惹火了,我跟儿子明天就都吃不上饭了。”   好像你刚才就口下留情了似的。   霍准故作大度:“没关系,咱们今晚坐在这里,就当朋友,跟工作无关。”   叶凌抬起头,仿佛检视他的诚意一样,仔仔细细将他的表情看个遍。霍准有心套他的话,根本不避讳他的目光,反而坦坦然望了回去。   两人目光交汇,电光火石,许久,叶凌忽然笑了。   “可惜,我是真的猜不到。”叶凌说,“我只知道你算计别人成了习惯,感情这种事都能步步为营。外人看来是穆随西对你纠缠不休,实际上你才是坐收渔利,两边落好的那个。可是霍总,你与别人定下这样的约定,就笃定自己不会是先动心的那一个吗?”   霍准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的确,无论霍准出于什么目的定下这样的约定,其前提,都是霍准绝不会动心。   他也相信,自己是绝不会对谁动心的。   在霍准迄今为止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从未对谁动过心。哪怕当年面对徐英辰的穷追不舍,他也只是感动,却未能萌生出丁点可称之为“爱”的感情。霍准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相反,他从小在贫民窟长大,看多了一时心软造成的恶果,因此反倒觉得,自己不动心,就约等于没有弱点了。   这不好吗?   他无数次地想,比起那些为情爱牵肠挂肚饱受相思之苦的人,还是像自己这样洒脱自在的好。他已经这样活了三十五年,也愿意往后继续这样活三十五年。   又关你什么事呢?   此刻,怀揣多年不为人知的隐秘被猝不及防地铺张开来,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察觉的心思也被人探知,霍准再没有了套话的心情,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那你呢?”他冷笑,“你平时不是宁可少说也不说错吗?怎么今晚这么憋不住了?”   叶凌虽然与他你来我往,手里的酒却是一点没停。喝干了,满上,再喝干,再满上。也不知道多少杯下去,早就醉得不行。霍准注意力只集中在他说了些什么,却没察觉到,叶凌最后问出的那句话声音含混,舌头都捋不直了。   所以他的问话自然是没人回答的,不光没人回答,叶凌的头晃了两下,甚至干干脆脆地趴在吧台上,睡了。   ……   霍准这满腔的不忿哟,简直像那绝了堤的大坝,恨不得淹死眼前这人。   可惜,他刚要杀人灭口,调酒师却溜达过来了。   “我刚刚就想问,”调酒师指了指人事不省的叶凌,“你现在改交男朋友了?”   “滚!”霍准怒吼,“老子是直的!”   “得了吧。”调酒师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   后来霍准就一个人拖叶凌回酒店。   酒吧的人不肯伸出援手,他们甚至幸灾乐祸地祝他度过一个愉悦的夜晚。要不是霍准一手扶着叶凌,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挨个给他们两脚。不过话说叶凌看着身无二两肉,怎么搂在怀里这么沉……   昏黄的路灯下,霍准架了架叶凌的肩膀,哀叹。   早知道他酒量这么差,自己干嘛约他喝酒啊。   醉酒的人么,身子都要比清醒的时候重一些。更何况叶凌浑身瘫软,指望他能自己站直,那是想都别想。前一秒,霍准刚搂着他的腰把他扶正,后一秒,人家自己歪在霍准肩膀上。   这样反复三四次,走出的距离还没十米远,霍准也是给跪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在拖死猪一样把叶凌拖回酒店和扛叶凌回酒店之间犹豫了三分钟,选择了后者。   废话,他再小心眼,也知道拖人过两条街是不人道的事。   霍准小心翼翼地将叶凌背靠在电线杆上,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搂住他的腰,试图躬下身去,将他拦腰扛起来。然而他刚一欠身,便被一双手臂抱住了。   “晟哥……我是真的不能喝了……”   叶凌呢喃着,轻轻搂住了他的脖颈。那带着醉意的声音似嗔似笑,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就仿佛霍准是他极亲密的人一般。   霍准与叶凌相识至今,一直认为叶凌是个沉稳淡定的人,何尝听过他用这样的声音语气说话?   那欠身的动作不知不觉,僵住了。   “你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子,柔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叶凌勉强抬起头,轻轻地睁开眼睛。细碎的发荡到眼前,遮住他略显迷茫与脆弱的目光。他呆呆地看着霍准,渐渐眼眶泛红,竟无端落下泪来。   “晟哥,对不起……”   那泪来得汹涌且突然,不过片刻,已经是泪如雨下。霍准万万没想到,叶凌平时看来这样淡然沉静的一个人,竟会哭得像个无助又失措的孩子。   “晟哥,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晟哥……”   他渐渐哭得脱了力,瘫软的身体无力支撑,滑坐下去。霍准原本还撑着他的身体,此刻却不由自主,随他一起委顿在地。   “没事,不要怕……”   霍准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叶凌便乖觉地靠过来,仿佛这一个动作他已经做了许多遍。   “别哭了,没事的,有我在……别难受了……”   可怜霍准根本不擅长哄人,只好拿出哄霍小铭的招数来哄叶凌。然而叶凌跟霍小铭怎么能一样。霍小铭痛哭失声,不过因为丢了玩具这样简单的理由,可叶凌的眼泪中有痛有怕,每一句哀求,都仿佛钢针一样,刺在霍准心上。   那一瞬间,霍准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今晚叶凌的尖锐与失态,一定与他口中的“晟哥”脱不了关系!   晟哥是谁,他一定要查个明白!   凌晨,两点十五分,市郊度假山庄,霍铭的手机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   大半夜的这是谁啊,没看他霍小爷正在玩游戏吗?单挑BOSS的关键阶段岂能分心!   霍小铭扫了一眼屏幕上那跳动的两个字,不理,继续对着荧光屏幕奋战。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就像得不到他的响应不罢休似的,迟迟不肯挂断。霍小铭一边按动着手柄上的按钮,一边克制不住瞥着一旁的手机。   这么晚了,他打电话来干嘛?   问作业?要问也是自己问他吧。做噩梦?那他干嘛不找自己老爸。找自己聊天?疯了吧,这都几点啦!   霍小铭嘟起嘴,决定还是不理他。   可不知怎么,眼前的BOSS全都变了形,满屏幕晃来晃去,竟然都是同一张熟悉的脸孔。   会不会是……他家进了贼?   霍小铭的手腕忽然抖了一下。   会不会是他家进了贼,他在向自己求助?又或者,是比贼更可怕的东西……   霍小铭想起了自己白天看过的童话书。   独眼的巨龙盘旋在城市上空,他吐出的火苗烧毁了城市里的所有房子……   “啊!”霍小铭大叫一声,扔了手柄就朝手机扑过去。   好险,电话挂断前一秒,他接到了。   “喂,瑞瑞,你怎么样?你还好吗?”霍小铭大声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钟,就是这三秒,都快把霍小铭逼疯了。   然后那头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我……我挺好。霍铭,你睡了吗?”   “没有没有。”霍小铭从地毯上爬起来,几步跑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眺望叶瑞的方向——万幸,那里没有巨龙,也没有冲天的火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瑞的声音顿了顿,接着,带了哭腔:“霍铭,我爸爸不见了。”   ☆、第 22 章 酒会地点稍远,叶凌事先已经跟叶瑞叮嘱过,晚上不回家了。叶瑞心中虽然害怕,但明白还是爸爸的工作重要,因此不哭不闹,还笑着跟叶凌保证自己一定会看好家。   谁知道半夜醒来,看到床铺空了一半,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心里还是克制不住地想东想西。一会儿想到坏人在门口撬门,一会儿害怕墙角开了小洞有满脸是血的小鬼钻出来,到最后棉被裹成一个团都不管用,孤零零坐在床上只想哭。   于是给叶凌打电话。   可是连打三个,电话通了,没人接。   叶瑞彻底慌了。   他第一反应,是爸爸被人抓走了。   这可叫他慌了神。他们父子在这个城市无亲无故,叶瑞只好给最好的朋友霍铭打电话。还好霍铭接了,叶瑞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了依托,一边抽噎着,一边说了事情始末。   “你爸爸不接电话?”霍铭瞥了眼时间,“没事,他今晚跟我爸爸参加酒会呢,我爸肯定知道他去哪儿了。你等会儿啊,我给我爸爸打个电话问问。”   霍铭没挂断,直接用座机给自己老爸拨过去。叶瑞大气也不敢喘,只听听筒里喀拉喀拉响了半天,然后传来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靠。”霍铭低低骂了一声,道,“瑞瑞,我爸爸关机了。”   叶瑞的眼泪哗啦一下又下来了:“那……那怎么办?”   “你别急啊!你别急!”一听叶瑞又哭了,霍小铭简直头大,他简直服了这个哭包了,“你听我说,我这就派人去酒店找我爸和你爸,你放心,两个大活人呢,肯定不会丢了的。”   “啊?行……行吗?”   “怎么不行?你怀疑我的实力?”霍铭咣咣拍胸脯,“我可是菲尼克斯集团的大少爷,以后整个集团都是我的,现在调动点人手很难吗?”   十分钟后,菲尼克斯集团的整个安保系统都惊动了。   总裁失踪,这事本就可大可小,再加上霍铭小少爷添油加醋,安保队长顿时有种总裁一定被人绑架了的错觉。于是大半夜,全城惊动,菲尼克斯庞大的安保队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告别了甜美的梦乡,全副武装上街找人。   而霍小铭更是亲自坐镇后方,勒令任何蛛丝马迹都要向他汇报。他还忙里偷闲叫人去接来叶瑞,见着叶瑞两眼肿成兔子,更加抓狂,限安保队长半小时内找到人,否则——   “就自己写辞呈吧!”   安保队长想了想自家总裁对儿子一贯的溺爱态度,深觉这句话也许不是威胁。   于是他亲自带人从酒店查起,刚查了两条街,就看见一辆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尖锐的摩擦声吵醒了半条街。   “在哪儿?”   “就前面!”   “确定是菲尼克斯的总裁?”   “霍准!”   “大新闻!快快!”   “嘘!小点声!把他们吵醒了你还拍个屁!”   车上跳下两个长枪短炮的狗仔,另一边,同样的刹车声,更多的狗仔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赶来。   安保队长心里咯噔一下。   “走!都跟我来!总裁找着了!”   路灯下,一身酒气的霍准两腿叉开,靠在电线杆旁呼呼大睡。在他怀中,叶凌斜披着西装,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睡得比他还熟。   多么基情的姿势,瞧瞧这衣服上的花纹,啧啧,还穿情侣西装。   狗仔们十分尽责地按下了快门。   安保队长静静地看着自家总裁和这个埋着头看不清脸的男人,觉得自己的饭碗还是要保不住。   时隔几个月,菲尼克斯集团总裁霍准再次登上了新闻头条。   这次,是八卦版头条。   他跟叶凌的新闻没压住,两人相拥睡在街头的照片大喇喇被挂在各大网站首页,配上诸如“菲尼克斯总裁霍准疑有同性情人”“总裁同性恋情曝光?菲尼克斯集团或将迎来另一位男主人”“直击菲尼克斯总裁霍准与神秘男野战至天明”这类的耸动标题,十分轰动。   两人的关系被热炒,甚至有人列出霍准近年来所有暧昧过的女星名单,暗示这位不知名男士有多大魅力,竟力压诸多女星,掰弯霍总。一时间,霍准与这位男士的绯闻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甚至有好事者在论坛开贴,八那位动摇了霍总裁三十五年直男之身的神秘男是谁。帖子没过三页,在叶凌的名字呼之欲出之时,被人肉了。   霍准在办公室摔着平板电脑跳脚。   “要你们干嘛?这么扯淡的事都能让它传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薪水平时都拿去干嘛了?!”霍准一甩手把平板电脑扔出去,“我不想听什么事到如今没办法之类的鬼话,今天下午三点之前,如果我还看到这类新闻出现在网络上,你们就通通卷铺盖给我回家!”   宽大的总裁办公室里,总裁公关团队排排站,低头挨训。平板电脑紧贴着公关团队主管的耳朵飞过去,那刀砍斧削似的力度差点吓掉了主管的半条命。   只听“哐当”一声,平板电脑摔在地上,同时,门敲响了。   霍准叉着腰在屋里来回踱步,听见门响,头都没抬就吼道:“谁?进来!”   叶凌抱着一摞文件进来了。   “霍总,天海工程那边刚刚上报了最新进展。”他目不斜视,越过公关团队,走到霍准面前。   要是屋里其他人没看错的话,霍准身上那要杀人似的怒气在看到叶凌那一刻,瞬间偃旗息鼓。   “好,你放这里吧。”霍准此刻的语气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甚至算得上小心翼翼,“我会尽快看完给你反馈。”   叶凌笑了笑,转身,那一抹笑容还未完全散去,直直地撞入公关团队眼中。   老板,你的眼光真是不错啊……   公关团队齐齐赞叹。   “叶凌,”就在叶凌快要走出门的刹那,霍准叫住了他,“你没事吧。”   叶凌愣了三秒,笑:“没事啊。”   不知为什么,那一夜之后,每当霍准看到叶凌露出这样轻描淡写的笑容,都会想起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   事件发生三天,无论霍准走到哪里,都会收获无数内涵的目光。虽然新闻中并未对叶凌指名点姓,但他受到的压力不会比自己小。然而叶凌只字未提,甚至照常工作,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睡着……   一想到此,霍准就更加内疚。   “你放心,他们刚刚跟我保证了,下午三点前会把事情都压下去,不会给你的生活造成困扰。”霍准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团队主管,转头对叶凌笑。   “没关系,我只是一介平民,没人会关心我的。再说了,我这不是还没露脸么。”叶凌打趣,“反倒是霍总要好好跟霍小铭解释了。”   想到本该一哭二闹这次却出奇老实的霍小铭同学,霍准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依我所见,这件事发展到如今,堵不如疏。与其到处救火,不如引导公众的情绪,让它变成一次真真正正的娱乐事件。毕竟,当一件事变成了单纯的娱乐,就不会有人再去追究真假内情了。更何况,”叶凌看着主管的背影,心想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集团在发展,霍总的名字也不能总是个冷冰冰的符号,借这次机会树立亲民形象,其实也好。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仅供参考。”   说完,他耸耸肩,转身出门。   屋里安静了足足三分钟。   接着,霍准看向团队主管。   “怎么样?”他问,“这个提议能实现吗?”   团队主管点头不迭:“没问题,如果您愿意配合,我们已经为您制定了一系列的个人形象树立计划。首先,您可以发一条声明,名为澄清实为自黑,哦不,自嘲,自嘲。现在的网民很吃这一套的,接下来……”   两小时后,霍准的声明刊发在各大网站头条,至此,舆论风向大变。一场疑似同性出柜事件最终演变为全民调侃的大众狂欢。   与此同时,隔海的另一端,F国。   爬山虎爬满墙壁,绿油油的叶子映亮了大半个房间。门口传来敲门声,躺在病床上的人放下手中的书,抬头应道:“进来。”   门开了。   身穿白色短袖衫的男人走了进来,在距离床尾还有两步的距离站定。   “荣总。”他低头,恭敬道。   被称作“荣总”的人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了?”   “找到宁少的下落了。”男人向前几步,将亮着的平板电脑及一系列打印好的照片交到老板手中,“在N国,塞尚市。”   荣总接过平板电脑,照片上,那个斜披着西装的男人虽然看不见脸孔,可单凭一个背影,他也能认出,这就是他朝思暮想,苦苦寻找了经年的人。   “他瘦了。”荣总喟叹,“这段时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宁少带着个孩子躲躲藏藏,吃苦是肯定的。”男人跟着附和。   “躲躲藏藏?我让他躲了吗?他乖乖地呆在我身边,我会把他怎么样吗?”荣总冷哼一声,如箭的目光冷冷刺向自己的助理,“如果是宁宁,根本不会像你这样多嘴。你不如他。”   男人仓惶地退了一步,再也不敢开口。   面前,荣总一张张看着手中的照片。他有许久没见到他的宁宁了,可是他一直笃信,他们总会再见。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身影。   宁宁,你看,这些大言不惭的记者竟然说你正在与另一个男人交往。   我怎么会信呢   明明从很久之前,你就已经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等我……   他将照片一撕两半,将霍准的那边冷冷丢弃,唯剩下叶凌的身影,珍而重之的藏在贴紧心口的口袋中。   宁宁,等我,我这就去接你回家。   ☆、第 23 章 在秋风呼啸着大举来袭的时候,霍总裁的同性恋人事件彻底告一段落。菲尼克斯集团仍旧平稳前进,霍准进出不再围绕着大笔媒体,生活看上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看上去而已。   周六下午,菲尼克斯集团总裁办公室,霍准还在加班。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带霍小铭去南方小岛上度假,今年也不例外。出发的日期定在第二天,因此霍准还留在办公室给一些琐碎事务收尾。   连续伏案工作超过八小时,铁打的人也禁不住。霍准签完手头这份文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伸手拿过杯子,只喝了一口,眉头就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坐直身子,按响了桌角的电话。   “进来一下。”没等对方应声,他就挂断了。   几分钟后,一个身穿浅灰色套装的女人站到他的面前。   “霍总,您找我?”   霍准的目光凝了一瞬,接着问:“叶凌呢?”   “霍总,您忘了?”女人道,“叶助理今天请假了。我是总裁办公室的小婷,今天我代叶助理的班。”   霍准的表情有点僵。   叶凌下午请假了。叶瑞报了美术学习班,要买全套绘画用具,拖了很久,父子俩的时间总碰不到一起。因此叶凌希望请一天假,带儿子出去逛逛,顺便添置几件冬衣。   他来请假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霍准不同意似的。霍准哪有那么不近人情,况且这是他入职来第一次请假,霍准大笔一挥,批了。   现在他有点后悔了。   “霍总,”小婷不解,为什么霍准叫自己进来,却只看着自己愣神不说话,“有什么我能帮到您?”   有什么帮到我?   我早晨八点到公司,工作到现在也没人帮我叫外卖,更没人敲我的门来问我饿不饿;一杯咖啡,从早晨放到现在变得又苦又凉不说,还没人给我换;我的桌面上,甚至连一杯凉水都没有。   如果叶凌在,会这样吗?   霍准想发火,想质问这位代班的小姐在想些什么,然而下一刻,他觉得特别没意思。   他不是没手没脚,饿了可以自己叫外卖,咖啡冷了可以自己泡一杯,茶水间就在隔壁,甚至饮水机也大喇喇摆在旁边,一转头就接得到温水。   他只是习惯了有人在他投身工作废寝忘食的时候敲他的门,提醒他该吃饭了,该休息了,或者只是换一杯热咖啡在面前而已。   “没事,”他清了清嗓子,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你出去吧。”   小婷不明就里,只好转身出去。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白亮的灯光将整间屋子映得更加冰冷。霍准扭头望着窗外,下午三点,天却阴沉得仿佛黑夜来临。放眼望去,整个城市像笼罩了一层无边无际的黑幕,让人无端觉得压抑。   要下雨了吗?   霍准放下手中的笔,决定回家陪霍小铭。否则待会儿打雷,这孩子又要闹。   可就在他收拾停当,要给电脑关机的刹那,邮箱里忽然蹦出一封邮件。   寄件方是个熟悉的地址。   霍准移动鼠标,点开那封邮件。与此同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霍总,是我。”电话那头是个略显粗犷的男声。   “嗯,我看到邮件了,你说。”霍准道。   “您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这次的结果跟上次完全不同。”男声道,“如您猜测,世界上根本没有叶凌这个人。”   霍准的心沉了下去。   他点开邮件的第一封附件,瞬间,长达十几页的资料在屏幕上闪现开来。   第一行,姓名栏,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纪宁。   然而那照片上的人却是霍准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虽然留着学生气的发型,五官的轮廓也比如今青色许多,但眉目间的清秀俊朗却一直都没有变化。   照片里的叶凌在笑。那种丝毫不掩饰的,阳光又干净的笑容让霍准不禁猜测,那个名为纪宁的少年该有着如何顺遂又安逸的生活。   他还不是如今这个神色间永远带着疏离的单身父亲,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对他来说还有着无数可能。   所以他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微笑。   霍准滚动鼠标,资料上标记着他从小到大的所有信息。父不详,母亲是H文教师,唯有他一个独生子。他自小成绩优异,连跳三级提前进入毓文大学金融系,后保送研究生,却因故逝于21岁那年的夏天。   鼠标在屏幕上停住,霍准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文字。   叶凌当然没有死,他只是换了名字和身份,开始过另一种生活而已。   可为什么呢?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不得不放弃一切,隐姓埋名?那所谓的儿子,叶瑞,又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跟之前查到的不一样?”霍准冷冷地问。   他曾调查过叶凌的身份,并得到了一份详尽的资料。资料中记载了叶凌迄今为止的生平,这让霍准相信他只是个普通的单身父亲,并敢于任用他做自己的助理。   很明显,他被骗了。   不巧,在这世上,能骗过霍准的人和事,实在不多。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三秒:“霍总,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最开始,无论我派出多少人手,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叶凌没有第二个身份,所有资料都是可信的。可就在我要停止调查的时候,整件事忽然露出了无数蛛丝马迹。顺着追查下去,叶凌的资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具体资料就是我发送给您的那一份,我已经确认过了,这次千真万确,没有作假。只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费尽力气都调查不出的答案,会在一夜之间自己浮现出来。”   为什么?   霍准仰起头,良久,笑了。   “杜兴,有的时候,当你想告别过去,掩盖并不是最高明的办法。最高明的办法是,编造出一段新的经历,将之前的替换。就像路边有一个土坑,你要做到让别人看不出来它,最好的办法不是将它填满土,而是种上草。叶凌用的,就是这样的方法。当有一份非常有说服力的生平摆在你面前时,你还会怀疑它的真伪吗”以叶凌平日表现出的聪颖,霍准毫不怀疑地断定,是叶凌自己改掉了自己的资料,“至于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被我们发现,这也很好理解。这么复杂的事情,以叶凌一己之力是做不到的,必定有人在帮助他。那个帮助他的人一直在替他圆谎,而现在,要么那个人死了,要么那个人再也无力帮助叶凌了,于是,他的秘密自然就曝光了。”   霍准一目十行地看着叶凌的,或者说纪宁的资料,目光渐渐变得阴沉而冷峻。   “叶凌的资料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他问。   “刚刚。我刚刚确定这份资料是真的,就立刻发送给您了。”电话里,那个叫杜兴的男人道。   也就是说……叶凌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曝光了。   “霍总,另外,您让我查的那个人我也查到了。”听筒那头道,“他叫荣晟,是F国荣氏集团的掌门。叶凌的母亲是荣晟的H文教师,因此叶凌从小随母亲生活在荣家。两人相差五岁,算得上青梅竹马。叶母去世后,是荣家供养叶凌长大……”   霍准点开第二份附件,这是荣晟的资料。   随后,握着鼠标的手顿住了。   “……霍总,”杜兴仿佛察觉到了霍准的情绪变化,沉声道,“如果您对新闻有印象,您应该记得,半年前,荣晟已经车祸身亡了……”   午饭后,天色骤然阴沉下来。   早晨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因此父子俩谁都没有带伞,谁想到下午天就阴了。担心待会儿雨下起来淋成落汤鸡,叶凌只好临时更改计划,提前回家。   叶瑞难得跟父亲出一次门,很舍不得回去,因此一路闷闷不乐,任叶凌怎么哄怎么劝,怎么保证下星期还会带他出来玩,他都不肯笑一笑。   最后甚至说出“爸爸现在只要工作不管我了”这样任性负气的话。   听得叶凌不觉生气,只觉好笑。   自从来到N国,交上霍小铭这个朋友,叶瑞内向的性格好了不少。上次家长会,班主任还一个劲夸叶瑞现在积极联合同学,还主动报名参加辩论会。因此,叶瑞能偶尔耍一耍小孩子的任性,对于叶凌而言简直乐意之至。只是他任性起来,语气神态都无比像霍小铭,这叫叶凌哭笑不得。   他手里提着给叶瑞添置的冬衣,想了想,将纸袋子抱在怀里,掏出两只袖子,拍啊拍叠啊叠,竖好,然后叫叶瑞:“瑞瑞,你看这是什么?”   叶瑞抬起头:“兔子!”   冬衣厚重,两只袖子调整好角度,刚好能够自己立起来。竖在端端正正的纸袋上面,看上去就像只笨头笨脑的长耳朵兔子。   “小兔子说,瑞瑞,瑞瑞,别生爸爸的气啦。”叶凌弯下腰,抓着衣袖轻轻触了触叶瑞的额头,“爸爸还是最爱你的。”   叶瑞抓了抓兔子耳朵,嘟起嘴,半晌,低着头笑了:“我知道的……我也爱爸爸。爸爸,对不起,我再也不任性了。”   叶凌揉了揉叶瑞的头,也笑起来。   “待会儿经过市场的时候,咱们去买点肉,爸爸今晚包饺子给你吃好不好?”父子俩走到十字路口,正好赶上红灯。过马路的人不多,叶凌一手牵住叶瑞,柔声问。   叶瑞靠在老爸身上撒娇:“我想吃荠菜馅。”   “现在从哪里弄荠菜。”叶凌无奈地扁嘴,“荠菜要到再过几个月才……”   话音戛然而止。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叶凌手中的袋子“哗啦”一下,掉了。   “晟……晟哥……”   ☆、第 24 章 那是十一岁的夏天。   母亲从众多家庭教师中脱颖而出,荣幸成为荣氏家族小少爷的H文教师,纪宁也跟随母亲搬进恢弘的荣氏大宅。   荣氏老宅屹立近百年,虽然几经翻新,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就像这个外表看上去奢华尊贵的家族一样,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慢慢腐坏。荣晟是这个家族最小的儿子,在他头上还有四个哥哥,因此他没有任何继承权。家族像例行公事那样供他衣食,提供基本教育,然后在他成年之后,将他一脚踢出门,以免他与自己的长兄争夺家产,为媒体提供兄弟阋墙的笑料。   纪宁遇见荣晟的时候,他那早已成年的兄长正当着他的面责打一位家仆,并指桑骂槐,说他们都是“天生的下贱种子”。   众所周知,荣晟只是荣氏家主与厨娘所生。   荣晟被勒令不许离开,隔着门缝,纪宁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腰背挺直,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他的母亲早逝,家族里无人为他撑腰,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隐忍,并且对所有的侮辱报以微笑。   所以他恨得牙齿发紧,却还是附和自己的长兄:“打得好,这样的下贱货不值得同情。”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他回过头,门口倒着个小小的男孩。   “对不起,对不起!”纪宁揉着脑袋爬起来,对屋子里的人讪笑,“我肚子饿啦,所以想找点东西吃,不好意思,走错门了。对了,我是今天搬来的纪宁,我妈妈是新来的H文教师。”   他一边说话,一边瞥荣晟。荣晟的目光渐渐复杂起来,他想,这傻乎乎的小家伙,他想给自己解围,却做得太明显了点。   更何况,他一定不知道打断大哥的兴致,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可一向残暴的荣家长子却难得地和声细语:“哦,你想找东西吃?”   纪宁爬了起来,孩子气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应道:“是呀。”   “那我带你去找好不好?”荣晟的大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用了,大哥哥。”纪宁很不好意思似的笑了,指着荣晟,“叫那边的哥哥带我去就好了。”   “哦?”荣晟的大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阿晟,那你就带他去吧。”   荣晟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退了出去。直到进了厨房,他才转过身,看着这比自己矮了小半个身子的小孩。   “下次我大哥再打骂下人,你不要管。”他说。   纪宁眨眨眼睛:“这时候你不是应该说谢谢吗?”   荣晟噎了一下,说:“好吧,谢谢。但是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大哥这个人……”   不知为何,明明两人才第一次见面,荣晟却对这个孩子印象极佳。他本是少言寡语的一个人,此刻却像管家大妈一样不停碎碎念。   “我知道啦。”纪宁嘟起嘴,捂着耳朵叫唤,“我下次不管了好不好?因为是你我才会拔刀相助的!”   荣晟愣了一下,听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用“拔刀相助”这种词让他有点无力。   “为什么?”他问。   纪宁露出“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因为你是我妈妈的学生啊,所以咱俩是一伙的。”   荣晟笑了。   他很少笑,无论是十几岁的现在,还是掌握荣氏大权的未来,他的笑容都非常少见,并且每每随之而来的,都是雷霆震怒。   然而此刻,面对着纪宁,他的笑容却真真正正,只是因为开心。   他从冰箱里掏出半盒蛋糕,刀叉一起递过去:“吃吧。”   纪宁打开盒子,直接用叉子撇了一块奶油塞进嘴里:“好甜。”   荣晟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漂亮男孩,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喜欢就多吃点。”他说,“都给你了。”   纪宁的吃相很孩子气,他先吃上面一层奶油,奶油吃完了,才像吃药似的苦着脸去咬下面那一层蛋糕坯子。荣晟看得忍俊不禁,说:“不想吃就算了,我替你吃吧。”   纪宁就笑,叉子交给他,看着他狼吞虎咽,问“荣晟哥哥,你哥哥经常这样打人吗?”   荣晟的咀嚼顿了顿,点头。   “那他也会这样打我吗?”纪宁的声音变小了,他有点害怕。   “不会。”荣晟抬起头,“我会保护你。”   “嗯?”纪宁凑过来,小鹿似的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会,我会一直保护你。”荣晟的目光清澈见底,带着可以将生命赌上的坚定,“只要你还叫我哥哥,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晟哥,晟哥,你说过的,会一直保护我。   叶凌轻轻张开嘴,想要呼喊那个人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直”“永远”“一辈子”……   那只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东西。   身体仿佛在大海中浮沉,意识朦胧又混乱,许多念头稍纵即逝。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手臂轻轻抱住了他的肩,那两片熟悉地唇凑上来,温柔地掠夺了他的呼吸。   “宁宁……”   有人在叫他,他想回应,可刚刚张开嘴巴,便再度被夺去声音。   灵活的舌舔舐着他的口腔,在他的唇间恣意游走。这温柔而缱绻的吻让他渐渐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荣晟,本该死去的荣晟幽灵似的出现在他面前。混乱之中,他只记得自己拼命地拽着叶瑞往前跑,直到人群将他们父子冲散。   然后自己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晟哥,”他轻轻别过头,试图躲开这个太过缠绵的吻,“是你吗?”   “是我,宁宁。”头被轻轻地扳过来,啄吻再度落在他的唇角,“你醒了?”   叶凌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像是躺在酒店客房里,四周都是冰冷又阴暗的陈设与家具。   “瑞瑞呢?”他在喘息的间隙问。   荣晟没有回答,只是将舌尖探得更深,封住他不合时宜的问话。   叶凌便知道,瑞瑞并没有落入荣晟手中。   太好了……   他顺从地张开嘴,迎接那迫不及待的气息。荣晟的手在他周身游走,他也配合地伸出手臂,抓住荣晟的衣襟。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荣晟放肆地吻着叶凌,仿佛要将一别多年的思念一次性补偿回来似的。他撕扯着叶凌的唇,将他的气息压榨得一丝不剩,直到叶凌的手指在胸口攥紧,才舔吻向下,咬上叶凌的喉结……   ——突然,一阵大力猛地捶向他胸口!   荣晟沉浸在吻中,反应有一瞬间的凝滞,被当胸一拳,直直地摔了出去。叶凌一跃而起,眼中的迷离朦胧之色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锐气与凌厉。他和衣下床,直奔房门,没想到刚迈出两步,脚腕猛地一紧,下一刻,竟被一股力量生拽回去。   他头也没回,转身便是一拳。然而对方早有防备,稳稳接下这拳。叶凌心下发狠,扫腿过去,两人你来我往,扭打起来。   混乱中,叶凌也不知手中抓到什么,对着荣晟的头狠砸下去。荣晟吃痛,攥住叶凌的手有一瞬间放松,被叶凌狠踹一脚,脱离出去。他知道以荣晟习练散打与跆拳道多年,这下重击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并不多,因此直接朝门口跑去,然而等他跑到门口却发现,门上了锁。   密码锁,足足有八个数字的密码锁。   目光一紧,他低头用最快的速度输入了荣晟惯常用的密码。   错误。   叶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刚刚一番厮斗,让他结结实实挨了荣晟几拳。那人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当年他三哥为夺家产,带人杀上门来,荣晟身边加上叶凌总共五人,面对二十人的围殴丝毫不落下风,最后荣晟一记勾拳,竟生生打得三哥脾脏破裂,那拳头的力道可见一斑。   冷静,冷静……叶凌深吸一口气,换了八个数字。   仍旧错误。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叶凌知道,那是荣晟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在键盘上输入了新的密码。   ……还是错的。   密码锁发出尖锐的报警声,系统自动开启防护系统,下一次输入密码,只能在十分钟之后了。   叶凌绝望地砸向门板。   身后,传来了渐渐迫近的脚步声。   ☆、第 25 章 “别过来!”叶凌回过头,困兽一般喝道。   荣晟的脚步停了。   他站在屋子中间,遥遥地,向叶凌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宁宁,你逃不掉的。”他抬起手背,轻轻抹了抹唇角,“你这点花把式,都是我手把手教的,如果不是我舍不得伤你,你以为赢得了我?”   叶凌转过身,一字一顿:“荣晟,你竟然没死。”   荣晟的眉轻轻上挑,半晌,一声喟叹:“这么说,果然是你。”   叶凌没有说话,这在对方眼中,已然是默认了。   “宁宁,我不过是希望跟你在一起而已,你就要置我于死地?”荣晟难过地看着叶凌。   “荣晟,你知道我不是为着这个。”逼至绝境,叶凌反倒从容,“我要你的命,是为了烈维。”   “烈维?程烈维?”   “对,程烈维,你不会不记得他了吧。”叶凌缓缓道,“当年暗地里协助我们发展势力的兄弟,曾经为你挡下一颗子弹。你在他病床边发誓,这辈子都认他是你兄弟,最后却要了他的命!”   “嗯,我记得。他要帮你逃跑,手脚不利索被我发现,为了给你争取时间,他自己开车撞我,结果车祸身亡了。”荣晟无辜极了,“宁宁,你错怪我了,是他自己车技不佳,没有撞死我,自己反倒没命了,并不是我杀了他啊。”   是,你并没有杀他,但你看着他被卡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却不许任何一个人伸出援手。你逼问我的去向,他不肯说,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的面前。   “当初你囚禁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我求求情。是烈维偷偷打听到我的下落,单枪匹马救我出来。他为我断后的时候曾经说过,他相信你只是一时昏了头,把话说开,大家还是好兄弟。荣晟,他到最后一刻还信任着你,可是你呢?你记得你认了他的儿子做干儿子吗?瑞瑞失去父亲的时候只有三岁!你怎么下得了手!”叶凌悲愤不已。   “单凭你现在对他念念不忘,我也不后悔。”荣晟望着叶凌,“宁宁,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你把我的下落透露给姓陈的知道,甚至暗地替他布局。宁宁,你知道那辆车冲出来撞向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的宁宁果然厉害,我以为我已经把他逼到绝境了,可是他一出手,还是能要我的命。”   “可惜没要成,你活下来了。”叶凌冷冷道。   “我受了重伤,要不是保镖拼死护着,现在就见不到你了。”荣晟微笑着,向他走了几步,“宁宁,跟我回去吧。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我爱你,我可以原谅你。”   “可惜我不爱你,我也不可能爱上你。”叶凌冷冷地打断他,下一秒,一直背在身后的食指动作如飞,以最快速度,在键盘上按下八个数字。   那是他们初见的日期,如果没有那一天的解围与感动,也许叶凌与荣晟根本不会有如今的纠缠。   叶凌转过身,猛地拉开门。走廊的灯光倾泻进来,他探出身子,拼命地向那一抹光明奔跑过去。   然而终究还是失败了。   不再留有余力的荣晟比他想象中更快,几步便到了他的身后,将他一把扯了回来。叶凌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小腹便传来痉挛般的剧痛。那是荣晟最擅长的勾拳,此拳下去,叶凌的肠子都好似拧在一起,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荣晟还不放心似的,抓着叶凌的头发,用力将他的头撞响房门。一下,两下,门板传来令人心悸的闷响,等到荣晟放手,叶凌已经浑身瘫软昏厥过去。   这次昏厥并没有持续太久,叶凌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被荣晟扔回了床上。那人伸腿压住自己下半身,同时在自己耳边翻找着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努力自昏沉中挣扎出来,艰难地睁开眼睛。   荣晟的手中捏着一枚针管,其中的液体冰冷透明,没来由令人心生恐惧。   “这是什么?”他想起身,想反抗,然而头痛欲裂,一动就是天旋地转。   “肌松剂。”荣晟撕开叶凌的袖口,用酒精棉球擦拭着他的小臂,“可以让你老实一点。”   肌松剂……   不过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令叶凌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晟哥,不要……”过往,那些被强行注射了肌松剂,只能任人摆布的不堪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叶凌恐惧的声音变了调,已近哀求,“晟哥,我求求你,别……别给我打这个……”   “宁宁,没用了。”荣晟抚摸着他的脸颊,“我对你心软了很多次,可你每次都让我失望。”   “不不,晟哥,这次不会了!”叶凌拼命摇着头,无助的泪水顺着他的眼眶一直流到耳边,“我会听话,我知道我逃不了,晟哥,我不逃了……求你,求你别给我打这个……我求求你……”   荣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推出了针管中残留的空气,将尖而细的针头对准了叶凌的小臂。   “不……不要……”叶凌泪眼朦胧地看着荣晟,“晟哥,你不是希望我能跟你在一起么?晟哥,别对我用这个,不然……不然,我们之间真的不会有一点可能了。”   “宁宁,就算我不对你用这个,你也不可能爱上我了。”荣晟自心底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伸手,盖住了叶凌的眼睛。   “晟哥……晟哥……”   冰冷的针头贴紧皮肤,尖利的疼痛让叶凌甚至忘了去呼吸。   但疼痛仅有这一瞬而已。   荣晟颓然地拔出针头,扯出药棉按压住流血的伤口,接着,将针管远远地丢了出去。   他俯身,紧紧地抱住叶凌,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仿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面前的人又会消失一样。   “宁宁,晟哥再相信你一次。你跟晟哥回去,我们重新开始。答应我,咱们像以前一样,全心全意地对彼此好,好吗?”   叶凌没有回答。   荣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怀中的人。   那人却没有看他。   荣晟讽刺地笑出了声。   他打开床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副精致的手铐,将叶凌的手腕牢牢地铐在了一起。   “没关系,”他握着叶凌的手,不住抚摸那泛白的骨节,“没关系,我不怕你骗我。咱们有一辈子,就算你骗我,你也没法再逃了。”   一小时前,菲尼克斯集团总裁办公室。   霍准一遍遍看着叶凌的资料,已然忘记原本他打算尽快回家陪伴儿子。叶凌的过去比他想象中复杂,这让他思虑万千。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起身按下接听键,霍小铭的声音传了出来。   “爸,爸爸,爸爸爸,大事不好了!”   霍准敷衍着打哈哈:“我知道快下雨了,我这就回家陪你。”   “不是!”霍小铭大叫,“爸爸你别回家了,我跟叶瑞正往你那里走呢!我跟你说,叶叔叔被人抓走了,他被人抓走了!”   “什么?”霍准没听明白,“他怎么了?叶凌怎么了?”   “叶叔叔被人抓走了!”霍小铭叫道,“哎呀我跟你说不明白,我们马上就到你那里了,见了面再说吧!”   十分钟后,哭泣不止的叶瑞和满脸着急的霍小铭来到了霍准面前。   “他忽然打电话给我,说爸爸被人抓走了。”霍小铭指着叶瑞,“他一直哭一直哭也说不明白,我就赶紧叫司机带我过去接他。他躲在商场柜台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吓得哆哆嗦嗦发抖呢。”   霍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蹲下身,擦了擦叶瑞的眼泪:“瑞瑞,别哭了,像个男子汉。告诉霍叔叔,你爸爸怎么了?”   “我们……我们出去玩。”叶瑞使劲压抑着哭泣,一边说一边打着哆嗦,“过马路的时候,忽然有辆车停在我们面前。爸爸让我快跑,我跑了,可是我一回头,爸爸就不见了。”   “不见了?”霍准想了想,“车里有谁?你怎么能断定你爸爸被人抓走了?”   “车里……车里是荣叔叔。我没见过他,可爸爸给我看过他的照片,很多次。”叶瑞说,“爸爸说,看到他,就要快跑。他是坏人,他要抓我们。爸爸说了很多遍,我记得很清楚。”   “荣叔叔?”霍准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直觉,“哪个荣叔叔?”   “荣晟叔叔。”   荒谬的直觉被证实了。   “荣晟?”霍准咽了口口水,“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叶瑞愣住了,下一秒,亟不可待地分辩:“我不会看错的!就是他!车里的就是他!一定是他抓走了爸爸!我们这些年到处搬家都是因为他!我们离开F国也是因为他!都是他一直在追我们!霍叔叔,就是他!我一定不会看错的,你相信我!”   霍准静静看着眼前的孩子,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死了?   呵,叶凌尚且能死而复生,神通广大如荣晟,又有什么做不到?   他站起身,迅速拨号。   “杜兴,手头的事暂且停了。”他面对着窗口,一场暴雨正呼啸着,席卷整个城市,“带人去城里各大空港、港口、火车站以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查,我要找一个人,他叫叶凌,或者,纪宁。”   ☆、第 26 章 酒店房间。   窗帘拉合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头顶的灯却大亮着,映得屋子里明晃晃如百日。   “好了。”   叶凌轻轻放开咬住的嘴唇,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显是痛极,却固执着不肯言声。   荣晟低头将药酒盖子扣好,放在一旁。回身,替他擦掉额间的汗珠:“两天了,瘀伤怎么还没散?”   叶凌抬头扫了他一眼,随手和上敞开的衣襟,遮住刚上过药的伤口。   “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吗?”他活动了一下被手铐铐住的手腕,“怎么这么久都没走出去?”   荣晟坐近了,把他的手握在掌中,温柔地揉捏他的腕骨:“宁宁,你不要急,晟哥陪着你不好吗?”   叶凌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冰冷的手铐出神。   对于不愿回答,抑或不好回答的问题,荣晟向来选择沉默是金。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甚至,更准确地印证了叶凌的猜测。   整整两天,他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寸步难行,甚至连下床走上几步都要得到荣晟的允许。荣晟对他寸步不离,吃饭穿衣样样亲自动手,温存体贴之余,也隔绝了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直到昨天中午的一通电话,   彼时荣晟正搂着叶凌补眠,电话在枕边震动,他下意识想起身去外面接听。然而叶凌翻了个身,不偏不倚枕在他的胸口。这叫他迟疑片刻,终究舍不得离开,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屋子里静悄悄的,因此电话那头,慌乱着急的男声清楚地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那人说,菲尼克斯集团的总裁霍准疯了一样全城寻人。进出空港火车站港口全布满了他的眼线,他们一现身就会被发现。霍准还叫人在全城进行地毯式搜查,就连这个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都不放过。更有甚者,他在道上放出消息,如果有人得知叶凌的下落,或者提供线索,他必定重礼相酬,但如果有人知情不报……   霍准在N国的影响力非同一般,知情不报的后果,想来谁都不愿尝试。   所以塞尚市如今鸡飞狗跳,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卖霍准个人情,帮忙一起找人,要么赶紧撇清关系,恨不得指天誓日发誓自己没动叶助理半根汗毛。在这种情况下,荣晟他们想毫发无损地回F国,只怕难愈登天。   然而荣晟既不紧张也不焦虑,他只叫对方稍安勿躁,时候到了,他们自然能安然无恙地回到F国。   电话震动之前,叶凌便已经醒了。自从被荣晟捉住,他一直睡眠很浅,即便睡着也很快惊醒。因此这一通电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荣家在F国是名门望族,在N国却根基尚浅。这次他能悄无声息潜进N国,本身就叫叶凌疑惑不已,如今想来,只怕这些年,荣晟在N国也没少经营。   温热的手指忽然抚上他的脸颊。   叶凌身子一颤,迅速回神。   “在想什么?”荣晟问。   “我在想,”叶凌抬眼望着他,“既然你活着,那陈怀文想必已经死了吧。”   荣晟笑了笑:“没死,却也差不多了。宁宁,你本来打的就是一石二鸟的主意。一边帮陈怀文布局要我的命,一边收集陈怀文违法的证据匿名交到检方。可惜,我命大,逃过一劫。可惜,陈怀文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叶凌的眼睛,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恨他当初折磨你,放心,我用了点办法,陈怀文逃不掉了。”   “我是恨他,我更恨你。”叶凌恨声道,“他折磨我不假,可你别忘了,是你把我送到他手上的。”   当年,荣晟甫接手荣氏,大局未定,亟需支持。陈怀文借机提出若能把纪宁交到他手里三天,自己必定鼎力相助。彼时纪宁只有二十一岁,美好的未来正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全身心地信任并辅佐着荣晟,却没想到,正是这个人,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你要恨我也是应该。”荣晟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的神色,“拿你出去交换,也是万般无奈的办法。况且晟哥跟他约法三章,不许碰你,更不许伤你。三天一到,我也立刻去接了你出来。宁宁,你如果真的不肯原谅晟哥,那就让晟哥用一辈子来补偿你,好不好?”   是么,约法三章,不许碰,更不许伤。   听起来仿佛已经考虑得极为周全了吧,然而叱咤风云的荣氏掌门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有的是不碰不伤就能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何况,将他亲手奉上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当年的纪宁万念俱灰。   叶凌深吸一口气,已发生的事永远不会改变,如今再来争论对错很是多余。叶凌不愿再纠缠这些问题,别过头,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荣晟靠过来,将他的身体拥进自己怀里。往事不堪忆,两人虽然靠得这样近,心却隔阂重重。这样静默良久,荣晟忽然低头,问道:“宁宁,你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   也许是心理作用,叶凌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为了哄他吃东西,荣晟软硬兼施,可不管说什么,叶凌都是两个字。   “不饿。”   “我听说,这家酒店新请来了知名大厨,尤其擅长咱们家乡菜。”荣晟道,“宁宁,你有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吧?尝尝好不好?”   叶凌原本冷淡的表情在听到“家乡菜”三个字时有一点动摇。他想了想,说:“好吧,但是你要让他们拿菜单给我,我自己看。”   “我替你拿进来不行?”荣晟柔声问。   “不行。”叶凌抬起头,斩钉截铁地看着他,“我不想再经由你吃到任何东西,所以你让酒店的人拿菜单进来,我自己看。”   荣晟无奈地吻了吻他的唇,打电话叫人。   十分钟后,一个身穿酒店制服的女孩站到了他们面前。   “您好,我是餐厅的小韩,这是我们新换的菜单,请过目。”女孩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长发在脑后规规矩矩地挽了个髻。她做酒店这一行已经三年,自认多么稀奇古怪的客人都见识过了,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心头发虚,连带着说话的底气都不足起来。   这是一对男客。其中一个倚靠在床头,长相十分出挑,眉眼间虽然冷淡,却令人情不自禁心生好感。另一个斜倚在床边,伸出一只手臂紧紧地搂着身边人。长相虽然比同伴差了些,但在男性中也称得上阳刚俊朗。只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审视,眉宇间也仿佛总有种阴沉散不去似的,令人禁不住想躲他越远越好。   “嗯,拿给我看看吧。”那漂亮男子说道。   小韩忐忑地走过去,伸手递过菜单。就在漂亮男子抬手来接的刹那,她骤然发现,对方手腕上竟铐着一副精致的手铐!   “啪”!   菜单一个不稳,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韩赶忙去捡,然而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荣晟弯腰,从地上拾起菜单,转交到叶凌手中,淡淡道:“小心一点。”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包含着诸多敌意。小韩背后的冷汗刷一下冒了出来,直觉告诉她,这男人的敌意根本不是来自于自己笨手笨脚弄掉了菜单,可究竟因为什么,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看着面前女孩这战战兢兢的样子,叶凌责怪地瞥了荣晟一眼,却并没多说什么。他翻开菜单,直接找到家乡菜那一页,细细地选择起来。戴着手铐的手有些抓不稳大开面的菜单,荣晟搭过一只手,替他稳着,顺便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与他参谋。   “这个好不好?鳜鱼,你最喜欢吃。小时候鸡叔做了这个,你每次都吃不腻,还缠着他偷偷给你留鱼汤泡饭。”   想到小时候,叶凌也笑了:“鸡叔现在好吗?”   “好,只是眼睛看不大清楚,鱼是做不成了。”荣晟说,“他还念叨着你,以前家里那么多人,他只偏心你一个,你忘了?”   “许多年没见他老人家了,我也很想他。”叶凌笑着指了指菜单上的鱼,“要这个。”   小韩赶忙记了下来。   “这个呢?”荣晟又指着别的。   “这个要多放辣才好吃,我不成,吃多了辣椒会胃痛。”   “那就只吃几口。”荣晟说,“这个来一道。”   两人一边说,一边点,渐渐不再针锋相对,反倒很像是回到了过去岁月静好,彼此和睦的时候。叶凌的肩膀慢慢放松了,整个人靠进荣晟臂弯里,荣晟搂着他,间或吻两下他的额角,这画面在外人看来已然是说不出的温馨和谐。   可再温馨和谐的画面,配上腕间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也变了味。   小韩同情地看着那漂亮男人,却不意,恰好与那人抬眼望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宁宁,再要道汤好不好?”荣晟点了点那道时鲜三菌汤,问道。   “嗯,我……咳咳咳咳!”话到一半,叶凌忽然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荣晟赶紧起身找水,然而茶壶水杯都在小韩身后,她一回身就抓到了杯子,急匆匆走了几步,塞到叶凌手中。   “谢……咳咳……谢谢。”叶凌抬头,剧烈的咳嗽让他脸色潮红,目光沾染了水汽,说不出的脆弱。   小韩身子一抖,将手背到身后,低声道:“不……不客气,您快喝点水吧。”   叶凌顺从地抬起杯子,有水的滋润,喉咙那种难受的烧灼感终于减轻了不少。   “就要这么多吧。”他把菜单递给荣晟,声音嘶哑道。   荣晟应了一声,一手抓着菜单,起身走到小韩面前。小韩下意识抬手,那菜单在她掌心擦了一下,落空了。   “抱歉,宁宁,”荣晟回过头,美好气氛瞬间打破,“你太聪明了,我不得不小心点。”   他翻开菜单,逐页检查,一无所获之后,甚至连折起的页脚都不放过。   一无所获。   叶凌冷冷地看着他动作,半晌,才嗤笑一声。   “你怕我在菜单里面塞东西吗?”   荣晟没有回答,只是将菜单还给小韩,挥挥手,叫她出去。   女孩不安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荣晟回过身,抱歉地看着叶凌,柔声道:“我怕你还想着离开我。”   叶凌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了。   离开房间,小韩头也没回,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椅子上,她不住喘着粗气,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好像要跳出来了似的。   好久好久,她才镇定下来,颤抖着,将手伸进口袋。   一枚小小的,几经折叠的,还没有指甲大的纸团刺到了她的指尖。   这是她将杯子递给叶凌,两手交汇时,叶凌偷偷塞进她掌心的。   就在荣盛眼皮子底下。   荣晟当时全副精神都在叶凌身上,因而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这小小的动作。   小韩将纸团紧紧攥在手里,回想起叶凌望向自己的目光。   那声“谢谢”,感谢之外,更多的是在求救吧。   想也没想,小韩打开了纸条。   这是从酒店建议投诉薄上面撕下来的小小一角,上面潦草地用圆珠笔写着一个号码。   小韩抓起手机,拨号。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喂你好,你好……”小韩语无伦次,“请问您是哪位?”   那头安静了片刻,沉声道:“我是霍准,你是哪位?”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韩:“您好先生这里是中国移动10086……”   霍准:“……”      ☆、第 27 章 入夜,叶凌翻了个身,身后的怀抱追随上来,重新将他拥入怀中。   “睡不着?”荣晟在他耳边问。   叶凌没有回答,蜷缩着身子,努力离他的桎梏远一点。荣晟悠悠地叹了口气,问:“睡不着,我们聊聊天?”   “聊什么?”黑暗中,叶凌睁开了眼。   “聊聊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荣晟问,“你一个人带着瑞瑞,是不是很辛苦?”   “辛苦总会有一些,可习惯了就觉得没什么。瑞瑞……很懂事,学习也很好。只是他自小失去父亲,性格内向了一点。我带他来了N国,他交到了朋友,现在已经好多了。”叶凌道。   “你离开我的时候,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却要替别人带孩子。”荣晟心疼地说,“宁宁,那天我坐在车里,看到你低头对瑞瑞微笑的样子,心中又高兴又伤感。我的宁宁长大了,我想过很多次,你长大了的样子,可我从没想过,这个过程,我会缺席。”   叶凌没有说话,叹息声中,他的手指被轻轻握住了。   “霍准对你好吗?”荣晟问。   叶凌愣了一下,接着,他意识到荣晟话语中那更深一层意思,激烈地想翻过身来。   “我跟霍准不是那种关系,晟哥,你误会了!”   叶凌的身体被压在床上,手臂肩膀统统被荣晟牢牢地禁锢在怀抱中。   “咱们重逢到现在,你只有求我的的时候会叫我晟哥。”荣晟一字一顿,“宁宁,你紧张他?你怕我对他下手吗?”   黑暗中,叶凌的表情看不清晰,但那一双目光盈盈,却比任何言语还要有力地印证着荣晟的猜测。   “你不是说,你不会喜欢男人的吗?”心痛至极点,荣晟的声音变了调,“你说你不会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你说你愿意一个人过这辈子,这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我不爱霍准,我跟他只是单纯的上司和下属,随你信不信。”叶凌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镇定,“那些新闻都是瞎写的,我们那天只是喝多了,没力气回家。”   荣晟没有应声,他只是一下一下地顺着叶凌的头发,在发间烙下轻吻。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唯有两人起伏的呼吸声彼此应和。   过了不知多久,那抚动发丝的动作忽然停了。   “荣氏的宅子还在,去年年底,我刚叫人翻修了。”荣晟疲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的房间我没敢动,东西都好端端在里面放着,打扫都是我自己来的。咱们回去以后,你高兴,可以继续住,不高兴,就随便指个地方,我带你搬过去。我消失了半年多,这次回去就公开现身,说我还活着。宁宁,陈怀文的产业现在都到了我手里,往后咱们谁都不用怕了。继续辅佐我也好,想继续把书读完也罢,这次你喜欢做什么,晟哥都不拦你。”   “可我如果不想跟你回去呢?”听着荣晟美好的设想,叶凌心中没来由地疼了一下。待他回过神,已然问出这句心里话。   “不要胡说,你怎么能不跟我回去呢?”荣晟的手臂紧张起来,“这里不是你的家,不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在别人这里做什么呢?况且,我答应过纪老师,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留下,是连母亲的遗愿都不顾了吗?”   “晟哥,妈妈让你照顾我,可你就是这样照顾我吗?”叶凌举起手铐,空气中,传来金属冰冷的脆响。   他仰头望着荣晟,荣晟也低头望着他。明明屋子里这么黑,可四目相对,目光却如此清晰。荣晟轻叹一声,俯身,细密地吻他。叶凌躲避不了,剧烈地挣扎起来。荣晟压住他的上身,他屈起膝盖去顶荣晟的小腹。荣晟跨坐在他身上,将铐着手铐的双手拉高,直过头顶,扳着他的下巴深吻。舌尖探入口腔恣意游荡,黑暗中响起暧昧的啧啧声响,这一吻良久,荣晟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来,点亮了床头的壁灯。   灯光昏黄,仍刺得人睁不开眼。叶凌别过头,唇边残留着对方的味道,这让他很不舒服。他用余光瞥着荣晟,荣晟撑着手臂,静静地回望过来。   然后那人打开他左手的手铐,在床头的栏杆上绕了一圈,重新扣回他的左手。   “你要做什么?”叶凌使劲拽着手铐,可是很明显,他是动弹不了的。   荣晟没有理会他,自床头抽屉里取出一枚极细的针管。他仔细地给针管消毒,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抽出其中的液体。   “这是安眠药,不会对身体有任何伤害。”荣晟说,“待会儿你一觉醒来,我们就到家了。”   “你要带我走?”叶凌问。   “就在今晚,夜深人静,不会有人发觉。”荣晟用酒精棉球擦拭叶凌的手臂,“有一点疼,宁宁,忍一忍。”   叶凌绝望地张开嘴,他想呼救,然而谁能听得到?   尖锐的刺痛传来,他紧紧地闭上眼睛。   几秒钟后,药效发作,荣晟的面孔在他面前渐渐模糊了。   凌晨三点,丽泽酒店。   酒店进入了一天中最安静的时段,大堂经理自觉寻地方补眠,前台小妹也借着高台的掩饰趴在桌上小憩。因此电梯门开时,谁也没有注意到。   首先走出电梯门的,是两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可想而知藏了什么。随后,一架轮椅辘辘而出。轮椅上的人正沉沉睡着,一顶帽檐宽大的帽子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在他身后,推着他的男人身形高大,长风衣的领子半立着,看上去气度不凡。而最后走出电梯的两人同样一身黑衣,神色警觉。   这一行六人走得悄无声息,目标径直向酒店大门。然而,在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长风衣男人站住了。   “荣总……”跟在身后的黑衣男人附耳上来,还没等说出接下来的话,就被老板制止了。   下一秒,灯光大亮,隐藏在所有隐蔽的角落的人忽然一齐现身,不过眨眼之间,原本空旷的酒店大堂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   “荣总,”门外,霍准闲庭信步地走进来,远远地,对荣晟打了个浮夸的招呼,“幸会。”   跟在他后面的杜兴一阵牙疼。   荣晟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将手移到了叶凌肩膀。   “荣总大老远过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也好叫我尽尽地主之谊,”霍准笑道,“这要是传出去,圈子里的人还不得怪我待客不周么。”   “呵,”荣晟冷笑一声,环视周围,“霍总现在知道了,待客也不怎么周到。”   “哦,人多,显重视。”霍准的瞎话张嘴就来。   杜兴的牙更疼了。   “霍总客气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为什么而来,我心知肚明,我的答案只有两个字,”荣晟断然道,“不行。”   霍准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荣总缺助理?”霍准道,“我听说您的现任助理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办起事来能力拔尖,可谓难得的良才。反倒是我的助理,笨手笨脚,带儿子逛个街都能把儿子丢了,给您办事恐怕是不牢靠的,不如就算了吧。”   “既然霍总也知道他笨手笨脚,不如趁早把这个包袱丢给我接手,如何?”荣晟笑道。   “哎,这可不成。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人再不成器咱也得帮忙兜着,哪能叫他去外人面前丢脸。”霍准嬉皮笑脸,多年无赖功力尽显,“您说是吧,荣总?”   可怜荣晟出身世家,交游的也都是世家公子,压根就没想过掌握菲尼克斯集团大权的竟是这么个混不吝的货。他轻轻揉捏着叶凌的肩膀,脑海中回响着霍准刚刚的字句。   自家人?外人?   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做宁宁的“自家人”?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荣晟沉下声音,一字一顿。   “今天的阵势,只怕由不得荣总不同意吧。”转瞬间,霍准也收敛笑容,闲闲地朝周围扫了一眼。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布满人马。荣晟多年浮沉,自然知道外面只怕埋伏着更多人。霍准以这个阵势来抢人,固然是很看得起他荣晟,但无疑,也将叶凌在他心中的地位明晃晃昭示给别人了。   或者说,他为了救叶凌,已经不顾自己在旁人心中的看法了。   荣晟毕竟是悄悄潜入,况且他在F国官方记录上还是个下落不明,疑似死亡的人,因此行动难免束手束脚。今次如果不是有人里应外合,他根本无法这么顺利抓住叶凌并隐藏行踪。也正因如此,他带来的人马并不多,跟在身边的不过就这四人而已。   虽然这四人都追随他多年,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但霍准带来的人也不是善茬,荣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那就只能谈判。   “据我所知,霍总与宁宁相识日短,如此搭救,实在令人感动。”荣晟道,“我愿成全霍总一番同事之情,只要我今天能够平安带宁宁出门,我愿意用西海五座油田十年的开采权酬谢。”   西海石油资源丰富,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产油区。荣家在其中共拥有五座私人油田,多年来为荣氏贡献着丰厚的利润。如今荣晟愿拱手让出十年开采权,这种类似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令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怔。   霍准却说:“荣总开出的价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一来,钱我是不缺的,二来,我霍准想要的东西,向来容不得别人跟我讨价还价。今天既然我站在这里,人,荣总是别想带走了。”   “也就是说,霍总打算跟我硬碰硬?”荣晟道。   “我这个人向来以和为贵,不过荣总要是有兴致,我也不介意跟荣总玩两把。”说到这里,霍准忽然极有深意地顿了顿,“只是荣总贵人事忙,只怕是没时间再在这里耽搁了。”   荣晟心中一动,刚要再说,身后,忽然传来电话的震动声。   他回过头,示意保镖接听。   手机接通,保镖听了几句,面色大变。   ☆、第 28 章 “荣总,咱们在本国的产业全部受到攻击,如果不尽快采取行动,明天早晨一开盘,股价就会大幅下挫……”   荣晟静静地听着保镖在自己耳边转述的内容,原本淡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霍总……好手段。”他抬起眼,狠狠地看着霍准,“竟然玩釜底抽薪这一招。”   “见笑见笑。”霍准笑道。   荣晟之所以敢用西海油田做筹码,所仰仗的就是近年来他在资本市场的大举成功。而本国产业受到冲击,所带来的包括集团股价下挫在内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势必会动摇他的根基。荣氏今天的辉煌,固然要归功于荣晟的领导,但更有荣氏几代人的心血在其中。因此,他是万万不敢拿整个荣氏来冒险的。   霍准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打蛇打七寸,不惜大费周章跨海向他国伸手,也要搅合得荣晟后院不宁。   荣晟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叶凌。   从一开始,霍准就打算让他做选择题。要么,把人留下,回去拯救荣氏;要么,死不放手,那么明天一开盘,荣氏危在旦夕不说,只要霍准耐心耗尽,一声令下直接动手抢人,他与四位保镖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聪明人总会选择前者,然而叶凌在他面前安然睡着,所有对峙算计仿佛都与他无关。这次重逢,荣晟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让他放手,他如何舍得?   “宁宁,”良久,荣晟俯下身,深深地在叶凌而后烙下一吻,“家里出了些事情,要晟哥回去处理一下。你乖乖在这里等晟哥,家里安排好了,晟哥就回来接你。宁宁,晟哥心里一点也不想离开你,你这么懂事,一定会体谅晟哥,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贴在叶凌耳边,再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众人只见他长长一吻,随即直起身来,朗声道:“霍总,我跟宁宁自小在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今天家里有些杂事继续处理,我暂且把人留下,劳烦你替我照顾好他,改日,我自然会亲自登门接他回家。”   “荣总客气了,人是我的员工,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只是到时候他愿不愿意跟你回去,得他自己说了算。”霍准笑了一声,回头挑了挑眉。杜兴领会,亲自走上前去,将载着叶凌的轮椅推了回来。   霍准迎上两步,轻轻掀开盖住叶凌面孔的帽子。那人沉沉睡着,长睫毛在眼底扫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他的气色还好,面孔虽然泛白,却未有霍准想象中消瘦。想来荣晟为他费尽心机,人到了手里,也不会亏待他了吧。   方才离得远时还好,如今人到了眼前,且是这样脆弱无助的姿态,霍准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叶凌的脸颊。指尖触及的刹那,竟觉得心尖有某个地方像被电流串过,既高兴又庆幸。   “咳咳。”   瞅着自己老板这副半大小子情窦初开的痴相,杜兴不得不咳嗽两声,提醒他众目睽睽,收敛一下。   而其余众人也极为配合地或低头看地或抬头望天,同时心道,都这么明显了老板你还发声明说自己跟助理不是那种关系,当我们都没谈过恋爱吗?   “杜兴,你安排一下,尽快送医,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哪里不对劲。”霍准回过神来,先安顿好叶凌,又转头叫人给荣晟让出一条路来。   荣晟在F国呼风唤雨,一呼百应,走到哪里人们都尊其一声“荣总”。这一生里,别人给他让路的情形不少,唯有这次让他耻辱难堪。他快步走出门,事先安排好的车辆早已等在门口,司机与助理坐在车头,全都被霍准的人控制着。见荣晟一行出来,霍准的人便知道里头事情已了,自发自觉给让了路,荣晟冷哼一声,钻进车里。   一分钟后,引擎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荣总,咱们现在直奔机场?”助理从副驾驶位置转过头,问。   荣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助理的额头。   “荣……荣总,你这是……”助理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跟霍准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荣晟问。   助理汗如雨下:“霍……荣总,我跟那姓霍的根本就不认识,怎么搭线呢?”   “不认识?”荣晟冷笑,“那霍准是通了天了,能隔海朝荣氏下手?我重病时候的资料大多只经你的手,荣氏的薄弱环节在哪里,只要有心不难探知。这次霍准的动作这么迅速,你是我,会怎么认为?”   助理还要辩解,可冷冰冰的枪口指着,一个字说错,保镖就会立刻扣动扳机,他不敢再言声了。   “霍准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见助理不再否认,荣晟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见到霍准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包围酒店了……”助理战战兢兢道。   这句话没有说谎。   荣晟斜睨着助理,突然冷笑一声。   宁宁,日防夜防,竟然还是没防备住,被你走漏了消息出去。   看来下次,我要对你再狠心一点。   这场梦做了很久。   他梦到了幼时母亲的怀抱和后花园中精心栽培的白花,梦到了少年时隔壁班女生递来的情书和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跑道,也梦到了大学毕业时,自己与同学畅想未来的那排河堤。   而梦境渐渐变得缭乱而清晰,枪声与叫喊在脑中回响,最终都汇集成了逃离那夜,怎么躲也躲不开的恐惧。   于是便挣扎着醒了过来。   入目,是高悬着的点滴瓶,一根透明的细管向下,末端的针头插在自己的右手背。他试着抬起手,大脑还未恢复对四肢的完全掌控,这一个动作做起来艰难而复杂,终于抬起的刹那,有人在耳边说。   “小心,不要乱动。”   叶凌转过头。   是霍准。   他胡子拉碴,有点憔悴,眼神却是一贯的明亮犀利。叶凌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忽然觉得一颗无所依傍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瑞瑞呢?”他开口,声音嘶哑。   “在外面呢,霍小铭陪着他。”霍准起身给他倒水,“他哭着喊着要进来陪你,可我怕他吵着你,没答应。”   他扶着叶凌坐起身,亲手喂他喝水。温热的液体流经喉咙,让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叶凌足足喝了一整杯,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谢谢你救了我。”   “要不是那通电话,说不定都救不到你。”霍准坐回床边,“你们住的酒店,是我一个老对头的产业。当时全市的酒店我基本都查过,唯有几家对头的产业不好下手。那通电话一来帮我排除其他干扰,二来,铁证如山,我拿着录音一上门,对方也不得不服软,配合我布置。”   说着,他把如何包围酒店又逼迫荣晟就范的过程言简意赅讲述了一遍。   叶凌听得忧虑:“荣晟这个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你让他当众出丑,来日他一定会成百倍地报复回来。”   “也得他有这个本事。”霍准满不在乎。   别人说这句话或许轻敌自大,叶凌却知道,霍准是真没把荣晟放眼里。事实上,今次的事叶凌也很意外。他一路见证过荣晟的手段,深知此人绝没有这么好打发。而霍准竟能让荣晟服软,这让他刮目相看。   “你打击荣晟在F国的产业,是以前就埋下的棋子,还是近几日临时兴起的念头?”叶凌问。   霍准道:“皆有。集团在F国的市场要扩张,难免要跟荣氏交手,我早就在暗地里搜集他的信息。因此这次虽然临时起意,但稳扎稳打,行动并不仓促。自然了,这也要感谢荣晟那位胳膊肘向外拐的助理先生。”   “嗯?”叶凌不解。   “荣晟要带你回去,他的助理担心你会顶替他的位置,因此愿意出卖荣氏机密,配合我布局。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外传,只是……”霍准淡淡一笑,“我听说还没出N国,荣晟就把他处理掉了。”   叶凌深深地闭上眼睛。   这就是荣晟的手段,他绝不容忍,绝不原谅,更不会放过那些背叛他的人。   “既然这次的过程你都知道了,那咱们来说说你吧。”霍准说,“你跟荣晟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 29 章 叶凌睁开眼睛,表情在一瞬间疲惫起来。   “如你所见,就是这么回事。”他叹了一声,“我已经走出过去了,他还没有。不仅没有,他还要把我拽回过去的淤泥里。”   霍准不言,静静听他说。   “我母亲是H文教师,在我十一岁那年,她应征成为荣晟的家教。我跟随母亲一起搬进荣家大宅,因此结识了荣晟。当时他十六岁。按惯例,世家子弟打四五岁开始就要接受H文教育,可他是私生子,又是最小的儿子,因此没人重视他,连家教都要到十六岁才给他请。他在家里过着受尽欺凌的日子,我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因此成了朋友。那时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要得到荣氏大权,我也发誓会帮他做到。”   “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叶凌遥远地望着窗外,陷入回忆,“兄弟相残,排除异己,甚至生死边缘也走过许多遭,他终于成为了荣氏的掌门。我原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也可以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回归正常的生活,他却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将我送了出去。”   霍准的嘴角震动了一下。   叶凌转过头,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轻轻笑了。   “没错,人心的龌龊与贪婪有时会超乎你的想象。我在那个人哪儿过了整整三天,亲耳听他告诉我,是荣晟把我拱手送上。那三天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几度昏厥,却撑着一口气等荣晟来接我。我想亲口问问他,我做错了什么,让他这样对我。三天后,荣晟来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没有办法,让我体谅他。”   “我当时就……撑不下去了。我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付出都是场笑话,当然,现在我就不会这么想了。荣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爱自己,其他人,都是可以拿来牺牲的筹码。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计较的,躲远点就是了。但当时我不懂,我一心求死,好几次一脚踏进鬼门关,被荣晟拽了回来。有一次,我高烧三天不退,他抱着我,求我活下来。他说他爱我,他后悔了,他要用一辈子来补偿我。”说到这里,叶凌忽然撇了撇嘴角,“听到这句,我一下子就不想死了。我心想,呀,不行,这个人渣想纠缠我一辈子,八成我再死多少次,他都会想方设法让我活过来。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赶紧好起来,逃得远远的吧。”   “烧成那个德性,你的脑回路运转还能如此复杂,我也是服了你。”霍准笑。   叶凌也笑:“我好起来之后一直在找机会逃跑,死荣晟看得我很紧,我连房间都出不了。后来我才知道,荣晟给我登记了因病死亡,在F国官方记录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在把我交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再放我自由。”   “那后来你怎么逃出来的?”霍准问。   “我有个朋友,叫程烈维。他跟我们出生入死,当时是荣氏安保小队的队长,负责近距离护卫荣晟的安全。他得知我的情况,假传荣晟的指示将我救了出来。可我们走到半路,却被荣晟发现了。他派人追击我们,烈维为了掩护我逃走,将我推出车门,自己开车冲了出去。我们约定在某处见面,可我在那里等了三天,也没有等到他的出现。”叶凌说。   “他死了。”并非问句,而是肯定。   叶凌看着霍准,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   “烈维有个儿子,他自己做的是这一行,怕牵连儿子,一直将他寄养在乡下一户农家。荣晟做事向来讲究斩草除根,我担心他对烈维的儿子不利,因此拼了命,抢在他之前将瑞瑞带了出来。从那时起,我跟瑞瑞改名换姓,父子相称,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今年年初——”叶凌顿了顿,“荣晟死了。”   霍准无声地看着他。   “我带着瑞瑞躲藏了近六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得知了烈维当年的死因。”叶凌缓缓道,“他为了救我,开车撞向荣晟的座驾。荣晟的保镖打爆他的轮胎,车子朝另一个方向偏过去,撞上围墙。他被卡在方向盘与座椅之间,当时还剩一口气。荣晟向他逼问我的下落,他不肯说,荣晟就眼睁睁看他死在那里。”   “他是为我而死的,我要替他报仇。”时至今日,回想起这件事,叶凌仍旧难掩悲愤,“我找到了陈怀文,也就是当年向荣晟要了我三天的人,与他做了笔交易。那时他与荣晟正斗得你死我活,因此十分愿意与我合作。我替他布局,用最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制造一场车祸,以同样的方式,为烈维讨回一条命。可计划失败了,荣晟还活着。”   “荣晟的官方资料上显示,他是失踪,疑似死亡。”霍准道。   “我也以为他死了,所以才不再躲躲藏藏,甚至敢带着瑞瑞移民。现在想来,不知是我太过自负,还是掉以轻心了。”叶凌自嘲道,“荣晟的车祸看似简单,却牵涉甚广,他申报失踪,不过是给自己留出缓冲时间,去处理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今他敢正大光明地出现,证明背后的关系他已经处理好了。霍总,这次他无声无息潜入N国,背后大有深意。也许有人在跟他里应外合为他提供便利,你要……”   “我知道,我自有安排。”霍准轻声道。   叶凌点了点头,随即抱歉地笑起来:“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   “这有什么牵扯不牵扯的,你为我打工,兢兢业业不迟到不早退,我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客气什么?”霍准笑得很有弦外之音,“更何况,就算躲过这次,还有下次,我跟荣晟早晚要有针锋相对的一天。”   叶凌没听明白,刚要追问,安眠药残存的药效席卷而来,让他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霍准便扶他躺好,又耐心替他掖好被角,告辞。走到门口,他却忽然回过头,目光闪烁表情别扭地看着叶凌。   “你刚刚说,荣晟他……咳,爱你。”他问,“那你呢?”   叶凌愣了一下,明白过来。   “我又不犯贱,他这样对我,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那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呢?如果他一直对你很好呢?”霍准追问。   叶凌想了想:“也不会吧。”   “为什么?”   “唉,喜欢谁这种事,哪里说得出理由呢?”   是啊,说不出。   阴霾的心突然在这一瞬间被阳光照耀,霍准笑着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荣氏风雨飘摇,荣晟紧急救火,无暇顾及N国,生活对于叶凌而言,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   他在医院住满三天,出院后立即投入工作。霍准现今支使他支使得顺手又心安理得,用他的话讲,叶凌十七岁那年尚且能辅佐荣晟稳定江山,如今二十七了,做做助理那是小case。   可怜叶凌每天伏案工作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霍准却悠悠哉哉,以至于每次叶凌敲总裁办公室的门,都听到里面传来大型游戏夸张吵闹的配乐音效。   有次他在门外敲了五分钟都没回音,还巧遇同样来汇报工作的顾新章。那人一身西装风尘仆仆,瞅着像是几天没睡好,眼袋大得能挂铜铃。偏偏这样,他见了叶凌,还是斜倚着门,英俊潇洒地打招呼:“身体好些了吗?”   救人一事,当时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事后霍准却一力压了下来。出事时顾新章身在国外,对整个过程一知半解,因此只当叶凌是生病住院,便有此一问。   知道对方一片好意,叶凌也不是扭捏的人,坦坦然道:“好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谢谢顾总关心。”   顾新章笑笑,还要再说什么,身边的门突然“霍”一下开了。   那敲了五分钟都听不见玩游戏玩得天昏地暗的霍总裁黑着脸站在门后。   “回来了?”他问。   “嗯,刚下飞机。”顾新章笑答。   近来菲尼克斯集团正与海外资方洽谈合作事宜,顾新章经验丰富,因此霍准全权委派他处理。他这一去呆了近半个月,晒得皮肤都黑了两个色号,笑起来,黑皮衬白牙,效果格外鲜明。   霍准本来为他一回来就调戏自己助理不爽,瞅他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再挤兑什么了,便道:“怎么晒成这个样?赶紧进来喝口水。”   说完他就朝门里走。   顾新章朝叶凌挤挤眼,跟了上去。   叶凌笑笑,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自己早就习惯被老板无视。奈何眼神抛到一半,让人半路截住了。   “今晚跟项目二组的饭局,你代我去吧。”霍准对他说,“免得罗方再有意见。”   “罗方?二组经理?他有什么意见?”顾新章乐了。   “上次请他们组吃饭不是很多人喝高了吗,我就说放他们一天假,工资照发,结果当天凌晨罗方就发邮件谴责我,说我不该擅自做主打乱部门工作计划……”霍准忿忿地抱怨。   “呵呵,那个工作狂加一根筋的确能干出这种事……算了你别生他的气了上次听说他还拍着桌子骂徐慎卿思想僵化……”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进屋里,叶凌嘴角微挑,悄悄替他们关上了门。   明年N国将承办一项国际赛事,目前正向全国招募赞助商。菲尼克斯集团旗下拥有品牌众多,如能成为总赞助商及主要合作伙伴,将会对集团今后三四年的业绩增长大有裨益。市场部项目二组是这次申报项目的主负责团队,近一年的时间来,团队一直在为此次申报做着努力。然而,眼看着胜利就要到手,突然横空杀出个永康集团,也要掺合到赞助商的争夺中来。   永康集团旗下也包含各行业多个品牌,虽然资历不如菲尼克斯集团,但他们来势汹汹,无疑已经将这次赛事作为自己扩大影响力的重要机会。其集团上下倾尽全力,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迅速成为菲尼克斯集团最有力的竞争者。   一年的努力被人家一个月赶上,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个打击。因此霍准决定以总裁的名义请大家吃喝玩乐一番,一来鼓舞士气,二来犒劳一下大家的辛苦。   可邮件刚发出去,二组经理的回邮就发了过来,大意是感谢总裁请客吃饭,但希望总裁克制饮酒,不要再重演上次的悲剧,否则还请取消饭局。   霍准看得气结,一怒之下决定不去了,改派叶凌代表出席。叶凌在应酬场合向来滴酒不沾,神仙来了都不给面子,让他代替自己出席,就不信项目二组还能喝高了。   ——可惜,霍总裁还是太天真了。   ☆、第 30 章 这段时间被永康集团压着打,项目二组早就积累了一肚子的怒气,好不容易碰上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喝酒,还是公司出钱,大伙都敞开了灌。酒席开始没一会儿,项目二组就喝倒了两个,把罗方急得直瞪眼。众人怕他再干出什么夺酒瓶子的事,交换个眼色,集中火力对付他,三轮下去,罗方也倒了。   项目二组交到总裁办公室的文件向来过叶凌的手,因此他对项目组成员的压力与辛酸感同身受。难得有个发泄的机会,叶凌才不去做煞风景的事,他不喝酒,就自己找了个角落躲着去了。   “叶助理,你在这儿啊。”刚坐下,项目组副经理栾树过来了,“我听人说你滴酒不沾,这多好啊,像我们做项目,跟人喝趴下是常事,日积月累,内脏都喝坏了。”   叶凌笑笑:“所以还是要少喝点,毕竟身体重要。”   栾树喝得脸颊红通通,闻言朝席间那些群魔乱舞的人喊:“听见没,叶助理叫你们少喝点,身体重要!”   “知道啦!”众人胡乱答应一声,继续酒瓶子乱飞。   叶凌忍俊不禁,转头道:“你们部门感情真好。”   “不好也不行啊,一个项目做下来好几个月,忙得恨不得吃住都在一起。你看我们部门很多大小伙子都没女朋友,那不是找不着,是没时间找。我们常常开玩笑,说不如内部解决得了,结果组里的姑娘们又不乐意。”栾树大大咧咧道。   叶凌笑得更开了:“栾经理有女朋友吗?”   “我啊,顾不上。”栾树自嘲地摇了摇头,“本来家里给介绍一个,还想好好发展呢。最近永康集团那孙子一搅合,我是除了工作,什么都顾不上了。”   项目遇到的困难叶凌是知道的,可听着栾经理的语气,像是另有难言之隐似的。他侧过头,问道:“这话怎么讲?”   “咱们集团的实力你是知道的,打从今年九月份,赞助商候选名单一公布,咱们就毫无悬念。永康集团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可谁知道最近一个月,他们跟借了东风似的一路赶超,现在在组委会那边的人气都快比咱旺了。”栾树越说越气,气得直拍大腿,“这没什么,咱好好准备,赢过他就是了。可最让人不服的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一样,瞬间冷静下来。   接着,他谨慎地朝酒席中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叶助理,你是总裁身边的人,有什么事我不瞒你。咱们的项目进度你应该有所了解,被永康集团赶超,固然有咱们自己的因素,可这一个来月,他们每一步动作都领先咱们一马,就好像……咱们要干什么,他们提前知道似的。”   叶凌收敛起表情。   “栾经理,”他坐直身子,“有话直说吧。”   栾树怔了怔,笑了。   “项目组的同事们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一路打拼过来的,我信得着他们,况且也没必要。”他说,“而且项目组进度许多人都接触得到,如果真要怀疑,范围太大。但这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因此两个星期前,我们私下商议了一下,决定偷偷找技术部的同事帮忙,从文件查阅路径入手,追查事情究竟。”   “有结果吗?”叶凌问。   “有。”栾树道,“我们查到,有一个账号每天都会查阅项目部文件。由于技术部同事权限有限,所以查不到账号的具体归属。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个账号,属于公司的某个高层。”   叶凌没有言声,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栾树,那双向来柔和的漆黑瞳孔渐渐变得锐利而深沉。   在这样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中,栾树渐渐有些慌了手脚。   “整个调查过程我都写有记录,甚至有代码截图作为证据。这些我都保存在手机里,如果叶助理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发送到您邮箱。”栾树急切道,“我知道这件事牵涉重大,所以不敢马虎,请叶助理相信我!”   “都有谁参与了这次调查?”叶凌突然问。   栾树愣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只有我,还有……”   “你刚刚说‘我们’。”叶凌轻轻笑了,“怪不得你们要灌醉罗方,这件事,除了他以外,组里都参与了吧。”   栾树不言,硬着头皮认了。   “这是违规的。”叶凌缓缓道,“你们没有调查此事的权限,如果怀疑有内奸,应该上报,由上面统一进行内部调查。”   “但如果我们逐层上报,只怕那位高层会有所察觉,毁灭证据。”栾树怒道,“甚至有可能会不了了之,霍总连知道都不会知道!”   可你们就没想过,违规调查会导致你们被集体开除吗?   叶凌静静地看着栾树。   不,他们并非不懂,只是为了讨回公道,他们宁可赌上自己的饭碗而已。   “今天你们本来是打算直接跟霍总沟通的吧?”叶凌说,“或者说,就算没有今天的饭局,你们早晚也会找机会直接面见霍总,向他汇报,是不是?”   栾树笑了一声,说:“确实,我们早已经计划好,要直接把证据交给霍总。不过我们相信叶助理的为人,由您来转交,与我们自己转交,效果是一样的。”   咱们俩面都没见过几次,你对我哪来这么大信任?   叶凌想吐槽,终究忍住了,接下这顶高帽。   “把你收集到的证据发到这个邮箱。”叶凌掏出手机,飞快地在屏幕上输入自己私人邮箱的地址,“从现在起,你们跟这件事再也没有关系。我会把情况上报给霍总,是否有内奸,是否需要调查,由他来决定,你们只需要尽最大能力推动赞助权申报就够了。”   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但栾树知道,叶凌在尽可能为他们的违规遮掩。他感激地点了点头,用最快的速度,将他珍而重之的证据全部发送给了叶凌。   要紧事谈妥,饭局也就散了。众人三三两两或打车或拼车回家,有人与叶凌同路,便顺便带他一段。车厢里除了开车的同事都是醉鬼,一说话酒气四溢,叶凌虽然坐在前座,还是被熏得够呛。因此当司机同事提出要送他到楼下的时候,他果断拒绝了。   “路口就好,谢谢。”   前些日子房租到期,叶凌父子搬了新家。现今他手头宽裕,因此新房位置选在市区,距离凤凰公学很近的一间公寓,附近基础设施一应俱全,还有家24小时咖啡店就在街角。有时早餐来不及做,就进去买杯咖啡一块蛋糕,足够打发空荡荡的胃袋。   今晚他被酒气熏得有点反胃,经过咖啡店的时候顺便拐了进去,想来杯咖啡缓和一下嘈杂的味道。然而就在他结了账,转身要走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   “我约了人,他已经到了,谢谢。”   是顾新章。   叶凌下意识回过头,刚要打招呼,那人却在店门口一拐弯,直接进了靠窗户的一排包间。   根本没看见他。   咖啡厅为了营造低调暧昧的效果,本就灯光昏暗,时近午夜,店里更看不清楚。因此他没看到叶凌,这不奇怪。   只是……   这里虽是市区,但由于附近有学校,着实算不得繁华,更不是什么约见的好去处。大半夜的,他约什么朋友,要约到这里来呢?   神使鬼差,叶凌竟想起栾树压低声音,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那个账号,属于公司的某个高层。”   叶凌抓起杯子,悄无声息地坐进了隔壁包间。   ☆、第 31 章 说是包间,其实不过用些简单装饰阻隔而已,挡得住人,挡不住声音。叶凌坐下时,两人正说到一份文件。   “上次你给我的文件老板看了,里面有用的信息不多啊。”这个声音轻蔑而自大,不是顾新章,“顾先生,这是第几次了?你给我们的文件完全帮不上忙,还白白耽误我们的时间。老板说了,跟你合作,是看中你的诚意,如果你没有诚意了,我们随时可以找其他人。”   叶凌微微坐直了身子,从这个角度听过去,那位“朋友”的声音近在耳畔,十分清楚。不知怎的,叶凌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仿佛许久许久之前在哪里听过似的。   “巩先生的意思是要换人?”顾新章笑了一声,“要换人,随时请。不过不是我托大,如今除了我,只怕没人敢跟霍准作对。”   那边咬牙切齿:“你这是威胁老板?”   对峙中,只听钢勺轻碰杯壁,似乎是顾新章搅动了面前的咖啡杯。接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可谈不上威胁。只是巩先生,有些话原本咱们不该说这么明白,既然如此,我也不得不直言。我琢磨着,咱们的老板英明神武,与我合作是深思熟虑过的结果,轻易是不肯换人的。既然他不可能有这个意思,那这换人的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我也好奇得很。一次两次,我当笑话听,三次四次,我可要认真了。”   顾新章跟霍准虽是好友,说话风格却完全不同。霍准匪气重,谁敢冒犯他,他当时就叫那人吃不了兜着走。顾新章则完全不同,冒犯了他,一次两次,他忍着,三次四次,他微笑着提出警告,等到第五次,他就出手要人命了。   现在就是那“三次四次”。   所谓“换人”,多半是眼前这位仁兄假传圣旨,顾新章早就知道,却没拆穿。可那位仁兄却来了劲,老拿这个威胁他,终于,搞得顾新章装傻都装不下去了。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也不知对方是真怕顾新章撩挑子自己不好跟老板交代还是胆怯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底细。兴许见达到效果,顾新章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及时给出台阶:\\\"开个玩笑而已,巩先生不要紧张。你是知道我的。这件事做成了是双赢的结果,我没那么傻,放着西瓜不要,去捡芝麻。最近那边出了点问题,我正在想办法解决,一旦有了新动态,我会马上跟你联系。\\\"   “要多久?”   “这可不好说。不过你放心,老板急,我比他更急。”顾新章顿了顿,“好了,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这顿我请。”   说完,那边响起椅子的轻响,顾新章从座位上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叶凌侧过身,避开自身边走过的身影,良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顾新章在为某个神秘老板工作。   这老板是谁?工作内容又是什么?   叶凌低着头,怔怔看着手中的咖啡杯。   顾新章的老板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霍准,如果除了霍准,他还为别人工作……   又一声轻响。   那个一直与顾新章谈话的巩先生走了出去。   叶凌俯身窗口,静静地看着那人地背影。那人不高,偏胖,秃顶,走起路来不像迈步,倒像一个肉球蠕动过去。他走到一辆白色POLO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汽车掠过的刹那,叶凌记住了车牌号码。   接着,他将手中的咖啡一口气喝完,快步走出店外,钻进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去菲尼克斯大厦。”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型。   第二天一大早,菲尼克斯集团总部。   “嗯,可以……”霍准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出电梯,“是么,那就……叶凌?”   “霍总,”叶凌等在总裁办公室门边,他看起来脸色很差,像是一夜没睡似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向你汇报。”   “什么事?”霍准捂住手机听筒。   “关于总赞助权申报。”叶凌说。   叶凌甚少这样严肃,而每当他严肃起来,都意味着事情已经非常严重。   “待会儿我给你拨过去。”霍准挂断电话,转过头,“进去说。”   两人走入霍准办公室,桌上摆着温度正好的咖啡,霍准端起杯子润了润喉咙,转头问:“怎么了?”   “之前我们曾聊过,这次赞助权的申请很不顺利。永康集团那边提出的几个方案与项目二组内部提交的方案有惊人相似,你还记得吗?”叶凌问。   “记得。”霍准道,“当时你怀疑,问题出在有权查阅方案的人身上。”   “你说,如果我怀疑有内鬼,就让我去调查,拿出结论给你看。”叶凌递出一份文件,“现在我有结论了。”   霍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文件:“你的结论是什么?谁是内鬼?”   “顾总。”沉默片刻,叶凌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顾新章。”   “呵?”霍准像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斜睨着叶凌,“这个结论有趣,说给我听听。”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但对方棋高一着,我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直到昨晚,我在离家不远的咖啡馆里意外遇见了顾总。”叶凌说,“我搬家的事少有人知,顾总也许是觉得,将地点定在那里可以避免见到不该见到的人。我看到他时他正在与人约谈,我录下了他们的谈话。”   叶凌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接着,顾新章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   “巩先生的意思是要换人?”……   霍准静静听完,未置可否,只是翻开了叶凌递给他的那份文件。   “我明白,单凭录音的说服力还是不够。所以我在这份文件中附录了近期调查的所有过程及结果……”   霍准一边听着叶凌的讲述,一边快速浏览着眼前的字句。这份文件可谓详尽,连调查过程中最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严谨而又尖锐地昭示着,顾新章就是那个出卖朋友与公司的内鬼。   “叶凌,”他突然出声打断,“顾新章与我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当年霍小铭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认识。我跟他一路携手打拼,从一文不名,到如今受人尊重,你说他出卖我,为什么?”   叶凌答不出这个问题。   顾新章是菲尼克斯集团常务副总,钱,权,这些他都不缺。人尽皆知他是霍准的心腹,霍准对他委以重任,光明远大的前程,他更加唾手可得。   如果说从来都有贪心不足蛇吞象,那到了顾新章这一步,还想吞掉多大的象?   “我不知道,”叶凌道,“我只是说出我的怀疑,最后的结论由您判断对错。”   霍准轻轻地笑了:“你的怀疑?”   “是。我怀疑,永康集团背后站着荣晟。我怀疑荣晟之所以能够无声无息潜入N国,且避过你的耳目,是因为得到顾总的协助。”叶凌咬了咬下唇,“我还怀疑,昨晚与顾总秘密接触的人,就是荣晟的手下。我已经记下他的车牌号码,霍总可以随时去查。”   听到“荣晟”两个字,霍准忽然笑了。   “这里面说,你黑进顾新章的工作邮箱,又顺藤摸瓜找到他的私人邮箱,并在其中发现大量他与永康往来的邮件。”霍准翻开文件的一页,瞬也不瞬地看着叶凌,“网络黑客技术不是你的强项,你是怎么做到的?”   叶凌的表情有三秒钟的凝滞,接着,他说:“是……荣晟教我的。”   小时候,他们用这招去老师邮箱偷考试答案,长大了,他们用这招从兄长及对手的邮箱里窃取了无数关键机密。   “这一页,你说永康集团的行事风格与荣氏极像,并且举出荣氏过往案例作对比。这一页,你说永康集团现任高层曾经有在F国就职的经历。还有这里,永康集团年初曾接受一笔融资,而融资方的控股股东是荣晟当年的亲信……”霍准随手翻开文件,指着其中的字句,“叶凌,就算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但是不是有失偏颇了?你像在处心积虑证明这件事与荣氏脱不了干系,而不是客观地调查这件事的始末。”   “霍总是什么意思?”叶凌只觉得自己的血一下子冷了下来,“您是在暗示,我被个人感情左右了理智吗?”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荣晟对你步步紧逼,你想报复回来这很正常。但是叶凌,你太心急了。”霍准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即便你得出结论,也会在多番确认结论真实性后再说出来,只要你说得出口,就不会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文件到我面前,把一切摊给我看,让我定夺。”   “可事实如此,”叶凌语速缓慢,近乎一字一顿,“被个人感情左右也好,公事公办也罢,事实如此。永康集团背后有荣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顾总跟荣晟也许早有接触。”   “顾新章是我最好的朋友,十几年来他兢兢业业,为集团付出的心血并不比我少。他不会背叛集团,更不会背叛我。”霍准说。   “人会变的!”叶凌急道。   “他不会!”霍准断然怒喝,转身,将手中文件塞进碎纸机,“这个结论我不接受。去调查一个新的结果出来,或者,别再插手这件事。”   碎纸机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开始工作。纸张随着切割的声音缓缓而下,在箱底堆积成一团团破碎的纸屑。   为了这堆纸屑,叶凌昨晚熬了一夜。将栾树发来的证据整理简化,融合进自己之前收集的证据中;突破一道道网关黑进顾新章的邮箱,截取邮箱中的关键信息;忍受着一拨拨的困意,用苦咖啡提神的同时,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手头的文件。   甚至在那之前,叶凌已经熬了无数个昼夜。在工作的间隙默默搜集着证据,不断提醒自己将疑点想得全面些再全面些,等等等等。或许促使他做一切的原因中,有对荣晟的恨意使然,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霍准那一句话。   他说:“如果真出了内鬼,那公司损失事小,打击员工士气事大。如果你愿意,就帮我查一查吧。”   或许我是真的憎恨荣晟,但这恨,尚不足以让我自毁底线,去做些卑鄙的三流勾当。   是你让我去查的,我帮你查了,你却说这结果出自我的私心,你不接受。   叶凌怔怔地看着那白底黑字化为乌有,忽然很慢很慢地露出一丁点笑。   “霍准,我原本以为你不是……”后半句没有说出,被他藏进了心里。他抬起头,直视霍准,脸上又露出那种不屑解释更不屑与之为伍的表情。   “对不起霍总,在这件事的调查过程中,我违规了。”叶凌淡淡道。   霍准不解地看着他。   “我违反公司规定,擅自提升项目组文件查阅权限,甚至利用黑客技术查阅公司高层邮箱。按照规定,我违规了,您应该开除我。”叶凌说。   “我没说你违规。”霍准蹙眉道。   “霍总,希望您不要被个人感情左右,”叶凌冷下脸,“我违规了,您应该开除我。”   霍准有点慌了:“叶凌,你不要跟我置气……”   “我没有跟您置气,我只是希望您公事公办而已。”   “你!”霍准猛地一拍桌子,气却漏了一半,“我不会开除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绕过办公桌,随便抽了一张纸,刷刷刷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叶凌:“我记得你今年的假期还没有休。从今天开始,我放你年假,你回去冷静一下,也养养身体。养好了,回来上班。”   叶凌冷冷地看着霍准,半晌,嗤笑一声,转身出门。   玻璃门传来一声门锁扣合的钝响,霍准抬着胳膊举着假条,觉得自己简直苦逼到极点了。   他转过身,几步走到碎纸机跟前,狠狠地,泄愤一样,踢了那无辜的机器一脚。   “平时天天闹罢工,不是卡纸就是不启动,今天倒好,不该灵敏的时候瞎灵敏!废物,要你何用!”   霍准一脚踹到,满纸盒的碎屑撒了一地。   ☆、第 32 章 霍准与叶凌这场矛盾迅速人尽皆知,以总裁办公室为圆心,辐射状向外扩散。格子间八卦不断,诸位女员工及最八卦的双子座男员工(白羊双鱼表示不服)勇猛投入关于二人撕逼原因的猜测中,甚至因前段时间的传闻,霍准欲霸王硬上弓被叶凌严词拒绝以至祸祸总裁恼羞成怒愤而将人冷藏的传闻也一时盛行,以至于孕中的前助理林菲小姐也给霍准打电话,劝他“感情的事是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真喜欢人家,温柔一点嘛,不要搞暴力”,把霍准活活气个半死。   处于风暴中心,叶凌的生活反倒格外平静。虽然外界已经给他冠上了“失宠”“作死”“勇斗处女座的战士”“禁欲系美受(?)”“票选最想推倒的同事第一名(=口=)”等等头衔,他却浑然不觉,每天悠哉悠哉伺候孩子吃饭上学,偶尔在网上找找兼职,生活惬意闲适。   直到有一天,叶瑞回家问他:“爸爸,你知道吗,霍小铭的爸爸失恋了。”   叶凌当时在包小馄饨,闻言手里一抖,活生生抖了大半拉馅出去。他回过头,表情特别不自然:“失恋……了?”   叶瑞抓抓头:“霍小铭说,这几天他爸爸闹腾得家里鸡飞狗跳,还常常大半夜不睡,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做什么,第二天满眼红血丝。霍小铭说,看他爸爸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熊样,肯定是失恋了。”   叶凌听完若有所思,等到回过神,手里的馄饨皮都掉了。   没几天,他就见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熊总裁……啊不,霍总裁。   年底,凤凰公学开家长会,家长们排排坐,凑一起开会。叶瑞跟霍小铭是同桌,因此叶凌跟霍准一边一个,怀里搂着孩子听老师讲话。叶瑞一直稳坐全校第一,霍铭成绩紧随其后。老师当众表扬二位家长对孩子学习的大力支持,并请他们分享其中秘诀。叶凌施施然起身发言,霍准揉着儿子的头,痴汉状看呆了眼。等到老师请他发言,三请不动,好不容易把他的神唤回来,他看了叶凌一眼,大白话往外出。   “在孩子的教育上我真没出多大力。霍小铭功课有不会的地方,我都叫他去问叶凌,这都是叶凌的功劳。”   他倒没撒谎,他在溺爱孩子方面是一把好手,辅导功课真没那个耐性。要不是叶凌隔三差五留意一下霍小铭的功课,以霍小铭的贪玩劲,早就成了倒数第一。   可此话一出,在座家长包括老师,脸上都露出了“我懂”的笑容。   霍小铭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虽然到这个年头,同性相恋乃至结婚的都不少,人们的思想也都渐趋开放包容,但无缘无故被人贴上“同性恋”标签,叶凌还是有点不自在。因此家长会一结束,他就带着叶瑞回家。没想到教室门还没出,就被霍小铭同学拦腰抱住了。   “叶叔叔,你上次不是说,搬新家要请我去你家吃饭?”霍小铭仰着头笑,“我们今天没有功课,我想吃排骨,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搬新家请吃饭是老早就说过的事,叶凌是很乐意叫霍小铭到家里玩,只是今天这个情况……   他抬头瞅了一眼霍准,怎么瞅怎么觉得不对劲。   可叶瑞不知所以还跟着起哄:“好啊好啊,我爸爸做的菜可好吃呢。”   两个孩子,一边一个,一个撒娇可爱叫人不忍拒绝,一个是自己的心头肉舍不得拒绝,因此叶凌只犹豫了三秒钟,就点头道:“好吧。”   霍准:计划通!   叶凌的新家距离学校很近,走个二十分钟就到了。两对父子并肩走出校门,又一起绕路去菜市场买菜。往往是叶凌前脚刚问了问价,霍准后脚就付了帐,壕气尽显。买来的东西霍准也不叫叶凌沾手,全自己提着,越沉他越美滋滋。   叶瑞见状,小小声趴在霍铭耳边说:“你爸爸笑得好奇怪。”   “抽风呗。”霍铭鄙夷地说。   不管霍准再怎么讨好卖乖,叶凌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他看起来不像生气,更像把霍准当个普通朋友,客客气气,生生分分,每句必跟个“谢谢”,简简单单俩字,把霍准噎死。其实按常理讲,霍准与叶凌确实也只应该是普通朋友而已,可等到叶凌真拿他当个普通朋友了,却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回了家,两个孩子钻到叶瑞的房间摆弄模型。如今叶瑞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他在书橱里摆满了自己收集的模型。机器人的,飞行器的,小汽车的,大轮船的……霍铭也喜欢这个,两人边组装边聊,偶尔争论,更多的时候却在搂着脖子傻笑。   厨房里,叶凌听着孩子们的笑声,回身去拿酱油瓶子,手伸到一半,酱油瓶子已经被人递到眼前了。   霍准冲他笑:“是不是这个?”   叶凌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没办法跟眼前这个人冷下脸了:“嗯。”   “需要什么,你跟我说。”霍准敏锐地感觉到叶凌态度的变化,给点阳光就灿烂,“要不要我帮你洗菜?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叶凌探头看了看,拿起他手里的土豆说:“你帮我把皮削了吧。”   霍准就乖乖过去削皮。   叶凌腌排骨。   等排骨腌上调料,他一回身,惊了。   霍准把土豆都削成了形状大小弧度相同的椭圆形!   那尺寸的标准程度,非尺规作图削不出来。   叶凌赶紧从霍准手里抢救出最后一个土豆,心里默默给这个处女座跪了:“得了,你别管了,去歇着吧。”   “这怎么好意思?”霍准拍了拍手上的泥,“要不我陪你聊聊天吧。”   叶凌没作声,就是默许了。   霍准洗干净手,就在旁边乐滋滋地看着叶凌。自从上次不欢而散,至今已经许多天过去,两人一直没见,如今近距离站着,心中可谓五味杂陈。霍准静静端详叶凌,他觉得面前的人没瘦没胖,眉眼依旧,这很好,可怎么脾气就这么拗,一口气置了这么多天,偏得别人到眼前做小伏低了才算消气呢?   叶凌被他看得毛毛的,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问:“看什么呢?”   “看你过得好不好。”霍准很是诚恳地说。   叶凌禁不住笑了:“放心,我饿不死。”   “是啊,这个我信。”霍准叹了一声,“我听说某人出去做兼职,用了一个星期捋清楚了对方两年的烂账,对方哭着喊着要聘某人当全职财务,还承诺高薪。怎么,有我给的多吗?”   “没有,所以我拒绝了。”叶凌一挑眉,“你调查我。”   “这是关心你。”霍准善意地纠正,“自从荣晟……以后,我一直暗中派人保护你。”   叶凌目光一颤,刚要说话,霍准却伸出食指。   “别太感动,我只是不想再全城戒严一次而已。”   想到上次的阵仗,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霍准一直以良好商人形象示人,可上次为了救叶凌,他几乎将自己所有底牌示人。众人在感叹他冲冠一怒之余,也惊诧于他的势力竟然如此强劲。   “上次的事多谢你,也要跟你道歉。”叶凌停下手中的活,郑重其事看着霍准,“一直都没来得及说,很对不起,因为我的原因,可能打乱你某些部属了。”   霍准的底牌必定有所用处,叶凌明白这点,因此心怀愧疚。   “这有什么好道歉,总不能由着荣晟带走你。况且我……”霍准缓缓地,停住了。   叶凌不解地看着他。厨房灯光明亮,映得他目光灿若星子。霍准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叶凌好看,以前他觉得叶凌的长相柔和过头,如今却觉得,他这样柔柔地望过来,竟比世界上任何事都令他心神荡漾。   “叶凌,”霍准清了清嗓子,他觉得口干舌燥,不管咽多少次口水,都觉得话语艰难,“我数了数,咱们有十二天没见了。”   “嗯,”叶凌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好猜测他的意思,“我今年的年假休完了,我明天就回去上班。”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霍准又清了清嗓子,生平头一回怀疑自己是否有语言功能混乱,“你走之后,我没找别的助理。咖啡是我自己冲的,文件都是我自己整理的,其实这些事情我都会做,可是我真的挺习惯有个人给我换温热的咖啡,或者提醒我要休息一会儿。我还老骚扰人事,问他们今天你有没有回来上班。他们说没有,我心里就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嗯?”叶凌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其实你来没来,我最清楚。你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每天早晨来了,一眼就能瞥见。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我就是……”霍准语无伦次地看着叶凌,叶凌的目光越澄澈,越是叫他手脚无措。混乱中,这段日子来的焦虑与想念一齐涌上心头,连带着今天,在骤然见到叶凌那刻的狂喜,让他突然心一横,避开叶凌的目光,脱口道,“挺想你的。”   叶凌愣住了。   这是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反应。   霍准的表情有些凝滞,而叶凌如是。两人静默着,对视良久。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也顾不得猜测对方心中想着什么。直到气氛慢慢变得尴尬,霍准才自嘲地笑了一声,哑声道:“别想歪啊,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平时老在一起工作还觉得没什么,偶尔这么多天不见,还怪不得劲的。你不是想歪了吧?”   “没有,”叶凌笑得有些慌乱,“没有,我……我在家呆着其实也挺无聊的,也挺……挺想回去上班的……”   两人干巴巴地对着笑,却谁的眼里都没有笑意。   还好这时候,厨房外传来霍小铭的大叫。   “爸爸,我想喝可乐!”   “不许喝!今天都喝过一瓶了!”霍准一反溺爱常态,冷酷拒绝。   “爸爸!”霍小铭岂能罢休,直接冲进厨房,“我要喝,我就是要……”   戛然而止。   厨房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聪明如霍小铭立刻靠敏锐的第六感侦察到,这里不适宜久留,还是逃离为妙。   然而叶凌忽然说:“喝一瓶也没关系,都到我家来了,就当破个例。霍小铭,楼下就有商店,叶叔叔带你去买。”   “不用,不用。”霍准赶紧拦在他前头,“你做菜,我去买。”   叶凌竟然也没客气,由着他去了。   霍小铭呆呆地看着几步就跨出门去背影好像逃跑似的自家老爸和以僵硬姿势切着菜的叶叔叔,脑子里那枚电灯泡“砰”地一下,点亮了。   ☆、第 33 章 饭后,两个孩子抢着洗碗。叶凌给他们挤好洗洁精,叶瑞打泡沫,霍小铭冲水,冲干净泡沫,顺手把碗递给自己老爸,霍准先生高高兴兴地把碗筷全部摆放整齐,连筷子上的花纹都顺成一排,看起来像仪仗队检阅似的。   家务做完,两个孩子继续跑去疯玩,两个爸爸坐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叶凌削了个苹果,又用小刀切成一块一块的,照顾到霍准的情绪,摆了个四四方方的正方形。霍准看得通体舒畅,都不忍心下嘴,好不容易吃了一块,甜掉牙,也顾不上完美主义,牙签插着果肉,没一会儿就全吃完了。   叶凌问他:“还要吗?我再削一个?”   霍准摇头:“不要了,再吃我自己来。对了,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他起身,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交到叶凌手中。   叶凌疑惑地看着他,打开信封。手指进去探了一下,表情骤然变得十分精彩。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信封里掏出一份文件——确切来讲,是一份贴满了胶带的,曾经被碎成一条一条的,如今被拼接完好的文件。   “你……”叶凌的心口像糊了一团,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哭笑不得,“你无不无聊?”   “我还以为你会感动。”霍准撇了撇嘴,坐到他身边,“从碎纸机里找出来就用了很久,再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拼凑好,用胶带粘起来,一点错都不能犯……这几天我就没睡上个囫囵觉,梦里都在拼图,累得我胳膊痛颈椎痛,最重要的是……看我的黑眼圈。”   霍准凑近叶凌,指着那仿佛应该存在实际上不见踪迹的黑眼圈啧啧:“你说为什么那些女孩子会喜欢拼图游戏?真是累得要死。”   “你活该。”叶凌摩挲着手中的文件,霍准贴得不算好,他算不得一个心灵手巧有耐性的人,可整份文件一点错都没有,每个被撕裂成两半的字都回到了它应该在的位置,如果不是确切详细地知晓文件内容,未必能将文件还原得如此精确,“为了写这个,我也好多天没睡,你竟然说碎就碎了。”   叶凌的语气带了不经意的嗔,这与他平时略有距离感的语气截然相反。霍准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样子,瞬间觉得自己累得腰酸背痛,都值了。   “其实你查到的这些,我早就知道,比你们任何人都早。”待叶凌珍而重之地将文件装回大信封,霍准才缓缓开口,“公司里的人大概都觉得我是傻子。每天坐在三十二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偶尔才露一次面。年会的时候戴猫耳跳舞,平时肯定也比一只猫聪明不到哪儿去。所以项目二组出了事选择自己解决,顾新章也胆大包天,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动作。”   叶凌没有说话,直觉告诉他,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叶凌,这次荣晟偷偷潜入N国,你觉得意外,是不是?”霍准突然话题一转,不谈顾新章,却聊起荣晟。   叶凌微怔,点了点头。   “其实荣晟早就开始往N国伸手了。大约两三年前,我收到消息,有人在秘密收购N国上市公司的股份。对方财力雄厚,来势汹汹,且手段高超,竟瞒过监管部门,在短时间内成功控股许多上市公司。我觉得不对劲,派人去查,却一直没有结果。”霍准顿了顿,“直到这次,荣晟悄无声息潜入N国将你绑走,而城中权贵竟明里暗里不愿发声,我才心中一动,再派人查,果然,近年来几起知名收购的幕后投资公司都隶属于荣氏。”   “为什么荣晟要跨国控股这么多N国公司?”叶凌皱眉深思,“按常理讲,荣氏旗下产业单一,如果荣晟想拓宽其在替他产业内的影响力,入资其他公司不失为一种方式。但我猜这局棋没那么简单。”   “拓宽产业?良性循环?叶凌,你觉得,荣晟是个稳扎稳打的人?”霍准笑了。   叶凌也自嘲地摇摇头:“他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赌,赌赢了,万贯身家,赌输了……他迄今为止还没有输过。我明白了,这次荣晟也在赌。他想通过控股多家上市公司,造成N国股市动荡,最终使F国国内的荣氏获利。”   “要是他成功了,那跟经济危机也差不多了。就算荣晟有胆做,也得有这个本事。我猜他大约联络了F国高层,那些人暗中给他大开绿灯呢。”霍准换了个姿势,身体不经意间靠得叶凌更近了, “不过他运气不好,就算这么折腾,也没把握一举扰乱N国股市。你猜为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实在灿烂过头,仿佛暗中对此沾沾自喜许多次,总算找着个机会发泄似的。   叶凌无奈地瞅了他一眼,问:“这就是荣晟找顾新章合作的理由?”   “不,我猜,直到现在,顾新章也许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谁。”霍准却道。   叶凌有些惊:“荣晟潜入N国难道不是……”   “不是,你在文件中的推断并不正确。”霍准说,“顾新章当时确实身在国外,他也是事后才知道你被绑。不过,我猜以他的精明,现在只怕已经有所察觉,自己真正的老板是荣晟了吧。”   霍准弦外有音,叶凌一听就明白过来:“顾新章与荣晟之间还有中间人?”   “那个人才是荣晟真正的心腹。他在N国地位超然,既能为荣晟发声,说出的话又有份量。我甚至怀疑他就是菲尼克斯集团高层之一,甚至是其中某位股东,否则以顾新章的算计,若非两人达成利益优厚的交易,不会甘愿受他摆布。”霍准说。   “那人是谁?”叶凌问。   “我查不出。”霍准挑着眉笑了一声,“他隐藏太深了,我查不出来。所以我容忍顾新章的动作,甚至对他视而不见。我要用他引出那个人的狐狸尾巴。”   “就算赌上这次赞助权申报也在所不惜?”叶凌不赞同地皱起眉。   霍准只是笑,可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留有后手。   等一下……后手?   叶凌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信封,目光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霍总,”他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霍准:“这些你早就知道了,还叫我去调查?”   霍准笑到半截,冷不防被叶凌发现他一直想掩饰的重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噎那儿了。   “你想考验我的能力么?”这是霍总裁乃至全天下领导的通病,因此叶凌问得肯定极了。   “呃……”霍准努力组织词汇。   然而词组还未在脑海成形,叶凌下一个问题就到了。   “你还用话刺我,逼得我离岗?”不思量还好,一思量,许多事都变得不对劲,“最近的传言,是不是也有你在其中出一份力?”   “不不,那些传言可跟我没关系。”霍总连连摆手,“我也不知道那些瞎话是谁编的,只能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霍总,”叶凌犀利地打断他,“你不喜欢别人把你当傻子,我也是。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说得对,默许你去调查,确实是想考验你的能力。”霍准坐直身子,“我有件事,想交给你做……”   ☆、第 34 章 随着一年的结束,赞助权招标也进入尾声。招标竞争的白热化,促使此次事件成为圈内近期最炙手可热的事件之一。永康集团最近几次动作的成功,使其声望鹊起,已然力压菲尼克斯集团,成为此次招标夺魁的最大热门。在这种胜败几成定局的情况下,菲尼克斯集团项目二组展现了惊人的职业素质,仍然日以继夜地工作,不断为最终胜利做着努力。以至于有记者公开在报道中为菲尼克斯集团发声,“现时言鹿死谁手,还为时尚早。”   但更多媒体却争先恐后渲染永康集团的所向披靡,提前庆祝永康集团的大获全胜。更有某媒体财经专栏公然撰文,宣称永康集团即将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甚至凭此为基础动摇菲尼克斯集团在许多行业内的霸主地位。而靠预测这场赞助权之争而一夜蹿红的财经博客更加数不胜数。   深夜,城郊。   这是一家略显冷清的酒吧,招牌灯光虽然亮堂,可在冰冷的冬夜里却更显凄凉。老旧的招牌边探出一个崭新的灯箱,上面写着“内设KTV包间”,应该是酒吧生意太差,老板不得已而为之的新业务。   而在酒吧斜对面的马路边,一辆黑色丰田轿车缓缓降下车窗。   车内火光明灭,是有人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浓重的烟味顺着窗户飘了出来,车内人默默吞云吐雾,目光却瞬也不瞬,看着远处的酒吧正门。   这里地方偏僻,向来客少,然而今夜,进出的人似乎太多了些。   冬夜寒凉,即便车内开着暖气,可窗口洞开,车厢内温度也高不了多少。顾新章将胳膊搭在车窗上,每次呼吸呵出的热气都叫眼前腾起一小团白雾。   今晚他与人约在这里见面,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他准时到了,却没有进去。   他将车停在距离酒吧不远的地方,其间手机关机,汽车熄火。半小时后,事实证明,他没有做错。   原本与他约定见面的两人满脸狼狈地被便衣警察押解出来,两人腕间用衣服遮住,但顾新章知道,那下面是手铐。   如果自己进去,现在被押解出来的就是三个人了吧。   他升起车窗,发动车子。性能良好的发动机迅速运作起来,黑色流线车体如一支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驶离现场。   三天后,就是总赞助权揭晓的日子。顾新章依约,为永康集团提供最后一次内部文件。之后,永康集团遵照约定,助他获得菲尼克斯集团大权。   然而这一切,如今都成了泡影。   黑夜中,顾新章将油门一踩到底。   可惜吗?是的,筹划了这么久,却一朝落空,这种感觉的确不好受。但他输得起,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大不了重新再来。况且,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菲尼克斯常务副总了。上头的底细,自己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有了这么大的筹码在手,不愁没有第二第三个永康集团。如今,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为什么警察会知道他们约定的地点?以及,封住这两个人的嘴,别让他们供出自己……   车子在深夜的马路上飞驰,顾新章一边快速冲过十字路口,一边瞥了一眼静静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机密文件。   接着,方向盘急转,他把车直接开上了跨海大桥。   深夜,整座城市的车流量都减到最低,但跨海大桥上却还是车来车往。顾新章将车子停在应急车道,翻越低矮的围栏,一步步向桥边走去。海水滔滔,一路东流,海风裹挟着腥咸的气息,让人无端觉得遍体生寒。   顾新章紧紧捏着手中的文件,有那么一瞬间,潜意识里,他竟十分不想走到桥边。可是下一刻,这种感觉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手里这份文件就是自己出卖公司机密的证据,如果不尽早处理掉,后患无穷。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寻个稳妥的地方将其烧毁了,就让它们腐烂在海水里吧,就像自己做过的一切一样,不会有人知道……   “站住!不要再往前走了。”突然,身后传来陌生而冰冷的命令,“顾新章,我们是警察,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缓缓地转过身来。不要试图反抗,这对你没好处。”   警察?   顾新章脚步一顿,下一秒,手臂圆抡,手中的文件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远远地朝黑沉海水飞了过去。   身后脚步声起,在文件飞出的那一刻,他被两三个人同时扑到了地上。冰冷的手铐将他双手反剪,紧紧铐在一起,可是顾新章却毫不在乎似的,高高地扬着头。那双永远都闪烁着友好光芒的眼睛第一次露出惧怕的情绪,他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文件,口中逸出无意识的低喊。   只见那装订成本的白色纸张飞越栏杆,直朝海水落去,然后,就在掉落桥面的前一刻,被一个身姿矫健的警察探出身去,堪堪接住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N国最大的新闻网站爆出新闻,永康集团两高层涉嫌非法窃取对手内部机密被逮捕。中午十二点,事件进一步发酵,更多细节被披露出来。据称被捕的永康集团两高层是这次总赞助权申报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其非法窃取的,正是竞争对手菲尼克斯集团的内部机密。到下午两点,官方发布声明,证实两高层确实被捕,事件正在进一步审讯中。而小道消息表明,永康集团自参与总赞助权争夺以来的所有精彩策划全部剽窃自菲尼克斯集团之手,两位被捕高层近年来更通过不法手段窃取过包括菲尼克斯集团在内近十家竞争对手的机密。此事一出,舆论哗然。   永康集团股价大幅下挫,集团总裁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却在现场被媒体的质问逼迫得落荒而逃。商界一片谩骂之声,原本看好永康集团的媒体及评论人立即倒戈,甚至笔锋犀利地撰文痛骂其破坏商业道德,扰乱市场规范,而总赞助权之争也因此更为广泛关注。有媒体试图联系菲尼克斯集团进行采访,集团公关部却发文称,项目二组全体成员正在为总赞助权申报做最后的冲刺,谢绝采访。这闭门谢客的态度,令外界的猜测之声更盛。   在闹腾了两天后,国家性会议中心,赛事组委会正式宣布了本届赛事的赞助商名单。其中,总赞助商毫无悬念,由菲尼克斯集团摘得,这也为这场年度大戏,划下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而作为菲尼克斯集团总裁,霍准在会后,却默默吩咐司机驾车,来到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第35章 “现在还不允许探视吧?”顾新章讥诮地看着眼前的人,“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探视室中,阴暗潮湿,唯一一点采暖就是自头顶小窗中射入的阳光。然而时正午后,那点光歪歪斜斜,只照到门边就再也不肯多走一步。 这是顾新章被拘留的第四天,霍准买通关系,进来看他。他们隔着长桌对坐,甫落座,顾新章就面露嘲讽。霍准并不意外,他甚至觉得,如今的顾新章有任何反应都是正常的。 坐在他面前的人穿一身灰蓝色囚服,左边胸口口袋上,标着他的编号。囚服宽宽大大的,霍准记得顾新章每周都要去五次以上健身房以保证自己的胸肌腹肌形状完美,如今也都看不出来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生着青色的胡茬,配上苍白的脸孔和疲惫的双眼,谁能看出这是昔日那个风靡社交场的顾氏副总? “我刚刚去参加了新闻发布会。总赞助权最终还是被我们拿下了。”霍准说,“永康集团被组委会永久性列入黑名单,永不合作。” 顾新章冷冷地看着他笑。 霍准浑然不觉,继续道:“那天晚上与你会面的两个人已经身败名裂了,不过你放心,报纸上没提你的名字,以后你出来了……” “你还肯让我出去?”顾新章嗤笑,“你就不怕我出去了报复你?” “你犯的又不是杀人罪,当然能出去。”霍准淡然道,“至于报复……手长在你身上,我拦也拦不住。” “呵,”顾新章身体后仰,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本来觉得自己有无数的理由与力气来恨霍准,现在,却生出了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我做的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吧。那天晚上,我之所以会被警察逮住,都是你的功劳。很好,我出卖你,你也出卖我一次,咱们算扯平了。” “没扯平,咱们两个永远也扯不平。顾新章,我相信你,拿你当朋友,纵使你出卖我,我也绝对不会同样对你。”霍准瞬也不瞬地逼视他,“警察早就在盯你了。永康集团太过放肆,我警告过你离他们远一点,你不听。就算这次你侥幸逃走,总会有你逃不掉的一天。” “别给我上政治课,我不吃这套。”顾新章讽道,“霍准,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你想知道我背后站着的是谁?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根本不关心你背后站着的是谁,我想知道,自己会去查。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来探望自己的老朋友,问问他,为什么背叛我。”霍准痛惜地看着顾新章,“那人许你什么好处是我给不了的?” 顾新章没有答话,他定定地看着腕间的手铐,只是笑。半晌,才抬起头,轻描淡写地说:“他许我入股董事会的资格,和一个执行董事的位置。”他看着霍准,“霍总,前者你或许给得了,可后者,只怕你给不了吧。” 执行董事,就是要取霍准而代之。霍准蹙起眉心,不解:“你想做执行董事?为什么?” “为什么?呵,你不明白为什么?十五年前,我们一起进公司。从实习生做起,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我们为集团立下了汗马功劳,屡次危机,都是我们携手化解。可是霍准,如果不是因为与徐英辰的婚姻,你做得到总裁吗?如果不是你做到总裁后诸多提携,如今我做得到常务副总吗?”顾新章顿了顿,苦笑,“太不公平了。” “如今董事会里那些老家伙,不过是在创业初期对集团有一点点帮助,就仗着过去的功绩耀武扬威。如徐慎卿之流,更是靠裙带关系进入董事会,除了生事什么都不会。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却有资格对集团的发展指手画脚,甚至轻易否定员工的成绩。霍准,我不是你,我无法忍受自己的努力被这群人横加指责,我一分钟都不想跟他们周旋!”顾新章激动道。 “就算进了董事会,做了执行董事,你不过是站到我这个位置上,与我做同样的事。”面对顾新章的愤怒,霍准出奇冷静,“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做得比我更好?”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顾新章轻哼,“我已经受够了坐在董事会最末席旁听的日子。明明我为集团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就因为我没有股份,我就要被任何一个庸碌无能的董事当众羞辱我。霍准,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千方百计进入董事会,结束这种日子。” “想进董事会有许多办法,你可以直接向我要求,根本不必这样复杂。”霍准道。 “你提拔我进董事会,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那与我坐在末席又有什么两样。我需要一场危机,一场足以动摇集团的危机,将你拉下那个位置,由我适时出现,力挽狂澜。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对我提出质疑。霍准,当年你不就是因为成功挽救集团而坐稳总裁位置的吗?”顾新章轻轻缓缓地笑开来,“你能成功,我也一样。如果这次总赞助权落空,就会导致集团股价下挫,到时董事集体发难,配合别的动作,你这总裁位置就保不住了!” 霍准沉默地看着好友,在他面前,这个向来斯文的男人状若疯狂。 “不过现在……”许久,顾新章从手握大权的美梦中惊醒,整个人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来,“恭喜你,霍准,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总裁大人,而我,已经是阶下囚。” 斗室中骤然静默下来,唯有窗外檐下的冰棱花了水,滴滴答答,丁点声响。昨夜忽来风雪,外面积雪三尺,交通受限。来这里的路上几番堵车,霍准坐在车里,细细思考自己待会儿见了顾新章该说些什么。可怎么想都想不出,绞尽脑汁到最后,只觉得自己可笑。 他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了,说话从不打腹稿,偶尔哪句话说错也只是一笑而过。在这世上,有那么几个人是让霍准可以放心大胆袒露心声的,顾新章就算一个。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竟已经沦落到说一句话要先思量半天的程度了呢? 车窗外,大学生志愿者穿着厚厚的棉衣扫雪,偶尔弯腰弯得累了,就团个雪球朝同伴扔过去,打闹一会儿。曾几何时,他与顾新章也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然而时光匆匆催人老,那竟然也已经是过去了。 “新章,”霍准动了动唇,声音中透着无限疲惫,似乎与好友的斗智斗勇已经让他深感厌倦乃至反感,“你跟我说句实话吧,为什么?你为什么铤而走险,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出卖公司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吗?是我……没有及时察觉出你想进入董事会,所以你感到失望吗?你跟我说句实话吧。” 顾新章的眼睛微微张了一下,怔住了。 “你刚刚说的那些,有一半是真的,剩下一半,恐怕你自己都不信。你的确想进董事会,想做执行董事。可理由未必就是你说得那些。况且,”霍准压低声音,“与荣晟合作是与虎谋皮,就算你刚开始不明白,当荣晟出现的时候,你也该知道了。可你并没有收手,反倒选择继续。新章,为什么?对董事会的不满不足以令你如此,你跟我说实话。” 顾新章没有回答,他低下头,反复握了握自己的手。他有些冷,自见到霍准开始,他就手脚冰凉。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这次会面的,可他骗不了自己,在得知霍准前来探视那刻,他的的确确,是欢喜多过排斥的。 他应该还是想见霍准,想听他说话,哪怕那人一开口,就会拆穿自己的伪装。 “你真想听实话?”顾新章抬起头,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我想。”霍准说。 顾新章的双手在桌下交叠着,算了吧,他想,一个人揣着这个秘密太苦了,索性就…… 告诉他吧。 “因为你。”顾新章一闪而逝地微笑了一下。 “我?”霍准不解。 “对,因为你。”顾新章扬起脸,直视着他,“因为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霍准的表情僵住了。 “大学的时候,咱们住一个屋,开学第一天我就喜欢你。你嘲笑我是GAY,可别人讥讽我喜欢男人的时候,你又第一个站出来帮我揍回去。你还记得咱们酣畅淋漓打得那几架吗?咱们背对背,揍得他们满地找牙,后来又一起搀扶着去医务室上药,晚上关了灯,提心吊胆学校万一发现要给咱们记过。那时候,我搀着你,心里就想,那些夫妻到很老的时候,就是这样彼此搀扶着行走,如果可以,我也愿意这样搀扶着你,到很老的时候。”回想往事,顾新章的眼中流露出怀念的情绪,“到今天,我喜欢你十七年啦,迄今为止,我的半辈子都被你占去了。” “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甫得知顾新章在酝酿着背叛自己,霍准就一直在猜测着他的动机。然而他想出千百条理由,都想不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我告诉过你,你忘了。当年大学毕业,同学聚餐。你喝得烂醉,拽着我说我是你最好的兄弟。那时候我就对你表白过,霍准,我爱你,我不愿意做你的兄弟,我想用另一种方式跟你在一起。可第二天酒醒了,你就全给忘了。”顾新章淡淡笑道,“你忘了你说同意,你忘了你指天誓日发誓,说会跟我一辈子。你还搂着我的肩膀,喊我的名字。霍准,这些年来,我看着你结婚生子,与无数的女人纠缠不清,但我一直都记得,你说过,你会跟我一辈子。直到今天,我回想过去,都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夜晚。我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希望,只要第二天天亮,美梦就成真了。” “对不起,我……”霍准的话说了一半,便被打断了。 “你不用道歉,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是想听我说实话吗?这就是实话。”深藏多年的秘密一朝挑明,顾新章满心都是如释重负的释然,“霍准,我等不了再多一个十七年了。我一直都不如你,从来都只能站在你身后,做你的助力。如果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总裁,那等着我的,就是又一个十七年。霍准,我想把你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这样兴许,咱们的关系会有转机。我自然是盼望着有所转机的,可如果不幸被你知道,我是拽你下来的幕后黑手,那起码我还有钱和地位。你,抑或钱和地位,这些东西我总要有一个在手才不算亏,对不对?否则我这辈子,活得也太失败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只是相对无言,默默耗光了时间。警察进来带顾新章走的时候,霍准霍然起身,试图拉住顾新章的手臂。但那个身影微微一闪,躲过去了。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在我跟荣晟之间牵针引线吗?”顾新章怔怔地看着霍准悬在半空的手臂,轻笑,“是徐斌,徐慎卿的长子。徐慎卿偏宠小儿子,暗自立下遗嘱,要将股份全都留给他。徐斌恼羞成怒,因此来找我合作。他打着徐慎卿的名号,做许多事情都很方便,也没人疑他,因此我们的计划一直很顺利。” 霍准下唇微动,半晌,才干笑了一声:“谢谢。” “别客气,我可是把队友都卖给你了,你千万得念着我的好,帮我减刑啊。”顾新章笑道。 “放心,律师我已经找好了,是这个领域内最好的,会帮你争取到一个最理想的结果。”霍准道。 “那就好。”顾新章侧了侧头,仿佛有什么不愿被霍准探知的情绪要靠这一个动作快速隐藏,“对了,霍准,你可以答应我件事吗?” “什么?” “以后,可不可以麻烦你别来看我了,我真的不是特别想见到你。” “好。”霍准咳了一声,“我不来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叫人捎信儿给我,我叫叶凌来。” “不,不不,你也别叫他来。”顾新章连连摆手,“我当初说要追他,其实是骗你的。其实我特别讨厌他。” 说完,顾新章眨眨眼睛,走出了探视室的大门。 顾新章走后不久,霍准也推开探视室的门,走了出来。 有人靠在门边等他,见他出来,笑道:“霍总来了?” 霍准的表情有些落寞,然而面前站着的是专门负责顾新章案的张警官,这叫他迅速打起精神,客客气气回道:“嗯,张警官这几天辛苦了。” 张警官与霍准老早就认识,虽然彼此并不熟稔,却都很敬重对方。原本顾新章被捕,霍准还想打点关系,免得搞出逼供那套,一听说主管的是张警官,顿时心就踏实了。 “这都是应该的,办案么。”张警官抽出一支烟,随手递给霍准,霍准摆摆手,婉拒了,他便转了个方向,塞进自己嘴里,“霍总刚刚聊得怎么样?还好?” “还好。”香烟的味道吸入鼻腔,让霍准脑中一个激灵。 “那挺不错。”张警官深深吸了一口,笑道,“对了,我听说,霍总请了业内最好的律师给顾新章辩护,那律师开出天价,霍总眼都没眨就同意了。” “没错,”霍准挑挑眉,“怎么?” “没怎么,只是我想劝霍总一句本不该我来劝的话。”张警官笑了笑,“顾新章这样对您,您却以德报怨,又替他打点里头,又替他疏通外头,这叫我们办案组哥儿几个看着都很感动。只是,请律师这事,我还是想劝您,三思而后行。” 霍准没有言声,只是抬眼看着他。 “永康集团已经发表声明,与涉案两人解除劳务关系。案件侦办至今,除了您,也没有第二个人来过问过顾新章的死活,很明显,顾新章上头的人已经把他给放弃了,您这时候牵扯进来,很容易让自己说不清楚。”张警官道,“我不是劝您独善其身,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您何必……” “我知道,张警官,谢谢你的好意。”霍准缓缓点头,微笑道,“只是顾新章毕竟是我的朋友,能够出十分力救他,我就不会出五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谢谢你的建议。也请您放心,我一向是守法公民,也会叮嘱律师遵守法律,不会给您办案带来任何不便。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霍准越过他,径直向门外走去。外面阳光灿烂,可因为下了一夜的雪,仍旧寒冷。院子里有人在拿大扫帚扫雪,他闪身躲开横来的扫帚尖,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担心,要是下一场雪,他们叫顾新章去扫怎么办? 那只养尊处优的孔雀哪干得来这种活? 所以说,不赶紧找个好点的律师把他捞出来,能行吗? 那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净扯淡。 他心里头一会儿担忧一会儿骂,抬脚就跨出了大门。门外,那辆熟悉的座驾等在马路边,而车门前,竟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凌! 霍准原本雾霾重重的心瞬间阳光普照,要不是脚底下雪滑怕摔个狗吃屎,这会儿他都奔过去了。 “你回来了?”好不容易站到叶凌面前,霍准第一反应,是想抓住那人的手。可不知怎的,最终,他只是含蓄地拍了拍叶凌的肩膀。 “嗯,大功告成,我就回来了。”叶凌心情甚佳,同他玩笑。 自那日霍准亲自登门之后,叶凌一直秘密为他接洽赛事组委会相关人员,以便无论警方是否采取动作,都能保证菲尼克斯集团成为唯一的总赞助商。对外,叶凌一直处于休假状态,这为他暗中接洽组委会提供了便利。但也导致两人根本见不到面,因此日常沟通只能靠电话,而且这电话时长从最开始的一次五分钟发展到后来一次半小时,话题从工作进展蔓延到柴米油盐,甚至包括叶凌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每次听来都墨迹死人。 “很好,辛苦你了。”霍准赞许道。 对这句体恤,叶凌敬谢不敏。天知道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组委会成员有多难搞定,他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辛苦了。 “我替你约了组委会的人吃饭,今晚六点半,在海风酒庄。”叶凌偏过头,观察着霍准的表情,“霍总,你怎么了?” 霍准没怎么,只是面对着叶凌,以及这灿烂的笑容,他鬼使神差,就想起顾新章目光灼灼,对自己说的那句—— “我喜欢你。” 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带给他的内心震动,不亚于一场海啸。 “嗯,可以,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好一会儿,霍准才回过神,瞥了一眼身后关押着顾新章的冰冷建筑,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了叶凌,有件事。” 叶凌长长的眉梢扬了起来。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叫我霍总?”霍准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霍准。” 叶凌蹙起眉心,他的表情看来充满怀疑:“这样好吗?” “对于上司和下属来说也许不怎么好,但是对于朋友来说,这不是太正常了吗?”霍准笑道。 “朋友……”叶凌轻轻念着这两个字,“我们算朋友了?” “这样还不算?”霍准露出一个“拜托别闹了”的表情。 “好吧,”叶凌笑出声来,“霍准。”   ☆、第36章 圣诞节前夕,叶凌随霍准一同飞向了大洋彼岸的一座温暖小岛。每年这个时候,在全球资本市场极有号召力的几位大佬都会秘密聚在一起,就新一年的热点问题展开讨论。作为全球经济举足轻重的参与者,霍准已经连续出席会议多年。他很重视这次会议,为此,甚至专门抽出两天的时间,与叶凌一起做足准备。 他们在下午四点左右到达当地机场,接待酒店早有安排好的车辆等候在停机坪。霍准一行下了飞机,直接乘车驶向会议举办地的酒店。路上经过一片金黄色郁金香花田,沐浴在西斜日光下的花朵繁盛而鲜艳,叶凌斜倚在车窗上,不知不觉便看呆了。 “这是当地的特产,郁金香。”霍准的声音不失时机在身后响起,“当地人已经把它们做成产业,每年都吸引着数不胜数的游人前来观赏。” “但是我没有觉得游人很多。”叶凌回头说。 “这是因为我们在这里,为了安全,当地闭门谢客了。”霍准轻笑,“我记得你很喜欢花,要不要停车,去摘几朵?” “不用了,谢谢……”待会儿就到酒店了,总不能抱着一捧花办理入住,多奇怪。 然而叶凌的顾虑对于霍准而言却不值一提,他吩咐司机停车,亲自走出门,踏进郁金香花田。 “空气真好。”霍准站在郁金香花海中,对叶凌遥遥地发出邀请,“叶凌,快来感受下。” 明明是你自己更想看吧? 叶凌无奈地微笑着,走了过去。 他们在花海中站了许久,直到浑身都沾染了馥郁香气,才抱着成捧的郁金香回到车中。夕阳西斜,车子在笔直的乡间路上疾驰而过的掠影,仿佛画笔在画卷上留下的浅淡一笔,美不胜收。 到了酒店,立刻有酒店的工作人员为他们办理入住。霍准一行在大厅等了一会儿,便有人来通知他们可以入住了。没想到刚要乘电梯上楼,不远处的楼梯上却走下来另一行人。 叶凌的肩膀顿时僵硬了。 霍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清楚来人的瞬间,眼神也阴沉下来。 “霍总,您今年来得可不算早。”说话的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跟霍准很是熟稔,离得老远就打招呼,“近来忙?” “托巴伦特先生的福,近来还好。”霍准伸出手,与面前人亲切交握。 迈克·巴伦特,这家酒店的大股东。他的祖先拥有犹太血统,这使得他眼眶深邃,眉宇间透露着精明的气息。他们家族经营这间连锁酒店多年,如今是世界上最知名的酒店业翘楚之一。本次会议由该酒店承办,与会众人的一应食宿,也全都由酒店全权负责。霍准与他是旧相识了,因此他十分热情地走上来与霍准寒暄。 “我听说了,贵公司最近打了几场漂亮仗,恭喜。”巴伦特眨眨眼,紧接着让出半个身子,为他介绍身后的人,“霍总,容我向您介绍,这是F国荣氏的荣晟总裁,他是这次会议的特邀嘉宾。F国荣氏不知您是否听过,近年来在国际资本市场很是风生水起。” “荣氏的大名,我自然是听过的。”霍总笑了笑,对荣晟伸出手,“荣总,好久不见。” “霍总客气了,看您还是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荣晟笑着与之双手交握,目光却越过霍准,看向了他身后的叶凌。 巴伦特是何等精明的人,见状便知道两人早就认识,赶忙道:“看我,竟没事先了解情况。二位是朋友?” “朋友?”荣晟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向霍准,“不知我是否有荣幸做霍总的朋友?” 霍准脸上笑意不减,反倒还深了三分:“荣总若是以朋友之道待我,我自然是巴不得交荣总这个朋友的。” 此话说得豪气,又暗暗将了荣晟一军,在场的人竟谁都没听出其中剑拔弩张的意思。就连荣晟也只得忍下这句,目光一转,径自越过他,走到叶凌面前。 “宁宁,许久不见你了。”他深深地凝望叶凌,那眼中的温柔简直要滴出水来。 叶凌却骇得退了一步,怀中抱着的郁金香被下意识搂紧,掉下枚金黄花瓣。 荣晟弯腰捡了起来,轻嗅着花瓣间的余香,柔声道:“宁宁,这花真好看。”他顿了顿,对叶凌伸出手,“你也……” “荣总喜欢花?”眼见不妙,霍准突然横在他们之间,不着痕迹地将叶凌护住。 荣晟眉心微皱,眼见叶凌顺从地躲在霍准身后,语气骤冷:“是,我很喜欢。” “那好办,外面花田里多得是,荣总喜欢,大可去摘。甚至把整片花田都买下来也没事,记我账上,算我送荣总。”霍准欠扁地笑笑,转头看着巴伦特,“抱歉,巴伦特,我刚下飞机有些累了,可否先上去休息?咱们晚饭时再聊。” “没问题,我叫人带你们上去。”巴伦特从善如流,霍准却谢绝了他的好意。 “谢谢你,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过去。”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从荣晟面前带走叶凌,并在保镖的簇拥下,一直护着他走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完全关闭,叶凌一直紧抿的唇才放松下来。 “对不起,发给我的与会人员名单上没有荣晟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叶凌解释道。 “不关你的事。”霍准冷冷地说,“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名单上刻意隐瞒,要么,就是因为荣晟这几天刚刚决定出席会议。我猜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看来永康集团的失败大大刺激了他。” 叶凌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事实上,单单是荣晟的出现,就已经让他无法思考。他苦恼地靠着电梯墙壁,那紧皱的眉头之间都能夹进一只钢笔了。 霍准看得于心不忍:“别担心,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你做什么。这几天小心一点,尽量别离开我身边。我能把你安全地带过来,就一样能把你安全地带回去,你信我么?” 叶凌转过头,霍准的话并不华丽,却奇妙地让他安心。他点点头,轻笑:“我信你。”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两天,荣晟的动作称得上规矩。他仿佛完完全全是为了会议来的,除了参与会议外,大部分时间都关在自己房间里。别的总裁们来开会,大多惦记着顺便到附近的乡间走走逛逛,放松身心,他却心无旁骛,顶多参加一下酒店晚间举办的酒会,还都是露一面就走。 与之相应的,是他在会议上的发言。作为F国首屈一指的商界代表人物,他的发言极受重视,更兼之他有备而来,偶尔几句精道的见解往往能引来许多赞同的目光。没过几天,叶凌就发现Z国首富已然跟他称兄道弟,想来两厢合作也不远了。 这些天叶凌一直跟在霍准身边,寸步不离,因此荣晟连与他说话的机会都很少。他甚至不再苦苦纠缠,偶尔遇见,反倒极为潇洒地与叶凌寒暄问好。要不是这人前科累累,叶凌真要以为他转了性,对自己没兴趣了。 霍准与叶凌观点相同,只是叶凌的判断,是基于他对荣晟的了解,霍准是基于什么,这谁都不知道。总之,他笃定,肥肉都到了嘴边,荣晟没那么简单就放弃。早晚,他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的。(叶凌:你先解释一下肥肉是什么意思?) 果然,会议进行到第三天,被霍准猜中了。 第三天上午,会议间隙的茶歇时间,叶凌照例去给霍准冲一杯咖啡。走出茶水间的刹那,却看到门边等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宁宁,”荣晟看着他手中的咖啡杯,目光痛怜,“以前我从不舍得叫你做这些。” “这是我的工作,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叶凌转头要走,荣晟却挡住他的去路,“麻烦荣先生让一下,我要过去。” 听到他冷淡地称呼自己为“荣先生”,荣晟竟觉心如刀绞:“宁宁,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绕不过也躲不过,叶凌心有不耐,抬头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荣先生,麻烦你……” 忽然,荣晟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用指节刮了一下他的脸颊。 叶凌下意识退了一步,手中的咖啡杯微微一晃,咖啡溅出几滴落到托盘边缘。他赶紧稳住手中的杯子,抬头,怒视荣晟。 “宁宁,你好像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胖了一点,气色也好多了。”荣晟轻吻着触过叶凌的手指,似乎对叶凌的怒意浑然不觉,只柔声问,“霍准他对你很好,是么?” 叶凌觉得他疯得无药可救了,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躲他远点。被荣晟牢牢堵着去路,叫他一步都动弹不得。他只剩一个办法,就是别搭理这个疯子。反正时间久了不见人,霍准自然会出来找他的。 他现在也学乖了,知道自己是赢不过这个疯子了,索性就放心大胆交给霍准来对付他。说句实话,像荣晟这样的,除了霍准也真没几个人拿他有办法。 “宁宁,你怎么不答我?还在生晟哥的气么?” 低头不理。 “宁宁,你的脾气还是没变,一生气就不理人,这可不好。” 还是不理。 “宁宁……” 荣晟低低地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抬起,竟越过叶凌身后,看到了那个倒映在转角窗口上的身影。 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悄然爬上他的唇间,转瞬即逝。 “宁宁,你如今是真的不打算跟晟哥回去了吧?” 这一句,夹杂叹息与失意,竟比之前许多句更显落寞无助。饶是叶凌打定主意不理会他,也不禁为其中饱含的难过动摇三分。 “我记得上次你还愿意同我去探望鸡叔,现在只怕你也不会去了吧。”荣晟苦笑道,“没关系,我已经替你探望过他了。鸡叔年初时候摔了一跤,留下后遗症,如今腿脚也不太利索了。我跟他讲起你,他听到你还惦记他做的鳜鱼,高兴得不行。也不知是不是哪句话听错,他竟觉得你还会回去寻他做给你吃。那天我接到他电话,他说早起便张罗了一桌好菜,可从天亮等到天黑,还是等不到你踪影。他问我,宁宁从不说谎的,他说了要来,究竟什么时候来……” “鸡叔年纪大了,本来眼睛就不好,如今又添了腿脚毛病,你不要再去打扰他。”叶凌微微低着头,语气挣扎。 “你放心,我这次回去就带他去看医生。我已经咨询过,鸡叔的眼睛是陈年旧病,腿脚却是新伤,有望治愈。”面前的叶凌微微动了一下,可见这个好消息有多么振奋他的心灵。荣晟目光变幻,出口的语气却比刚才更柔上十分,“宁宁,你愿意一起来么?” 叶凌没有答话,但指尖微弱的颤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荣晟与他一同长大,深知他念旧又重情。如今他被迫远走异国,最放不下的,只怕就是这些曾真心照顾他,看护他长大的老人们。刚刚问出这一句,看似是荣晟在发问,其实更像是替这些老人们问叶凌一声,是否愿意回去再见他们一眼,叶凌能狠心说出拒绝才怪。 果然,叶凌犹疑半晌,终究未能狠心说出拒绝,只是说:“我想念鸡叔的时候会自己回去看他,就……不跟你一起了。” 这一句之后,荣晟半晌没有接话。叶凌微觉不妥,抬起头,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满含欢喜的眼睛。 荣晟此刻的眼神,用一个“喜”字已不足以来形容。 “宁宁,也就是说,”他嘴唇颤抖,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你还会回F国去,是不是?” “我……”叶凌想要否认,却骤然词穷。他原本是打定主意今生今世不会再踏足F国一步的,可此情此景,只在此刻,他竟不确定了。 对于荣晟而言,这一瞬间的不确定就已足够。 他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叶凌身后,那倒映在窗口的身影果然已经不见了。 而叶凌经历了片刻的迷茫,也迅速回过神来。 “我回不回F国与你没有关系,”他冷冷地抬头,逼视着眼前的人,“荣先生,你挡了我的路,麻烦你让开。” 叶凌明显已经忍到极点,好像荣晟再不让路,他就要上去拼命似的。荣晟大约也知难而退,这次并没有过分与他纠缠,只是耸了耸肩,闪身走了。 茶歇结束后,会议继续。今天是会议的最后一天,许多遗留下来的重要问题必须要在今天一起解决,所以会议上一改前两天的放松气氛,变得紧张而压抑,甚至在某些问题的讨论上,称得上剑拔弩张。 “……我不同意艾伦的说法,如今投行生意也不景气,压力又大,未必会愿意在收购中插一脚……”霍准一边说着,一边从叶凌手中接过他找好的相关资料。两指相触的刹那,叶凌明显感觉到霍准的手指向后撤了一下。 处女座总裁霍准潜意识中并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除非他熟悉你,并将你看做是自己人。 这个动作,只在叶凌担任他助理的初期出现过,后来,无论是交接文件还是咖啡杯,偶尔的指尖相触,霍准就都能够习以为常甚至无所谓了。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叶凌下意识看向霍准。 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霍准对自己的态度很不对劲。他像是故意躲避自己的目光一样,拒绝一切眼神接触。那杯刚泡好的咖啡也摆在面前,迄今为止一口未动。要知道,两人一起搭档出席过无数会议,哪怕会上气氛再紧张,霍准都会在别人发言的间隙回过头,给自己一个默契的目光,而这次,他竟然从头到尾懒得搭理自己——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可是叶凌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原委,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接连两天的会议来,荣晟一直都是会议桌上最愿意侃侃而谈的那一个。也正因如此,与会众人都对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然而今天,他太安静了。自会议开始,他就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其他人讨论。偶尔受人邀请说一下态度,也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如果他这样是针对别人还好,偏偏上午讨论的内容与菲尼克斯集团大大有关,叶凌坐在一旁,一边担心他图谋不轨,一边又暗笑自己多虑。谁也不会真傻到把自家小算盘拿到这种会议上公开说,今次他们带来的所有文件内容都是半真半假,想来就算荣晟发难,对着一堆没用的文件,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叶凌轻轻翻动着手中的文件,忽然,会议室的门悄然开了。 一个黑色西装身影无声地走了进来。 来人略秃,矮胖,黑色西装裤的腰带在他腰间艰难地缠了一圈,才勉强在最末尾系住。他走进屋子以后,无视掉正在讨价还价的总裁们,径直走到荣晟身边,附耳报告。他一边说话,一边用那双黄鼠狼似的眼睛盯着叶凌,那猥琐鬼祟的姿态,令叶凌瞬间就想起了他是谁。 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咖啡馆秘密与顾新章约见的人! 叶凌默默握紧了手指。 深夜出现、约见顾新章、荣晟的手下…… 他直觉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然而未及细想,霍准就转过头来。 “……年度财报?抱歉,我们还没有发布正式版。不过我这里有一份抢先放送版,倒是可以先拿给各位看一看。”霍准的玩笑引来在座一阵轻笑,他侧过身,习惯性向叶凌索取那一份做过手脚的财报,但本该第一时间递到他手中的文件却迟迟没有踪影。 这一迟疑,使得会议出现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冷场。 霍准眉心微蹙,转过头,低声提醒叶凌:“财报。” 叶凌的表情有一瞬间完全空白了,但马上,他的目光中又恢复了神采。然后他低下头,从文件夹中抽出那份装订整齐的财报,缓缓递到霍准面前。 霍准伸手去接。 下一刻,财报的边缘扫到咖啡托盘,十几页的厚度,轻松将一整杯咖啡碰倒,干脆利索,都泼在了财报正文之上。   ☆、第37章 财报毁了。 一杯咖啡,丁点不剩,从页头湿到页脚,洇湿了一摞纸打头的好几页。 会议室静的出奇,大家默默注视着被咖啡打湿的财报,谁都没有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叶凌仓惶起身道歉,手忙脚乱收拾着桌上的残局。没人帮他,这让他的动作充满尴尬与不知所措。 就像大家都知道他犯了错,如今在看他接受惩罚似的。 忽然,一只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好意思,刚刚忘记把杯子推进去些了。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霍准满含歉意地看着他,将所有过错一股脑揽到了自己身上。接着他起身,对在座众人道歉:“抱歉各位,如你们所见,抢先版财报也看不成了。” “那怎么办?”有人问。 “财报电子版的备份在我电脑里,我恳请大家给我点时间,让我重新为大家整理一份。”他友善地看向在座每一个人。 这样的请求并不过分,甚至有人干脆提议:“那上午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吧,有什么事,等下午霍总整理好财报再说,怎么样?”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于是上午会议结束,霍准直接把叶凌拽到了自己房间里。 “你是故意的!”背着人,霍准再不压抑自己的愤怒,厉声道,“叶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份财报不能被拿出来。哪怕别人都知道这份财报肯定动过手脚,只要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动过手脚,我们都敢拿出去给人看,但今天不行。”叶凌说,“我怀疑,荣晟他知道我们在哪里动了手脚。” 两人甫一走进房间,霍准便重重摔上门。因此屋里没有开灯,两人又站在玄关最暗的地方,彼此相对,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昏暗中,叶凌感觉到霍准的情绪一点点稳定下来,好一会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你说明白。”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顾总曾在我家附近的咖啡馆约见过一个人。”叶凌道,“当时我看到了那个人的长相,事后也一直试图追查他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查到。我一直以为他是永康集团的人,但今天,就在刚刚,我发现他是直接为荣晟办事的。” 霍准一边听,一边往屋内走,听到最后一句,转过头:“那个悄悄进来的胖子?” 叶凌点点头:“录音你听过,顾总与此人并非第一次接触,如果此人并非隶属于永康集团,也就是说,顾总老早之前,其实就直接服务于荣晟了。” “你是说新章对我说谎?”霍准冷哼。 “我不知道。或许顾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荣晟也说不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叶凌紧随在霍准身后,“如果顾总早就与荣晟有所交易,那荣晟要的,肯定不会是项目二组的策划案这样鸡毛蒜皮的东西。他可以通过顾总的职务之便,得到任何他想得到的集团内部机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怀疑,荣晟参加这次会议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他早就对咱们这次准备的资料心中有数,并且只等在最关键的时刻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你故意打翻咖啡,毁掉财报,以免他大做文章?” “是。” 霍准神色奇怪地看着叶凌,仿佛有许多话哽在喉头,欲言又止。好一会儿,他忽然轻笑出声:“所以说,是我错怪你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不像道歉,倒像讥讽。叶凌不解地看着霍准,然而霍准躲避开他的眼神,不愿看他。 就像刚刚在会议室里,他无数次躲避自己一样。 “霍准,你怎么了?”叶凌揣测着他的心思,竟不由自主问道,“你不相信我?” 霍准未置可否,只是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急切地灌了下去。但很显然,这杯凉水并没有让他好过多少,迟疑再三,他仍旧转过身来问叶凌:“你跟荣晟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凌睫毛微颤,半晌,轻声问:“我跟他的关系不是早就对你说明白了吗?” “那是你说的。”霍准看着他,“可是我看到的,跟你说的,不一样。” “你看到什么了?”叶凌问。 “今天上午,你跟他在茶水间那里的谈话,我听到了。”霍准说,“你出去太久没回来,我担心你,就跟出去看看,没想到刚好听到你们在叙旧。你说,你以后要跟他一起回F国去……” “我没说要跟他一起回F国去!”叶凌咬牙道。 “就算没直接说出口,那意思也差不多了吧。”霍准冷笑道,“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有什么事,我也从来都不瞒着你。我对你毫无保留,完全坦诚,我一直相信,你对我也是这样。所以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可是叶凌,你欺骗我。” 你欺骗我。 如果是平时,霍准绝不会用这四个硬邦邦的字朝叶凌砸过去,然而此刻,压抑了半个上午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恨不得用最伤人的字眼来宣泄自己的怒气。 “我没有骗你。”叶凌死死地咬紧了牙,牙齿研磨处,爆发出钝重的痛。 “你还要把我当傻子吗?”霍准怒道,“你说你不爱荣晟,他亲眼看着你们的朋友惨死,见死不救,你恨他。可是叶凌,你教叶瑞管他叫荣叔叔。荣叔叔?呵,他间接害死了瑞瑞的父亲,你让他管杀父仇人叫叔叔?” “这些仇恨都是上一辈的事情,我教孩子管他叫叔叔,是因为我不希望孩子带着仇恨长大!”叶凌急切地辩解道。 “哼,究竟是你不希望孩子带着仇恨长大,还是你根本舍不得就舍不得孩子恨他?”霍准无情地讥讽道,“叶凌,那我们不说孩子,只说你,宁少。当初你在F国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手段高超,你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一件不能成功。可为什么,偏偏在对荣晟下手的时候,你失败了?还有,你对我说亲手制造车祸后,你以为他死了,所以带着瑞瑞来了N国。好一个‘以为’。叶凌,你是真的‘以为’他死了,还是根本不愿查知他究竟死没死?你是不是根本就盼望他活着?” “不,我没……” 叶凌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霍准的嗤笑截断:“叶凌,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你在酒吧喝醉了,我扶你回酒店。你把我当成了荣晟,口口声声叫我晟哥,向我道歉,说自己没有办法。你哭得一塌糊涂,后来我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为你心疼。现在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你跟你的晟哥玩相爱相杀,为你的晟哥心碎难过,我一个局外人,却恬不知耻自作多情地来心疼你!” 他颓然大笑,那笑声像断了线的风筝,空洞又没有支点,没几声就笑不出来了。自始至终,叶凌动也不动地站在他面前,任由他发泄。等到他的怒够笑够,叶凌才舔了舔干涸的唇,抬眼,望向了他。 霍准以为他又会像从前那样,受到侮辱的时候不屑解释,骄傲地转头离开,然而这次没有,这次叶凌张张嘴,仍旧希望解释清楚:“我没有骗你。我跟荣晟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我对他下手的时候都不可能没有一丝手软和愧疚。霍准,我……” “对,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霍准轻轻地笑了一声,忽然抓起手边的杯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你去吧,跟他回F国去吧!” 杯片碎裂,有一枚飞溅到叶凌腿上,磕得生疼。叶凌呆呆地看着满地碎片,半晌,喃喃道:“我不会跟他回F国去的……” “我不信你了。”霍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转身背对着他,“你先回去吧。下午的会议不必跟我参加了,我们彼此冷静一下,暂时先不要见面了。” 叶凌深深地闭上眼睛,几秒钟后,他咬住下唇,跨过一地碎片,向门口走去。 然后,他在玄关入口停住了。 “别的你不信我没关系,但是霍准,”叶凌的声音带着鼻音,“那份财报不要再拿出来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声轻响,叶凌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第38章 无论两人再怎么闹别扭,叶凌的话在霍准心中的重量都毋庸置疑。 下午会议开始后,他果然找了个借口,把财报的事混了过去。但这也有个后遗症,就是导致他在大半个下午的会议中都心不在焉。 不管是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老头还是身边低头沉思的混血面孔,眼前都不由自主浮现出叶凌的脸。 他离开房间那一刹那是哭了吧?应该没有,他看起来虽然弱了点,内心还是很坚强的,怎么会随便哭呢?但是那鼻音是怎么回事……感冒了?打喷嚏?上午没听他说自己不舒服啊…… 霍准越想越烦躁,没一会儿就把自己搞得心烦意乱,进而在会议进行到高潮的时候霍然起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抱歉。” 没有任何解释,他只丢下这一句就匆匆出去了。 走廊里的空气并不比会议室好多少,但总算可以安安静静,一个人思考问题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的瞬间,就看到斜前方,酒店花园里,那背对着自己,静静坐着的人。 叶凌。 他没有靠在椅背上,而是保持着脊背挺直,上身与下身近乎九十度直角的方式坐着。这样的坐姿让他的姿势看起来十分僵硬,可想而知也一定很累,但他却浑然不觉。霍准猜他一定被什么东西分散了注意力,否则一定会觉得不舒服的。 是什么东西让他想得这么入神呢? 霍准望着他的背影,几乎瞬间就猜到了答案。 他与自己烦恼的,是一样的问题。 别问他怎么猜到的,直觉和默契这东西有时候真不好讲。 总之霍准在猜到的瞬间,就心疼了。 就连每次揍完霍小铭那小崽子他都没这么心疼过,可现在,他对着叶凌的背影心疼得一塌糊涂。 他后悔自己上午把话说得太重,更后悔自己不该在那人已经明显示弱的情况下,还摔了个杯子。 哪怕跺两下脚也行啊,你摔杯子干嘛! 霍准悔得抽了一大口烟。 怎么办,叶凌会不会真跟自己置气? 他应该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但自己句句戳他心窝子,难保他气性上来不会闹到底。 要不就……道个歉?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霍准就给否决了。 自己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可道歉的。况且,如果真道了歉,他总觉得自己气势上好像就有点弱了…… 这边厢,霍准捶胸顿足胡思乱想天人交战,那边厢,傍晚风起,叶凌打算回去了。 远远的,霍准就看那人低头咳了两声,瘦削的肩头比之前更浓烈地透出萧索与难过,接着,他站了起来,绕过花圃,走上回房间的小路。 一刹那间,霍准把烟头往旁边桌子上一摁,直接就跟了上去。 道歉,就这么定了,管他气势不气势,先把人哄高兴了再说。话说回来自己这么在乎气势干嘛…… 虽然从刚刚霍准站立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叶凌的身影,但实际上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不短一段距离的。但霍准脚步飞快,只一会儿就明显得缩短了差距。他内心盘算着叶凌的脚速,觉得自己追上他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儿,但要不要喊他一声,让他知道自己在追他呢…… 恰在这时,叶凌的速度忽然变快了。 他原本走得缓慢而落寞,像是满载着心事压得他根本走不动一般。但不知怎的,眨眼间他就加快了速度,仿佛知道后面有人在追他似的,走到后面,几乎跟一路小跑也差不多了。 霍准心说你不待见我也不用这么躲我吧,回过头骂我两句也行啊,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跟在你后面? 下一刻,花丛两边突然窜出四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直直地扑向叶凌! 同一时刻,叶凌反应机敏,撒腿就跑,然而没跑两步,去路便被人堵住了。 前面同样窜出两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一前一后,把他包抄了。 从花园回酒店这条路遍植树木,又摆着许多景观雕塑,这些男人借此隐藏行迹,因此霍准并未发觉。何况他自眼至心全拴在叶凌身上,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常,所以这些人跳出来的时候让他也着实吃了一惊。 只见这六个人同时发难,一起扑向叶凌,仿佛生怕抓不住他似的。而叶凌似乎早有准备,他飞起一脚,踹开侧前方扑过来的一人,同时回身,猛出一拳,砸向身后。就听“轰”“轰”两声,拳脚着肉,两个黑衣人动作一滞。叶凌瞅准机会,借落下的脚为支点,身子一转一矮,另一脚横扫出去,直接从背后给了第三人一脚。这一下凶狠而凌厉,直接将那人踢飞出去,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身。 霍准知道叶凌练过,却不知道他身手竟然这么厉害。拳脚搭配,每一下都行云流水恰到好处。然而终究力度不足,这三下虽然招招凶狠,却都没有给对方造成什么压制性的打击。且他应该是在短时间内就判断出此六人谁弱谁强,故而先出三招把弱的打倒,再来专心应付强的。可强的哪有这么好对付,叶凌拳脚再利索也比不上人家练家子,接下来使出的一拳不仅没有打中目标,反而被对方稳稳接住,接力将他右手反剪至背后,禁锢得他牢牢不能动弹了。 叶凌哪有这么容易就为人所制,他拼命挣扎,试图逃脱。那抓着他的黑衣人面露不耐,按着他的后颈,打算屈起膝盖,对着他的胃狠狠来这么一下,哪怕不费了他的战斗力,也得叫他瘫地上半天起不来。然而正当他打算这么做,并且右脚刚刚离地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握住了。 下一秒,他的尾椎遭受重击,整个人像破麻袋似的飞了出去。 接着,就见一阵拳来脚往,没到一分钟,其他人也都飞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儿?”叶凌揉着自己的右肩,看着霍准。 由于叶凌行云流水的拳脚动作再配上他挑高的身影活动起来太过好看,在最开始的几秒钟里,他其实看呆了眼。可是马上,他就意识到这不是愣(hua)神(chi)的时候,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正好将抓着叶凌的那个王八蛋扔了出去,顺便以自己跟随专业泰拳师傅学习多年刚开始挨打后来打人的精湛技术将其余几个王八蛋也扔了出去。如今霍准站在叶凌面前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他觉得自己像个英雄,英雄救什么来着? 不管救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待会儿自己就算道歉,气势上八成也不会弱了。 叶凌看起来却不像领情:“你跟踪我?” 霍准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于是耐心解释:“不是我就是开会间隙出来透透气刚好看见你了。” 叶凌瞥着身边冷笑。 这地方离会议室少说要拐上三个弯,你要不是透视眼能穿墙,那要看见我还真挺不容易。 霍准十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刚要再解释,身后却窸窸窣窣有了声响。 摔得太重的不算,其余的,竟有两个人爬起来了。 那两人目光阴狠,眼都不眨地盯紧叶凌与霍准,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似的。霍准不动声色挡在叶凌身前,刚要为他再战,就听叶凌在耳边低喝一声:“跑!” 霍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凌拽着,跨过花坛边的低矮灌木,直接朝酒店反方向逃去。 然后,霍准就听见身后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声音乘着风,远远地飘进自己耳中。 “报告,报告,请求增援!宁少被不明身份人员救下,正往酒店正门处逃跑!” “为什么我是不明身份人员?”霍准一边跑一边问,“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他们是荣晟的人,应该隶属于安保团队。”叶凌一路拽着他狂奔,风将他的头发全部吹起来,使得他的面部轮廓呈现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冷峻,“大概是因为荣晟根本没将你看在眼里,所以根本没跟安保团队说起过你。” 所以当霍准默默跟在叶凌身后的时候,黑衣人只当他是不巧走同路的路人甲,根本没想到他的目标跟自己一样。 但这句话听在霍准耳中简直堪称奇耻大辱。 “荣晟这混蛋……”霍准咬牙切齿,“老子早晚要弄得他倾家荡产连得瑟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先逃出去再说吧。”叶凌冷冷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荣晟这几天的相安无事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他应该已经在酒店布好了局,咱们回酒店就是自寻死路,往酒店外跑倒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似乎在应证他的话一般,四周忽然脚步声起,无数车辆从四面八方呼啸着涌了出来,将他们严严实实围在中央。 他们无路可逃了。   ☆、第39章 四周少说也停了七八辆车,这些车子围成个圆,将他们二人密不透风地围在中间。透过降下的车窗,可以看到每辆车的驾驶席和副驾驶席都坐着人,其中副驾驶席的人手中端枪,枪口抖也不抖地对着他们。 那架势,好像他们动一下,就要把他们打成蜂窝煤似的。 可是叶凌知道他们不会,也不敢。 荣晟处心积虑抓他,必定会给他们下令,要把自己安全带回。 所以叶凌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小命会受到威胁,他担心的,是两人如何逃出去,或者说…… 能不能逃出去。 两人虽然体力极佳,一番奔跑下来也气喘吁吁。叶凌大口喘了几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滑动,解锁,屏幕左上角,清清楚楚的三个字。 “无服务”。 荣晟思虑真是周全,为了防止他搬救兵,连手机信号都屏蔽了。 如今他们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霍准虽然带了保镖,可保镖并不多且都留在酒店,如今联系不上。更何况如今他们被人团团围在中间,就算保镖来了,先得突破这一层铁皮包围才能突入进来,到那时候,自己早叫人抓走了。 ……是了,荣晟要抓的只有自己,跟霍准没有关系。 叶凌心中一颤,下意识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霍准。 反正也逃不掉了,不如自己束手就擒,这样还能换来霍准的安全。 本来他就没有义务保护自己,如今竟还连累他到如此境地…… 想到这里,叶凌轻轻放开了牵着霍准的手。 然而下一刻,那双温热的手掌再次将他包裹了。 “叶凌,”霍准根本没有意识到叶凌已经起了这样的念头,他的侧脸坚毅无比,唤着叶凌的语气却不经意透露出温柔,“待会儿你别怕,躲我身后,跟着我跑就行了。” 叶凌愣了一下,脑海中瞬间反应过来他想要干什么。 “不,这太……” “冒险”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霍准便牵着叶凌猛地向前一窜。 这速度快得惊人,要不是叶凌有所准备,只怕要生生被他拽倒。也正因速度极快,周围黑衣人的反应也有了一瞬间的迟滞。这为霍准的行动提供了便利。只见他迈开大步,以一种诡异的步伐快速向离得最近的一辆车猛冲过去。直到他冲出两步,凌乱的枪声才纷纷响起。叶凌的左手被他紧紧拽着,因此身子只落后他半步。等到枪声一起,他才明白霍准这诡异步伐的缘由。 那些子弹满天乱飞,空气中火药味刺鼻上脑,然而不管这些子弹怎么打,就是打不到他们身上,有几发甚至都贴着他的肩膀过去了,可就是打不着他。 霍准竟精确地感知了对方子弹打过来的位置,并准确无误地避开了! 这是何等的素质,叶凌瞬间觉得,要么霍准是天才,要么他小时候肯定常常被人拿东西一通乱丢。 枪林弹雨之中,身后的车辆也纷纷动了。数辆车的引擎同时轰轰作响,一齐向他们包抄过来。霍准仿似毫不在意,目标明确,只有眼前离得最近那辆车。但奇怪的是,随着他越靠越近,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叶凌明白,是因为靠得越近,对方副驾驶的子弹命中率越高,但速度慢成这样,只怕他们还没把对方的车夺下来,后面的追兵就杀到了。 马上,他就知道了原因。 不知是否对方托大,明明看到霍准拽着叶凌向他们冲来,那辆车也稳稳停在原地不动——后来叶凌才知道,是驾驶员看到他们冲过来那刻太紧张,把车子搞熄火了——不光如此,副驾驶还端好枪接连不断地向他们射击,似乎笃定还没等他们靠近,自己就能弄死他们。然而事实证明,今天幸运之神注定懒得搭理他。他不光没有在霍准靠近之前就弄死他们,自己的枪反倒没子弹了。 就在此刻! 霍准忽然一跃而起,一脚踹向驾驶员。这一脚力度十足,生生将驾驶员踹得口鼻流血,深深向后仰去。副驾驶正手忙脚乱低头填子弹,冷不防一个后脑勺撞过来,登时被撞得眼冒金星,大脑出现了好一会儿的空白。 “去!”霍准一手拉开驾驶席的车门,拽出驾驶员,在他脸上又狠狠补了一拳,扔在地上,一边回头,对叶凌发出了一个简单而利落的指令。 叶凌哪里用他指挥,他飞身踹去的瞬间,叶凌便松开他的手,绕过车头向另一边跑去。他用同样的动作拉开车门,拽出副驾驶,甚至用同样的动作在那人脸上补了一拳,然后单腿一抬,在滚烫子弹射过来的瞬间坐进了车里。 同一时间,车身颤抖,霍准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速度之快,超出叶凌生平所见,更使得那些原本卯足马力向他们撞来的车辆扑了个空,有两辆冲得太猛,甚至直接撞到了墙上。 这一切发生不过用了十秒钟的时间,然而对于霍准与叶凌来说,这十秒生死时速已然太长了。霍准这辈子恐怕都没这么狼狈——满脸汗水,头发凌乱,领带歪到一边,西装上全是褶子。叶凌也好不了多少,他脸颊潮红额角渗汗,看样子也给折腾得够呛。 “去哪儿?”身后追兵仍旧穷追不舍,叶凌从后视镜里向后看,那追击他们的车辆只多不少,个个不要命似的往前冲。也不知道荣晟许了他们什么,他们竟然这么卖命。 霍准瞥了一眼窗外。 天色将晚,他们必须赶紧找地方躲避,否则真要玩起追逐战,对方人多自己人少,情况十分不利。酒店是肯定回不去了,荣晟既然敢在酒店大喇喇搞包围,那里势必已经成了他的势力范围。这小岛人烟稀疏,居民区虽近在眼前,但并不适合他们躲避。至于去机场搭飞机逃跑之类不靠谱的想法,霍准是考虑都没去考虑。 那眼下,似乎就只剩了一个选择。 霍准方向盘一打,车子斜剌里窜上了一旁的小路。 “上山!”霍准大声道。 就在他们转弯的刹那,几辆车鬼魅般追了上来,驾驶员甚至不管不顾地加速,紧紧缀在他们之后。距离之近,仿佛透过后视镜都能看清楚对方副驾驶脸上长了几颗痘。 霍准技术高超地在小路上疾驰,甚至偶尔还来个摆尾,引得身后车辆纷纷相撞。但那几辆车就如高粘度牛皮糖似的怎么都甩不掉。霍准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车子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接着他半弯下身子,在座椅间摸索。 “你在干什么?”叶凌不解地问。 “找枪。” 他记得叶凌把那个废物副驾驶拖出车厢的时候,那人的枪应该就掉在座椅之间。叶凌兴许没有注意,但自己看得分明…… 找到了! 霍准掂了掂枪的分量,惊讶于这枪子弹近乎是全满的,然后直接递给叶凌。 “我记得你学过射击。拿着这个,防身!” 不是断后也不是开路,而是拿着,防身。 叶凌不接。 霍准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点急:“拿着,听见没!” 叶凌还是不接。 他直直地盯着霍准,仿佛这时候,生死也好,自由也罢,都比不上自己看着他,问他的这一句话。 “霍准,我不会跟荣晟回F国,我不爱他,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他问,“你信不信我?” 霍准的喉头剧烈颤抖了一下。 接着,他像掩饰什么似的,拼命把枪递给叶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这些!”他斥道,“拿着!” “你信不信我?”叶凌不理,大声问。 “拿着!” “你信不信?” “快给我拿着!” “霍准,信不信!” “我信!”霍准突然爆发出一声如兽类般的大叫,“我他妈根本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那两个字被哽住了。 霍准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不光说不出口,光是脑海中蹦出这两个字,就已经让他眼神发直,大脑空白。 他神情僵硬地转回头,木然看着眼前的道路,只觉得霎时间口干舌燥,真想找点什么来润润嗓子。然而他能找到的只有自己的口水。于是他拼命吞口水,吞得都要没口水了,转过头。 “叶凌,我不会再怀疑你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霍准严肃得好像在发誓,“我保证,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怀疑你,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信什么,我保证!” 叶凌深深地望着他,他每说一个字,叶凌的嘴角便上扬一点,等到他说完“我保证”,叶凌的笑容已然灿烂满足到无以复加。他低下头,兀自笑了片刻,忽然反手接过了霍准递来的手枪。 接着,他翻身探出窗口,对着身后的追兵,抬手就是一发子弹。 身后的车蜿蜒一躲,躲了过去。 “你干嘛?!下来!不要命了!”霍准哪想到他前脚拿了枪后脚就干这个,急得丝毫不顾形象,哇哇大叫。 叶凌抬手又是几枪,不射人,射对方的车轮子。开头几枪,兴许是还不习惯,叶凌射的不准,但后来他越来越顺手,也不再给对方闪避的机会,只听“砰砰”几声,身后车辆纷纷中招,跟在后面那几块牛皮糖再也不粘了。 霍准在心里给叶凌叫了声好,刚想提醒他见好就收,赶紧坐回车里别在外面竖着当靶子,冷不防前面却出现一棵巨树。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天色逐渐阴沉,再加之地形不熟,霍准并没预料到好端端的路中间竟然会有棵树的出现。再要减速已经晚了,眼看着车子就要撞上去,千钧一发之际,霍准飞身而上,紧紧地将叶凌护在自己怀中,拿自己的脊背做了迎接冲击的屏障。 “轰——” 一声巨响。 车子前盖被完全撞毁,挡风玻璃尽碎,霍准的脊背重重磕在车子仪表箱上,撞得他五脏翻滚,喉头腥甜,一张嘴,竟“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怕叶凌担心,霍准赶紧趁他还没有发觉,拿袖子抹了。好在西装是深色的,抹了也看不出来。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将他们夹在座椅之间。他艰难地撑起身,查看叶凌的安危。叶凌看起来还好,虽然灰头土脸了点,行动倒还便利。他缓缓从霍准怀中爬起来,扶起霍准,紧张地问:“你怎么样?” 顿时霍准就觉得自己腰不酸了背不疼了那些追兵追上来自己也能跟他们再战三百回合了。 于是他豪气地一挥手:“没事!” 叶凌将信将疑,还是把他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实际上,霍准那受的纯属内伤,检查外面根本看不出来。霍准心里清楚,却压根没打算告诉他。耳听着不远处又传来汽车的轰鸣声,霍准躬身提起枪,紧紧拉住叶凌的手。 “走,上山!”   ☆、第40章 这座小岛地形复杂,平原平整,山峰陡峭。据说小岛是由于地壳运动与海底火山喷发的共同作用形成的,但霍准不是地理学家,这种说法他无法验证,也没心思验证。 他只知道,爬这座山快要了他的命了。 后面的追兵速度很快,两人刚踉跄着爬出完全变形的车子,引擎轰鸣就已经到了眼前。他赶紧扯着叶凌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还注意掩藏踪迹,以免被发现。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山林中风声呜咽,令人禁不住心底生寒。两人不敢开照明,只能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为什么要上山?”叶凌一脚踩进个泥坑里,整个人狼狈地歪了一下。霍准回头拉他,他却一摆手,自己站稳了。 黑暗中,叶凌的双眼熠熠生光。还没等霍准回答,他就接着问:“山上有什么?” 这话一问出口,霍准就知道,这个问题揣在叶凌心里已经有一会儿了。 所以爬出车的那一刻他不问,两人满脚泥泞的时候他也不问,直到现在,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了,不问也不行了。 说实话,霍准老早就觉得叶凌这个往心里揣事儿的习惯不怎么好,但两人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纠正也来得及。于是他清清嗓子,说:“可能有救援。” “可能?”叶凌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中的关键,跟着道,“你通知了谁?什么时候通知的?” “车子刚开起来的时候。”霍准道,“一出酒店范围,信号屏蔽就减弱了。我的手机安装了遇险求助功能,可以一键接通安保小队,所以刚刚咱们一出酒店,我就扳下了求助按钮。手机内自带定位装置,可以一路跟踪咱们的行踪,知道咱们的具体位置。顺便说一句,开发出这个功能的就是帮我做私人游戏的那些人,你一直觉得脑子有坑不思进取的那些。” 好在周围不亮堂,叶凌脸上略显尴尬的表情被掩饰住了。 “那为什么是可能?”叶凌又问。 霍准没有说话。 沉默中,他原本冷静的表情有些开裂,嘴角也非常不自然地扬了两下,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因为现在,手机坏了。” 叶凌低下头,借着头顶树枝间透过来的一线月光,他看清楚了静静躺在霍准手心的手机。 那掌心大的物体四分五裂,边角都碎成渣子了。 “大概是刚刚撞树上的时候压坏了。”霍准说。 所以是可能有救援。 因为手机定位信号在山下就结束了,如果他们滞留山下,那是坐以待毙,冒险往山上走,兴许还能跟荣晟的人多周旋一会儿,为救兵的到来拖延时间。 端看霍准的安保小队有没有那个脑子,知不知道往山上找了。 “我觉得他们绝对有这个智商,”霍准握紧了拳,自信满满,“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用——” “的”字刚说了一半,一枚子弹突然破风而过,贴着他的耳朵打了过去。 虽然没打中,但两人呼吸都是一窒,不约而同伏低身子,放缓呼吸。两三秒后,身后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亮光,是手表式手电的光芒。 “打中了吗?” 杂乱的光点背后,只听人问。 无人应答。 “奇怪,我明明听到有人声……”那人顿了顿,“去看一下。” 紧接着,一个摇晃的光点向霍准与叶凌跑了过来。 黑暗中,叶凌直觉手掌被人轻轻捏了一下,仿佛在暗示什么。 然而还没等叶凌反应过来,下一秒,霍准无声跃起,借着黑暗的掩护一步跨到那跑来的人身边,死死捂住了那人的嘴。 黑暗中,那人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 “照我说的做,”霍准自背后将他制住,低声耳语,“否则我绝对在他们弄死我之前先弄死你。” 那人没有应声,仿佛在佯装镇定,但手中手电微微颤抖的光柱出卖了他的内心。 “怎么样?”不远处,那个声音问道,“有情况没?” 霍准的枪口轻轻往前送了送。 那人顿时浑身一凛,小声回道:“没……没有。” “什么?”声音太小了,对方根本没听清,“大点声!他妈的没吃饱吗?” “没有!”那人都快哭出来了,扯着嗓子大嚎,“这儿什么都没有,一切安全!” “他妈的。”远处的低低骂了一声,随即,手电的光点开始整体移动起来。 一,二,三…… 霍准一手制住手中的人,一边在心中默数着对方靠近的距离。他与叶凌在爬出车子的时候,并没有从距离车子最近的地方上山,而是故意绕了个远,选了一条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路。然而他们想到的,荣晟必定也想到了。于是当他们在山林中穿行,并且四处躲避着搜寻的同时也发现,荣晟派出的人分成了无数个小组,每个小组都由五六个人组成,各自负责一块区域,直线前行,并每隔一段时间便向上头报告。 这种搜寻方式避免了重复搜寻,效率极高,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人手太分散,一旦一个小组遇袭,其余小组无法迅速增援。不过叶凌说过的,荣晟根本没把霍准放在眼里,那么大概在他心目中,霍准也根本不具备一次搞定五六个人的本事。 尤其是对方手中还带着枪。 开玩喜呢,霍准每次想到这里都恨得牙根痒痒,老子平地上收拾你六个保镖都跟玩似的,何况现在这种你在明我在暗的时候。 黑暗中,只听风声骤起,霍准一个枪托砸晕了手里的杂碎。同时把枪往身边叶凌怀里一扔,跨步上前,对着走在最前面那人兜头就是一拳。他早发现了,最前面这人就是带头的,把他打趴下,后面的人群龙无主,好办。 带头的只听风声呼啸,还未来得及反应先挨了一拳。但他能当带头的,到底有点本事,第二拳挥过来的时候他一偏头,闪了,不光闪了,还回手还了回来。霍准好险没被他打中,却不提防他手中有枪,“啪嗒”一声扣动了扳机。 这可真是大外挂,要不是情急之下没对准就打,这会儿霍准都该见阎王了。饶是如此,小心眼霍总裁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只见他左膝盖一顶,那人右手腕遭受重击,枪立刻飞了出去。同一时间,身后的叶凌一跃而出,紧紧将枪握在了手里。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手电的光到处乱晃,混乱中有人拔了枪,还未扣动扳机就被叶凌飞起一脚踢飞。同时叶凌将刚刚霍准抛给自己的那把枪远远一掷,在枪声砸倒另一人的同时,大声叫道: “枪拿到了,快走!” 霍准飞身跃出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霍准在打什么主意。这场你追我赶的搜索战没把枪防身是绝对不行的,他们早先夺过来那把早就打完了子弹,之所以没丢,就是为了类似此刻,短兵相接之时能让对方有个忌惮。没想到霍准还敢拿它大喇喇顶着人,还把人唬住了,也真是厉害。 叶凌抬脚踢飞一个试图扑过来抓他的人,全神贯注之际,也不免生出一丝小小的悲凉。 想当年,自己辅佐荣晟的时候,他的安保团队是多么滴水不漏,如今竟也这么不顶用了。 要是烈维还活着,要是安保小组还由他掌管…… 想到这里,叶凌赶紧刹车打住。荣晟是自毁长城,自己可不费那个脑细胞替他可惜。眼前,霍准一拳将那个自不量力拿枪轰他的渣滓凿在地上,总算是解了气。转身,一个飞踹替叶凌解决掉身后的危险,拽起他便往山上飞奔。 他们这边阵仗闹得有点大了,离得近的几个小组听见动静,都不约而同往这里赶过来。两人速度如飞,山林里的风疾速在身边掠过,刮得他们脸颊生疼。即便这样,身后追兵还是越来越多。情急之中,叶凌回手就是两枪,随之趁对方被枪声短暂压制的刹那,将霍准往右边一拉。 “这边!” 原本在右侧搜寻的小组被他们的动静引了过来,这直接导致右侧无人,暂时安全。而叶凌放出的那两枪又迷惑了对方,使对方还以为他们仍在原来的方向,因此两人临时变向并没有马上被察觉。 但跑着跑着,他们却被迫停下了。 原本还称得上安静的山林里渐渐多了许多人声,这些人声混杂着脚步,从四面八方响起,仔细听着,竟是越来越近了。 怎么回事? 叶凌与霍准交换一个不解的目光。 怎么会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 下一秒,现实给了他们答案。 “宁宁,跑了这么久,你还玩够吗?” 是荣晟! 荣晟亲自来了! “宁宁,别躲了,这座山就这么大,你早晚会被我找到。” “出来,我不想伤害你。如果你自己走出来,以前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宁宁,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你也不希望我采取暴力吧。” “从现在开始,宁宁,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你自己走出来,否则——我也许不会伤你,但我不保证你身边的人是否还能活着回去。” 切,废话真多。 霍准鄙夷地一舔嘴角,转头望着叶凌:“有个问题。” 叶凌身子一震,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露出一个不怎么顺利的笑容:“什么?” “你身份证上的名字,现在是叫叶凌吗?”霍准问。 叶凌愣了一下,点头道:“是,早就改了,很多年之前就改了。” “荣晟不知道?”霍准又问。 “知……知道吧?”叶凌不确定。 “没事,这次回去咱们正式发个邮件告诉他,顺便附上你的身份证正反面复印件。”霍准从叶凌手中拿过枪,手腕一抖,“喀拉”一声,上膛。 他要武力突破出去么? 叶凌听着这干干脆脆的一声,竟打从心里涌上一种无法承受的沉重感。 荣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而且大多数时候,他做出来的比说出来的更绝。 所以他说了五分钟,就是五分钟,五分钟后,叶凌不走出去,荣晟甚至做得出烧山这种事。 到那时,自己或许会平安脱险,那霍准呢? 叶凌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程烈维的笑脸。 那人也是这样奋不顾身地帮助自己,甚至为了自己脱身,不惜驾车向荣晟撞去。叶凌后来听人说过程烈维死前的惨状。他满脸是血,身子被紧紧夹在方向盘与座椅之间动弹不得,死前一直在不断咒骂荣晟,直到最后,气尽而死,尸体伏在方向盘上,至死都没有合上眼睛。 而荣晟自始至终站在旁边,冷眼目睹了他的整个死亡。 这个情景在叶凌脱险后的许多年里,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每当被噩梦惊醒,他都会抱着叶瑞一次次忏悔。 是我害了烈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现在一定可以好好活着。 今日,旧事重现,叶凌只觉无力再承受同样的内疚与痛苦。 不,单单只是思及这样的可能性,他便已经心如刀绞,失去任何思考的能力。 程烈维不在了,自己尚能替他抚育儿子,坚强地活下去,如果霍准不在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在瞬间占取了叶凌的心,他看着霍准满不在乎的神情,忽然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了他。 “霍准,站住!”叶凌的声音变了调。 霍准不解地挑起眉。 “让我去吧,荣晟不会伤害你,他想要的是我。”叶凌颤声道,“如果我出去了,他一定会……” “叶凌,你没事吧?”霍准忽然打断了他。 他转过身,直视叶凌的眼睛,片刻之后,像是骤然明白了叶凌在想些什么,极缓极慢地笑了起来:“你想牺牲自己,救我?” 叶凌没有说话,但态度是很明显的。 “就算你出去了,荣晟也不会放过我。”霍准冷冷道,“他反而会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不必投鼠忌器,继而直接叫人乱枪弄死我。” 叶凌神色大变,霍准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几次三番坏了荣晟的好事,荣晟恨我入骨,早就想除我后快了。你没听出来他刚刚口口声声说不会伤你,却半个字没提会放过我?”霍准轻轻拍了拍叶凌的肩膀,笑了,“这种言语上的陷阱,放平时你肯定早就发现了,不过现下嘛……我理解,关心则乱。不过别再犯傻了,就算你主动过去也无济于事,况且,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本事?” 他压低声音,将那天电梯里,那状若无意,却内含郑重的承诺再次重复了一边:“我说过,我能把你安全地带过来,就一样能把你安全地带回去,你不是相信我的么?” 叶凌深深地看着他,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信你的。” 霍准笑了笑,昏暗中,叶凌的眸光灿若星子,他的手就搁在他肩头,忽然很想挪一点上去,摸一摸他的眼睛。 虽然话说得信誓旦旦,但霍准心里也没底。 定位坏了,救兵无法探知他们的位置,周围又都是荣晟的人,等待他们的,除了身后那一条通往山顶的路,竟无半点选择。 而跑到山顶又能如何呢? 救兵不到,后无退路前有追兵,还是只剩下被捉一种可能。 到那时,叶凌或许还能好好活着,自己是铁定没命了吧。 可怜霍小铭那个小恶魔,小小年纪没了妈,马上又要没爹了。 想到独生宝贝儿子,霍准心中难得掠过一丝愧疚。 但还是……不后悔。 不后悔那一刻走出会议室,决定向叶凌道歉;不后悔后来带着他,一路奔逃上山;更不后悔此刻,制止他的愚蠢行为,宁可赌上性命,也要护他到底。 所以就算通往山顶的是条死路又如何,自己决定了,就要走到底。况且这一路,不是还有叶凌作伴么? 哪怕再多呆一分钟也好,就让自己陪着他,一起到最后一刻吧! “叶凌,”一片静寂中,霍准的声音带着笑,飘到了叶凌耳边,“其实荣晟恨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叶凌问道。 “他觉得咱们两个有一腿,你不理他,不愿意跟他走,是因为你喜欢我。”霍准笑道。 叶凌没有应声,但霍准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所以与其担这个虚名,我还不如——”霍准猛地按住叶凌的后脑,将他压向了自己,“就坐实了它吧!” 他深深地,重重地,吻上了叶凌的唇!   ☆、第41章 这个吻并不激烈,更不含有任何的情色成分,它更像一种烙印一种宣告,宣告着霍准已经正视了心中那长久以来无法解释的莫名情愫,并赤裸裸地将它袒露在叶凌面前。 双唇一触即分,那唇间的温度却余韵绵长。有那么一刹那,叶凌觉得自己像是被灼伤了,他怔怔地看着霍准,呆在那里,许久许久,像是忘记了怎么动作一样。 霍准朗声笑起来,拇指狠狠擦了一下他的唇角,接着抓住他的手,猛然回身。 “跑!” 他们在高大的树木间穿行,身后跟着数不清的的呼喝与亮光。子弹贴着发丝飞过,霍准一边跑,一边回头予以回击。但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叶凌一眼,仿佛这一望,就会分了自己的心。 山并不高,何况他们且退且逃,早就离山顶只一步之遥。以这样的速度奔跑,没多久就到了山顶。 没路了。 眼前山尖已然近在咫尺。山风呼啸,无路可逃,奔跑的脚步却没有丝毫迟疑。霍准紧紧牵着叶凌的手,而叶凌以同样的力度握着他。直到此刻,霍准才回过头,深深地向叶凌望了一眼。 下一秒,叶凌的脸被强光照亮。 刺耳的轰鸣声在头顶响起,由远及近,是直升机的巨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兵来了! 离得老远,直升机上的强力探照灯就将灯光打在了这片山林之上,刹那间,叶凌与霍准的身影就被捕捉到了。直升机盘旋而下,半空中便打开了舱门,有人探出头,向霍准与叶凌大声叫喊,可叫声还未完全传达至两人耳畔,子弹刺破山风,倏然而至。 “砰!” “砰!” “砰!” 荣晟的人也追上来了! 枪声在身后响作一团,直升机无法下落,只好盘旋着与地面拉开距离。霍准与叶凌原本已然跑至直升机下方,这样一来根本无法登机。时间紧迫,多耽搁一秒,就多一分被抓住的危险。霍准猛然回身,朝着追兵就是两发子弹,转头对直升机上吼道:“绳梯!” 一秒钟都没耽搁,长长的绳梯立刻降了下来。霍准连连扣动扳机,枪枪不走空。饶是如此,后续追兵仍如潮水般汹涌而上。 子弹已经不多了,霍准心下一横,将叶凌狠狠推向绳梯:“上去!” 叶凌瞬间就反应过来霍准的打算,狂风中,他断然拒绝:“一起走!” “别废话!快上去!你想都死在这儿吗!”霍准大骂。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叶凌大声回应。 直升机投射下的强光中,霍准的唇边悄然绽开一抹灿至极点的笑容。他反手打翻一个正朝他们冲来的黑衣人,伸手,紧紧搂住叶凌的肩。 “别说丧气话,想跟老子同生共死,几十年之后再给你这个机会,现在——” “现在也不许你逞英雄!”叶凌狠狠推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一,起,走!” 话音刚落,他猛地攀住晃荡的绳梯,两手并用,向上攀出几阶,回头,坚定地朝霍准伸出手。 霍准觉得,自己这辈子有这么一刹那也值回本了。 他深深地凝望着叶凌,仿佛将自己的余生都交付般,郑重地伸手回握—— “砰!” 子弹骤然破空,擦着霍准的手背飞过,血腥味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宁宁!”不远处,狂怒的子弹和着怒吼在眼前炸开,荣晟满脸狠厉,亲自持枪,每一发都瞄准霍准的最致命处。 霍准满手是血,堪堪避开荣晟的一轮乱射,看对方又要抬枪射向绳梯,情急之下,抬头吼道:“把飞机升上去!走!别管我!” 霍准的手下对于老板的命令都有一种绝对服从,此话一出,飞机没有片刻迟疑,缓缓上升。刹那间,叶凌只觉心口仿佛被火灼烧,嘶声大叫:“霍准!——” 霍准抬眼望他,刺目强光间,只见飞机缓缓升高,叶凌却执着地伸出手,似乎仍期望着能在最后时刻与他一起。 霍准狠心别过头,抬枪还击。同一时刻,荣晟也扣向扳机。子弹在空中交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气味。两人皆是暴怒,下手毫不留情。荣晟仗着子弹充足,杀意正盛;霍准避之不及,手臂中了一枪,然而他角度刁钻,连射两枪,子弹飞掠,竟奇迹般擦着荣晟右额角而过。一丝红线顺着荣晟的侧脸蜿蜒而下,保镖大惊,一拥而上,将荣晟紧紧围在中间。 就是现在! 霍准手臂一甩,早已弹尽的枪被他远远抛在地上。接着他助跑几步,猛然一跃,而同一时间,叶凌身子下倾,一直没有收回的手臂奋力递出—— 两手相握,得救了! 直升飞机再也没有顾虑,全速升空,几十秒后,绳梯被人拽了上来,叶凌与霍准保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一同滚倒进直升机机舱里。 “你怎么样?手臂——唔!” 叶凌来不及起身,就着霍准压住自己的姿势,翻看他手臂的伤口。然而霍准将手臂回撤,扳着他的头,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与刚刚蜻蜓点水般的啄吻完全不同,它激烈而凶猛,带着大难之后的庆幸与后怕。与其说是吻,不如说这更像野兽的撕咬。霍准几乎是拉扯着,开启了叶凌的唇。强硬的气息闯入进来,仿佛要将叶凌拆吃入腹。叶凌甚至还未摆好抵御的姿势,就已经在这种掠夺般的吻中溃不成军。 于是他攀住霍准的肩,用唇舌来回应他的侵占。那两条灵活的舌在彼此口腔中相遇,缠绵,舔舐,纠缠,直到将彼此的唾液呼吸都染上自己的印记。两人的肢体在狭窄的机舱中相拥重叠,深吻间漾起的渍渍水声虽然被直升机的巨响覆盖,但动作却是两人心情最好的证明。 他们吻了许久,哪怕胸腔中再没有可供呼吸的空气也不忍分开。然而他们过了瘾,却苦了身边眼巴巴看着的保镖们,只听螺旋桨声强弱交叠的间隙,某人: “咳咳咳咳!” 叶凌肩膀一抖,骤然睁开眼睛,顺着咳嗽声看去。 只见右手边,齐刷刷坐着四个满脸尴尬的男人。带头的那个头发散乱,表情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当然,要是叶凌对他有所了解,就会知道这是由于长期欲求不满导致的去死去死团综合症发作。 但当时叶凌就吻不下去了,确切来讲,是被吻不下去了。他一把推开霍准,靠坐在闭合的舱门边,头也不抬,只顾着用手背擦嘴。 霍准就知道,叶凌这是脸皮薄,被人瞅见,挂不住了。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被人打断的不爽以及看自己心头肉不爽而引起的不爽综合在一起,让他极具危险性地挑挑眉,冲着旁边人:“杜兴,来得够慢啊。” 杜兴狗腿万分:“霍总,您别生气,这不是您手机定位忽然没了么,否则哪能这么慢。当然啦,我不是说定位没了不对,我是说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 “我看你是找死!”霍准当然猜到保镖团队在失去定位信号的那段时间该有多么焦虑,如果不是杜兴在这里,也许直接派直升机搜山的法子还要再慢一些才能想到,那他跟叶凌就真没命了。不过鉴于杜兴刚刚残忍打断了他,小心眼处女座霍总裁决定,功过相抵,不弄死他算给他面子了。 杜兴看着自家老板的神情,就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赶紧招呼身边人拿医药箱:“来来,赶紧拿东西来给霍总包扎。霍总,您胳膊上这么扑扑淌血难不难受,要不您先歇会儿,我给您止止血?” 霍准哼了一声,由着他们手忙脚乱动作,目光扫到叶凌身上,恰好与他抬头望过来的眼睛对上了。 “没事,”他笑道,“我不疼。” 叶凌眼睫一抖,脸红了。 三天后,F国国立医院。 霍总裁很暴躁,他觉得自己根本没事,却被关在这间病房里整整三天了。 医生美其名曰全面检查,却天天不知道在他身上捣鼓什么。一会儿抽血一会儿X光,昨天还要推他去做B超,导致霍准死抓着床栏杆宁死不屈,干嚎全医院都听见了。 “我没怀孕!我再说一遍,我!没!怀!孕!!!” 讳疾忌医的结果是,医生强制他多住三天,进一步观察。 可怜霍总裁单手负伤,拿绷带可怜巴巴吊在脖子上不能动弹,否则这会儿早翻墙出去了。 杜兴也很可怜,老板的怒气没处发,全用在了折腾他身上。要知道,这可是个处女座,平日里相安无事的时候都够折腾人了,现在专心致志闹事,杜兴只想去死。 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弄死眼前这人再自杀? 杜兴嘿嘿阴笑着,全然没有发现对面霍总裁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 “你笑什么?”霍准问。 “没、没什么!”杜兴赶紧否认。 “你笑我?”虽然没猜错,但距离正确答案已经很接近了。 杜兴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霍准一瞪眼,他就犯怂:“这我哪哪哪哪敢啊……” 霍准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不过杜兴,那天你会出现在岛上,就证明我交待你的事已经办妥当了吧?” “是,都妥当了。”杜兴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松了口气,答道。 霍准点了点头,眼神往旁边瞟去:“你拿来的这是什么?” “哦,林菲小姐做了点吃的,托我给您带过来。”杜兴起身从保温桶里取出三个保温碗,依次打开,谄媚道,“霍总,您饿不饿?要不吃点东西?您看这还热乎着呢。” 霍准往碗里一瞅,清粥小菜肉包子,还带两块玉米算杂粮,林菲也算预备齐了。 他点点头:“行,拿来吧。” 杜兴顺手就把筷子递过去,霍准却没接。 他一手吊着,另一手插着点滴针,虽说小小一个针头不碍事,但多少影响手指活动,筷子拿不稳。 霍准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了。 杜兴赶紧往保温桶里看了一眼,没有勺子。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美食当前却叫老板饿着,于是杜兴一拍脑门,想出一个绝佳的馊主意。 “霍总,要不我喂您吃吧?” “你给我滚!”霍准差点一脚把他踹出去,正在这档口,病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霍准没好气道:“进来!”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叶凌。 他穿了一身驼色长大衣,里面衬着低领米白色线衫,领口略低,露出一点点削瘦的锁骨,看起来修长而俊朗。他一进门,霍准眼睛就直了,一直到他走了好几步,霍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该笑一笑。 于是他露出跟大尾巴狼似的笑容:“叶凌,你来了?” 杜兴糟心地低下了头,心说你快得了吧老板叶凌哪天不来。 叶凌回之以笑容:“嗯,带了点吃的过来……你吃过了?” “没没,还没吃呢。唉杜兴手艺不行做出来的东西我都不爱吃,你来得正好来来来我看你都做了什么。”霍准一边笑着,一边给了杜兴一个“赶紧拿着东西闪人敢说一句不该说的老子分分钟灭了你”的眼神。 杜兴:嘤嘤嘤我一定要告诉林菲小姐你说她手艺不行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 “不会吧?”叶凌把保温盒放在霍准床头,弯腰看了一眼杜兴手里,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么,你标准可别太高啊。” 一句玩笑,听得霍准心花怒放,都快飘起来了。 杜兴觉得不用霍准赶人,自己都快呆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把碗筷往叶凌手里一塞,托孤似的说:“叶助理,既然你来了那霍总就交给你了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说完撒丫子就跑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叶凌跟霍准。   ☆、第42章 自从霍准住院后,叶凌每天都过来看看,却很少久留。一来,霍准刚被送回医院那时候情况算不上好,撞车让他的内脏受了点不轻不重的小伤,医生叫他静养;二来……霍准知道,叶凌在躲他。 飞机上的一吻,与其说是叶凌对自己感情的回应,不如说是在死里逃生的情况下,叶凌对自我行为的一次放纵。这跟高中生毕业时烧课本,大学生离校时摔电脑种种幼稚行为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叶凌做得更出格一点而已。 他吻了个男人。 还是个接吻技术挺不错的男人。 这就导致也许当时吻的时候叶凌的确是爽到了,事后以他那样自律的性格,难免后悔。 所以他躲着霍准。 因为他明白霍准吻他,是出自爱意,而他回应,只是种放纵而已。 所以说霍准也是奇了,同样是直男,怎么我就能弯的这么义无反顾,把你掰一下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况且不就是亲一下么,咱俩都是男人,能有什么损失?就算真有损失,也是我赚到了,怎么你倒一副占了便宜不好意思见受害人的样子? 霍准都快糟心死了。 他斜吊着眉毛瞥叶凌,叶凌却连个眼神交汇都不给他,只顾着把带来的食盒打开放在一边,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一样。等到食盒都摆好了,没借口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筷子往霍准面前递,示意他吃饭。 霍准不接,他朝自己两只手努了努下巴。 那意思就是“你看我两只手都这样了我自己吃不成”。 叶凌细长的眉毛蹙了起来:“要不我给你找个勺子吧,我记得我带了勺子。” “不用!”霍准立刻拒绝,“勺子我也拿不住!” “那怎么办?”叶凌为难道。 “要不……”霍准咳了一声,“你喂我吧?” 叶凌愣了。 三秒钟后,他笑起来:“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是谁先幼稚了?”霍准也笑,“用得着一进门就把我当大灰狼吗?你看我现在这样,还狼得起来吗?” 叶凌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坐到床边,用筷子夹了块肉送到他嘴边。霍准探身吃了,只觉得肉味如何且不说,这被人喂饭滋味真是世界上什么都比不了。 于是两人一个喂一个吃,满病房都是饭菜香气。 “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吗?”叶凌舀了一勺粥送到霍准嘴边,霍准摇摇头,还是想吃肉。 叶凌只好换肉。霍准一口吃了,说:“我根本没事,医生就是瞎起哄。他叫我再住几天,怕有后遗症,呵。——唉叶凌你这肉炖的真是绝了,吃了这么多天清粥小菜,现在吃到肉跟重生似的。” “你在养病,油腻的要少吃,偶尔改善下伙食就得了,不要挑剔。”叶凌的眉心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 霍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然也没错过这一皱。 “怎么?公司有事?”他问。 “不是什么大事。”叶凌轻描淡写,“要开董事会了,你却住了院,董事们每天都派人去打听你的消息。” “他们是没安好心。”霍准冷哼一声。最近菲尼克斯集团发生了太多事,表面上花团锦簇,内里却是暗潮汹涌。别的且不说,永康集团的事看似圆满解决,实际上还没完呢。霍准就是为了躲一躲这件事的余韵才借口开会去了岛上,谁想到会议搁浅不说,自己还从岛上负伤回来,直接进了医院。如今总裁办公室天天空着,没人坐镇,那些董事不抓紧这次机会闹点事出来才怪。 叶凌端过旁边的粥,舀了一勺,却又放下了:“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没关系,你不说我也会问的。”霍准笑了一笑,“我不在,他们都冲着你去了吧?有没有为难你?” 叶凌摇摇头:“我只是个助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且不说这本就是我的工作,”他看了眼霍准吊起来的手臂,语气内疚,“你是为我才伤成这样,我做再多都是应该的。” 这句话表面听来毫无问题,仔细品味,因果却很不对劲,霍准一瞬间就领会了话中的潜台词。 叶凌在不着痕迹地把两人关系定义为比较好的上司与下属。 霍准之所以负伤,因为他是个仁义的老板,而叶凌身为员工,努力工作来回报老板的恩情是应该的。 扯淡! 霍准的表情骤然严肃下来:“叶凌,我救你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明白。” 被毫不犹豫地戳穿,叶凌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目光躲闪:“咱们不谈这个。” “早晚都要谈,咱们早晚都要面对这个问题。”霍准说,“叶凌,我心里有你,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你呢?” “……”这么直接了当不转弯的表白方式着实把叶凌惊到了,但是很奇怪,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排斥,而是稍稍有些无所适从,继而想用开玩笑的方式拙劣地转移霍准的注意点,“你不是说不会喜欢别人的么?” 这是在那间酒吧里霍准亲自说过的话,他记这么久,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呢? 生平第一次陷入情网的霍总裁像个十七八的小伙子,爱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想东想西,心神荡漾。 “我的确是这么说过……”霍准咳咳道,“但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凌回想着女神穆随西精致的脸孔,一脸怀疑。 “以前我的确这样觉得,喜欢一个人,与一个人在一起,太麻烦了。要抽出时间陪他,要为他考虑,要对他负责任,要牺牲自己的时间,无法去做自己想做的的事,甚至还可能会吵架,和好,下次再吵。太麻烦了,与其如此,不如自由自在。”霍准抬起打着点滴的手,蹭了蹭额头,“咱们在酒吧喝酒那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现在,我明白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叶凌安静地坐在床边,他微微歪着头,听霍准说话。这让霍准莫名心安,甚至迫不及待对他说出许多天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心里话。 “我并不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但是这次,我觉得也许真有命中注定这种事。就是会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他的时候你不仅不觉得烦,还会嫌时间走得太快;做每件事的时候都会想到他,把他摆在比自己还重的位置;真心地希望他幸福,想让他拥有所有的惊喜。就譬如说,那一刻我看到你望着郁金香的样子,我想把全世界的郁金香都送给你。”霍准身体前倾,他看到叶凌眼中的排斥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所以这次不一样,我想很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如果你愿意接纳我,那最好,如果你有所犹豫,我可以等。” “等?”叶凌笑起来,“等多久?” “多久都可以。”霍准话锋一转,“当然了,我是希望这个时间可以短一点。咱们年纪都不小了,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好安安生生过下半辈子,你说是不是?” “神经。”就知道他正经起来不会超过三分钟,叶凌给了他个鄙夷的眼神,起身将碗筷放回桌上,“你不吃,我收起来了。” 霍准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果断顺着他转移话题:“行。” 叶凌便收拾碗筷,无奈霍总裁在身边虎视眈眈盯着他,那眼神就像饿狼见到小绵羊,恨不得将他吃下去似的。叶凌把剩菜倒进旁边垃圾桶,狠狠剜了满脸痴相的霍总裁一眼,顺手打开了电视。 几秒后,电视上出现了荣晟的身影。 这是今天的重磅新闻,荣氏总裁荣晟于车祸后近十个月再次公开现身,粉碎去世传言。其现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荣氏即日起进军F国市场。 电视上,荣晟一身深蓝西装,对着面前的一排话筒侃侃而谈。如果不是早就领教过他的偏执变态,单看他这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一定会为他这副儒雅温和的表相所倾倒。 “……F国一直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但我选择进军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簇拥中,荣晟直视镜头,仿佛他在对着镜头前的某人倾诉,“因为我爱的人他正在F国,我希望能够离他更近一点。” 镜头如实记录了他的告白与深情,叶凌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屏幕上的身影。 “你说,咱俩要是成了,是不是得好好谢谢他?”霍准忽然道。 叶凌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转头,好笑地瞪着他。 “等咱们结婚的时候,单独敬他一杯。”霍准一个劲朝叶凌眨眼,“这是媒人酒,长长久久。” “你有完没完。”叶凌笑骂,余光扫到电视上拉近的特写镜头,笑容一点点凝固下来。 在荣晟的右额角,有一道小小的伤疤,那是子弹乱飞之际,霍准一枪过去擦破的。 “荣晟这个人睚眦必报,他公开宣布进军F国,就证明他是要真刀真枪跟你斗了。”叶凌看着霍准,“你要小心。” “放心吧,我执掌集团这么久,还没怕过谁。”霍准轻蔑地一哂,“荣晟?放马过来就是。”   ☆、第43章 新年伊始,永康集团非法窃取商业机密案由检方正式提交公诉,开庭首日媒体云集,当徐慎卿之子徐斌与顾新章身穿囚衣,先后出现在法庭上的时候,由霍准压制多日的消息也终于再也无法隐瞒,大白于公众眼前。 舆论大哗,大家想到永康集团能够顺利窃取到机密,势必在菲尼克斯集团安插有内应,但谁都没有想到,内应竟是大股东之子与菲尼克斯集团高层。 一时间,种种阴谋论甚嚣尘上,甚至有人怀疑整起事件是菲尼克斯集团故意设局陷害,意在铲除永康集团这个风头正劲的对手。尤其是霍准为顾新章等高价聘请律师的消息曝光后,业界更是普遍认为霍准与这起窃取机密案有脱不了的关系,否则怎么会不借机报复叛徒,反倒出钱为其辩护。 对此,霍准的回应是:“于公,顾新章对集团有过功劳,于私,顾新章是我多年好友,我相信他只是一时失足,尚可挽救。其余的,无可奉告。”此句一出,基本坐实了霍准为叛徒辩护的罪名,虽然业界也有人称赞其大将之风,但在众多媒体阴谋论的鼓吹下,这种言论也迅速消弭于无形。 谁也没有过多考虑,为何几乎所有媒体会在一夜之间将矛头都指向菲尼克斯集团。人们毕竟喜欢看热闹,多过分析内情。祸不单行,正在菲尼克斯集团饱受攻讦之际,又爆出其有重大资金缺口。一时间,集团内外人心惶惶,受连番事件影响,菲尼克斯集团股价震荡下跌,渐有颓势。而投资界也普遍不看好菲尼克斯集团前景,甚至传出有投资人意欲撤资的传言。 关键时刻,刚刚进军F国的荣氏伸出援手,愿以股权置换的方式出资菲尼克斯集团,助其渡过难关。荣氏近年来在资本市场上屡战屡胜,此消息一经放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谁都猜到荣氏日前来势汹汹宣布进军F国必有大动作,可谁也没有想到,其一出手,就瞄准了菲尼克斯集团。对于这次联手,投资界是普遍看好的。他们对外宣称强强联合有利于市场资源整合,实际上却打着不为人知的小算盘。霍准在投资与实业方面皆有极为出众的才华,其在F国投资界向来所向披靡,将其余人牢牢压制,被称为“无冕之王”。难得霍准身上出了纰漏,投资界人士迫不及待一拥而上,巴望着推倒霍准,自己或可分一杯羹。 荣氏消息放出后,菲尼克斯集团足足用了三天才有回应,且是总裁单方面的回应。霍准在某次会议后被记者堵住,直接逼问是否会接受荣氏的资金援助,而霍准只是一笑。 “那些都是饮鸩止渴罢了,治标不治本。况且,集团完全能够凭自己的力量渡过此次难关,我对集团有信心,对集团上下员工有信心,也希望同事们能够对我有信心。” 此话一出,基本等于回绝荣氏的帮助。荣晟公开表示遗憾,几天后,荣氏公开向各大媒体致函,宣布将于三日后携手雨名财团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两家合作的重大举措。 雨名财团是近五年来飞速发展的投资财团,其专攻投资市场,每一笔投资都出手不凡,自五年前成立以来,通过若干起漂亮的投资,积累下无数资本。但其是“闷声发大财”的典型,直到荣氏宣布与其合作,才正式站到公众面前。 三天内,雨名财团过往的成功案例便被媒体翻了个遍,业界惊讶地发现,几乎每起成功投资案例的背后,都少不了雨名财团的身影。如果说菲尼克斯集团举足轻重,是由于其在实业投资方面的成功,那么雨名财团则是玩弄资本的一把好手。且随着国际经济格局的不断调整变化,雨名财团在未来势必有着比菲尼克斯集团更多的优势。 因此荣氏在刚遭拒绝之际,便宣布与这样一家财团联手,要说其中没有针对菲尼克斯集团的成分在,真是谁都不信的。 “你怎么看?” 深夜,菲尼克斯集团总裁办公室,霍准揉了揉眉心,对身边的叶凌问。 叶凌躬身把杯子放到霍准面前,挑眉,不解。 “他们都说荣晟恼羞成怒要对付我,”霍准指着电脑上的新闻,轻笑,“你了解荣晟,你怎么看?” 叶凌笑了一笑:“荣晟想对付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提出股权置换的时候就没安好心。当初你要是答应他的建议,只怕不出三个月,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就要换人。”叶凌指了指霍准的位子,“比起荣晟,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雨名财团。” “雨名财团不足为惧。”霍准伸了个懒腰——他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了,“不过,明天他们发布会一召开,我猜董事会那帮老头子又要闹事。这不是,下午就联名要求明天临时开会,说什么集团生死存亡,要一起看发布会的现场直播,一起讨论对策。呵,什么对策,聚在一起当面讨伐我罢了。” “你同意了?”叶凌问。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霍准苦笑道,“说是我股权最多,可他们联合起来,都能控我的股了,除了同意,我有别的选择?” 叶凌也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明天荣氏那边的发布会,你就不去了?” “你替我去吧,本来我也没打算亲自去。”霍准端起杯子,“说起来也真有趣,开个发布会而已,满城发邀请函——不是咖啡?” “是热可可。”叶凌笑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别再加班了。早点回家,早点睡,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霍准的心一下子就被暖流灌满了。 “嗯,那我们一起,我送你回去。”霍准吹着气,几口灌下热可可,起身道,“明天小心荣晟,如果他又对你……” “放心吧,不会的。”叶凌扬着眉毛笑,“众目睽睽,他敢对我怎么样,我就大叫。” 霍准被他逗乐了。   ☆、第44章 第二日。 发布会现场人头攒动,还未正式开场便已经热闹非凡。由于荣氏广发邀请函,国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亲自或委派心腹出席现场,随手一指便是常出现在媒体头条的人物。媒体区更是座无虚席,据说某未被邀请的媒体出价近六位数买一个席位都不得。 叶凌出现的时候,现场引起了一阵骚动。众所周知他是霍准的心腹,他出现在此,与霍准亲自到场也并无区别。记者们立即一拥而上,连珠炮似的向叶凌发问。而叶凌自始至终只是摆着官方微笑,躲在保镖的簇拥中,一言不发。 相比起来,荣晟的笑容就真诚多了。直到发布会临近开场他才现身,刚露面就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记者们使出浑身解数,巴望着在发布会开始前从他嘴里挖点东西出来。而荣晟却笑而不答,在保镖的引导下,直接坐在了叶凌旁边。 “咔嚓”“咔嚓”,聚光灯闪成一片。 记者们一边按快门一边想,谁这么有才,竟把这两家对头的位子安排在一起了。 事实上,荣晟本不该坐这个位子的,只是既然叶凌坐在这里,他又怎么舍得不离他近些?然而他刚坐下,叶凌便不着痕迹地朝另一边挪了挪,动作里饱含了无声的抗拒。荣晟心口一酸,低声道:“宁宁,你现在连陪晟哥坐一会儿都不肯了么?” “我改了名字,现在叫叶凌。”叶凌直视前方,甚至懒得为他转一下头,“身份证正反面扫描件应该已经发给你了,荣先生没看?” 荣晟目光一冷,旋即笑道:“我还是觉得宁宁好听。” “随你。”叶凌淡淡地回了一句,低头翻开会场发放的介绍册子。 荣晟歪头看着他,叶凌修长而美好的脖颈近在咫尺,强光下,白得犹如莹玉一般。要是在过去,自己俯身便可以吻上一吻,然而现在,却要顾忌这么多的事情……想到这里,荣晟轻轻舔了舔嘴唇,道:“宁宁,要是霍准这次失势了,你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来?” 叶凌手指微顿,转头直视他:“我对你说过许多次,我不愿意回你身边,与霍准无关,与霍准得势失势更无关。何况,”他笑了一笑,“霍准这次一定会安然度过危机。” “这么肯定?”荣晟轻蔑地哼了一声。 “因为我会帮他。”叶凌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尽我最大能力帮他。” “就像当初帮我一样?” “不,比帮你还用心。”叶凌转回头,发布会开始了。 虽然荣晟到场,但今天代表荣氏出席的并不是他,而是荣氏副总。同样,雨名财团的总裁也没有出现,代替总裁在台上致辞的是雨名财团执行董事,陆瑜。 这是个看起来略显文弱的年轻人,即便穿着笔挺的西装,他看起来也不像个庞大财团的董事,反倒更像个中文系的大学老师。他说话的时候也不疾不徐,有种书生的斯文感,可说出来的话,却叫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雨名财团也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向大家公布。”在正式宣布以股权置换的方式与荣氏合作后,陆瑜独自留在主席台上,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道,“就在昨天,雨名财团与投行的对赌协议到期,我们已经通过该协议从投行手中拿下了菲尼克斯集团9%的股份,成为菲尼克斯集团的股东之一。这是对赌协议全文,请看。” 背景幻灯片变换,一份对赌协议投射在背景墙上。 叶凌的拳头一下子握了起来。 雨名财团成了菲尼克斯集团的股东之一? 开什么玩笑,他刚刚还跟荣氏置换了股权,转过头来却拥有了菲尼克斯集团的股份? 这跟荣氏有了菲尼克斯的股份有什么区别? 他下意识坐直身子,希望努力从这份对赌协议中看出违规的痕迹,然而无论他再看多少遍都是徒劳。 这份对赌协议条款翔实,在法律上是有效的。 投行有权自由处置自己手上的股份,他们为了逐利,与雨名财团签订这一份对赌协议并不奇怪。只不过最后的结果,是雨名财团赌赢了而已。 身旁,一声轻笑。 叶凌回过头,冷冷地看着荣晟:“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份对赌协议?” “不比你早多少。我只能说,惦记菲尼克斯集团这块肥肉的人不止我一个。霍准在山尖上呆得太久了,大家都很想做拉他下马的那一个。”荣晟缓缓说道,“真想看看霍准现在的表情啊,一直以来都是他掌控生杀大权,现在却悄无声息,被无名小卒反将一军。只要想想他的表情,就觉得精彩万分。” 同一时刻,菲尼克斯集团大厦,会议室。 电视直播如实将发布会现场发生的一切传递到各个董事的面前,包括陆瑜那永远镇定温文的发言。 “鉴于菲尼克斯集团目前正面临巨大资金缺口,身为新晋股东,雨名财团责无旁贷,愿拿出相应资金,助集团一臂之力。在此也呼吁集团其他股东不要惊慌,大家携起手来共渡难关!” “哼,轮得着他大放厥词?!”会议室中,坐在末席的一位董事发出一声冷哼,但原本一个鼻孔出气的董事们却少见得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某位董事低语着转过头,与身边的人道,“雨名集团真的在暗中收购我们的股份?” “什么暗中,拿出协议,就是把事情挑明了!”另一人说道。 “那……还有第二份对赌协议的事儿也是真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上帝啊,如果第二份对赌协议也存在,那雨名集团不就成了咱们的大股东?” “不光如此,要是他把游离在外的那些股份划拉到一起,那他就能……” 控我的股了。 霍准默默在心中补充道。 他看着满屋的董事们,董事们也同样看着他。 “霍总,其实当初咱们还不如接受荣氏的帮助,这样还不至于给别人可乘之机。” “是啊,荣氏跟咱们好歹还是合作,雨名财团这来势汹汹的,该不会是想收购咱们吧?” “霍总,你说句话吧,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屋子里乱成一团,董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就像一窝炸了锅的麻雀,恨不得把天花板顶到天上去。 霍总冷眼看着他们吵闹,却始终不发一言。这段时间来,董事会议前所未有的频繁,且每次开会都重复同样的内容,就是其他董事们联合起来,折腾霍准。霍准对待董事们的态度向来强硬,今次却忍耐下来。然而他的忍耐看在其他董事眼中却成了一种认错与退让,董事们得寸进尺,这种情绪酝酿到今天,终于使得董事们忘乎所以,犯了一个平时他们根本不会犯的错误。 “霍准,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了么?”就听一声巨响,某位董事火冒三丈,拍案而起,“好端端一个集团,现在搞成这样,你身为总裁竟然毫无作为?这且不说,如顾新章那样吃里扒外的败类,你竟然还高价聘请律师帮他辩护。呵呵,你从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偷偷亏空公司账目中饱私囊?我看你现在心思早就不在公司上了吧?你是不是巴望着公司倒了,你好带着钱远走高飞?霍准,你这个……” “住口!”霍准忽然抬头,狠狠地扫过一个眼刀。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称不上多么狠厉,但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眼刀,却叫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被当面驳斥的董事涨红了脸,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好像要破口大骂回去一样。可是众人等待良久,他却只是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回了一句:“你……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想请您安静些。”霍准直视前方,“我听不到了。” 电视里,发布会结束,与会嘉宾依次离开会场。身为今天这枚重磅炸弹的制造者,陆瑜自然成为媒体追逐的对象。但他的保镖十分尽责,老早就护着他从侧门脱身。记者们继而转向荣晟,恰在这时,叶凌的身影撞入了镜头。 媒体们向来捧高踩低,当即掉转枪口,向叶凌发问。 镜头拉近了,整个屏幕都是叶凌稍显苍白的脸孔。他的眼前停了一排话筒,有记者问他如何看待雨名财团利用对赌协议成为菲尼克斯集团股东,他的目光向下微瞟,开口之前,先抿了抿唇。 那一瞬间,霍准竟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了,是不适应这边的天气吗?回头一定要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润唇的好办法。 “菲尼克斯集团从不排斥有能力有抱负的人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也正是由于新鲜血液的不断加入,才使得菲尼克斯集团成长壮大至今天。诚然,最近集团遇到了一些困难,但世事并无一帆风顺,成功的道路上必定布满坎坷。也正是由于这些坎坷,才使得最终的成功更加甜美。正如霍总一直所强调的,所有困难都会过去,只要跨过眼前的难关,菲尼克斯集团必将踏上一个新台阶。眼前的路途虽然艰险,但他会与集团上下共进退!” 会议室中长久回荡着叶凌的余音,众人面面相觑,渐渐,原本拍案而起的董事不知何时也坐回了位子上。 “这就是我的态度。”霍准静静起身,系上了西装襟前的扣子,“从我接手集团到现在,大大小小经历过许多事情,眼前的情况或许很棘手,却不是最棘手的一个。” 他环视列席的所有人,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笑意:“我知道一直以来,大家看我不太顺眼。说实话,我看你们也不怎么顺眼。但眼下,不是让个人好恶主宰理智的时候。我会全力以赴,带领集团渡过此次难关。如果失败,我引咎辞职。当然,如果大家认为眼下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可以随时弹劾我。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散会。” 说完,他大步离开会议室。 而在他离开后许久,会议室的门始终紧闭,没有一个董事离席。 半晌,屋中响起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 竟是一向带头与霍准作对的徐慎卿。 儿子入狱,他在一夜之间迅速衰老下去。原本之前的董事会他都没有出席,但今天不知怎的,他却拄着拐杖,叫小儿子亲自把自己送到了会议室来。 “我儿子做了对不起集团的事,原本,我是不该腆着脸坐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一说话,徐慎卿就伴随着猛咳,“但是有些话我不说,只怕就没人记得了。” 身后的助理递水给他,他摆摆手,拒绝了,接着道:“霍准是徐董选中的人。徐董从一茬年轻人里挑中了他,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他,甚至叫铭铭随他姓,还把整个集团都让他继承,就是因为徐董器重他,知道他能带着集团走得更好,而事实上,霍准也做到了。” “各位也许不服,但咱们今天,且拍着胸口想一想,自己为集团做了多少,霍准又为集团做了多少。打从他接手集团以来,咱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他使了多少绊子,可他哪一回不是轻松应付过去了?事后又找过咱们的麻烦没有?更别提徐董过世时,集团是如何内忧外患,全靠霍准一人将大局稳定下来,集团才有如今的发展。”徐慎卿捂着胸口,大声说话让他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咱们如今日子过得美滋滋,说出去,个个都是菲尼克斯集团的股东,可要是当初集团倒了,还轮得到咱们逍遥吗?是,我知道大家嫌他是个外人,嫌他出身不好,嫌他这个嫌他那个,那咱们平日里小打小闹给他找点不痛快就得了,到了关键时刻,得拎得清!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该收的我劝大家都收了。这时候,得想明白自己该跟谁一条心,否则集团没了,我看大家上哪儿哭去!”   ☆、第45章 另一边,发布会现场外。 在代替霍准发言后,叶凌环视面前的记者,清了下嗓子,接着道: “当然,身为菲尼克斯集团一名普通员工,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也相信霍总一定能够带我们走出困境。过往的经验已经无数次说明了这个事实,我相信这次,许多员工的心情跟我是一样的。我们不怕挫折更不惧困难,因为外界赋予我们的一切,都会使我们变得更强大。” 他淡然而坚定地看着所有摄像头,在话音落地后的几秒内,整个场面安静万分。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这个瘦削而单薄的年轻人,包括不远处,噙着笑意的荣晟。 几秒钟后,连珠炮般的问题又冲了过来。 “叶助理,也就是说,菲尼克斯集团上下都很团结是吗?” “您可以解释一下菲尼克斯集团与永康集团是否私下有利益来往吗?” “针对荣氏与雨名财团的合作,霍总会采取什么行动吗?” “对于目前的窘境,菲尼克斯集团一直没有做出反应,是不是霍总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您对霍总如此有信心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叶助理,前阵子媒体曾偷拍到您跟霍总在街头拥抱的照片,请问您现在说的这番话,是否并不客观?” “您这样力挺霍总,是否有个人感情因素在其中?” “请问您与霍总是不是情侣关系?” “叶助理,请回答我的问题!” 叶凌万万没想到,挺正经的一番回答,竟能被媒体歪曲到个人感情问题上去。他第一反应是躲开,可媒体们都是多年历练出来的火眼金睛,他刚一动,便有几个举着相机、人高马大的男记者冲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一时间,叶凌的慌乱与无措被清晰记录下来,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成为明日八卦头版最不可错过的八卦猛料。 叶凌左支右拙,满脸狼狈,几次想在保镖的护卫下冲出媒体包围圈。奈何他应付媒体的经验实在不多,几次都冲不出去。关键时刻,斜剌里忽然冲出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直接拽开围在最前面的记者,破开一条道路。几乎同时,叶凌的手被人抓住了。 “跟我走。” 那双手掌心温热,指尖却微凉。叶凌想甩,却甩不开,只好在他的引领下大步走出媒体的包围圈。那人一直带他走出很远,直到人声都被远远抛在身后,那人才停下脚步,回转身来。 “多谢你解围,荣先生,”叶凌抽回手,“我……” 话未说完,他的唇忽然被一枚手指挡住了。 “宁宁,要是没有过去,如今你就是站在晟哥身边,帮晟哥说话了。”荣晟苦笑。 叶凌侧过头,躲开他的手指,这是个抗拒的动作,然而刚刚承了荣晟的情,在这种情况下,叶凌心中的抗拒终究是少了些。 “晟哥,你为什么总执着于过去呢?”叶凌叹了口气,“我都已经走出来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走出来,过新的生活呢?” “晟哥也想重新开始,”荣晟向他伸出手,似乎想将他拥入怀中,“宁宁,晟哥一直都很想跟你重新开始,你愿意么?” ……又开始了。 叶凌第一百次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发现每次他打算跟荣晟好好说话的时候,荣晟总会用无情的现实向他证明,自己就是个神经病偏执狂晚期,讲不通。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退后一步,荣晟的手就这么落空了。 “我不愿意,抱歉。”叶凌眼中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别的事,不好意思荣先生,先走一步。” 荣晟目光微变,刚要拦住叶凌的去路,叶凌已然淡淡回了过来。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F国,由不得你为所欲为。”叶凌嗤笑,“你可别以为谁都会像媒体一样,拿钱就能收买。”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直走到地下停车场,荣晟都没有再追上来。想也知道,荣晟不傻,自然明白自己在F国根基不深,跟霍准硬碰硬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就干干脆脆放叶凌走了。叶凌走到车前,从挡风玻璃上看过去,司机坐在车里,正在等他。他一拉车门,锁是开的,他顺势就坐了进去,说:“回公司吧。” “回公司干嘛?”“司机”转过头来,对他笑,“昨天不是说了,今天参加完发布会,放你半天假。” 叶凌的眉梢高高地扬了起来。 “霍准?”他失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也就几分钟。”霍准笑道,“听完你慷慨陈词我就过来了,怎么样,惊喜吗?” 叶凌笑着点点头:“怪不得这一路保镖都没有跟上来,被你打发走了吧?” 霍准笑而不答,抬手启动了车子:“别回公司了,去我家吧。” “去你家干嘛?”叶凌问。 “秘密。” 车子发动起来,梭子一般静静从停车场飞驰出去。路边树木不停倒退,叶凌含笑看着,只觉得一整个上午的混乱,都被这一个简单的惊喜治愈了。 “雨名集团那份对赌协议我看了,没什么太大问题,应该是真的。”路途过半,叶凌职业病犯了,忍不住开始汇报工作,“风传他们还有一份对赌协议,标的也是咱们的股份,你认为……” “叶凌,”霍准伸出手讨饶,“咱们可不可以偶尔有一天不谈工作,就一天行吗?” 叶凌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可是……” “没什么可是,天大的事,咱们留到明天再说。”霍准也不知道喜欢上一个工作狂是好还是坏,但在这一刻,他真是给跪了,“今天咱们不谈工作。难道你就不想猜一猜,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我家?” 叶凌的目光顿了顿,接着配合地做出思考的样子。但那神情实在是太假了,以至于三秒钟后,霍准就受不了了。 “算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车子穿越街道,直接开进霍准位于城郊的别墅。院子里静悄悄的,叶凌跨出车门,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有哪里不对,再要往前走,却被霍准叫住了。 “等一下,我得给你系上这个。” 霍准也不知从哪弄来一块红色布条,招呼着要给叶凌蒙在眼睛上。叶凌下意识排斥,干笑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客随主便,你系不系吧。”霍准耍无赖。 他一耍无赖,神仙都没辙。叶凌乖乖由着他给自己蒙住眼睛,瞬间,眼前只剩下了红通通的一片。 “怎么样,看不见了吧?” 鼻尖感受到风,应该是霍准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叶凌觉得幼稚,可又想笑:“看不见。” “那你抓紧我的手。” 叶凌便将手交到霍准掌中,任由他指引自己前进。这里有个小坡,这里要抬脚;这里要迈一道坎,这里放心走。一片朦胧中,他听到风声树声,以及身边这个细心引领的,令人安心的说话声。他忽然意识到,早在许久之前,自己就已经将全部信任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声音。 “小心,再迈一阶就到了。” 彼此掌心传来交融的温度,那人站在台阶上,回过身,双手扶住他的身体。也许无法视物反倒让心情更加明晰,霍准的呼吸近在耳畔,连同说话时熟悉的尾音,叫叶凌在某一个瞬间,有了种希望时间停止的错觉。 “霍准,我……” 他下意识去抓霍准的手,扑了个空。 下一刻,遮住眼睛的布条被取了下来。 “生日快乐!”   ☆、第46章 好大的惊喜! 屋子里装饰着彩带拉花,窗子上挂满了成串成串的小星星。叶瑞跟霍铭捧着礼炮筒,门开的那刻,礼炮“砰”一声炸开,五颜六色的彩屑撒了叶凌一头一身。 他哭笑不得地挡住脸,半晌,问两个孩子:“今天不用上学吗?” “用,但是霍叔叔帮我们请假了。”叶瑞小声道,“他说爸爸的生日重要。” “就是啊,生日一年只有一次,不能错过!”霍小铭扑上来抱住叶凌的腿,“叶叔叔,惊喜吗?” “惊喜,又惊又喜。”叶凌揉了揉霍小铭的头,转身看着霍准。 霍准便走过来:“孩子们说要亲手给你做个蛋糕当生日礼物,可怎么都做不好,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教他们。” “好啊,我也很久没烤蛋糕了。”叶凌笑道,“走吧。” 厨房里,一切都准备好了。叶凌挽起衬衣袖子,扎上围裙,绕着料理台团团转的样子就像个家庭妇男,还是一人带两个孩子那种。叶瑞像爸爸,安静又认真,叶凌吩咐他打鸡蛋,他就专专心心只看着眼前的蛋液;霍小铭却没有半点厨艺天赋,他只会搅合,叶凌叫他做什么,他不仔细照办也就罢了,还不停朝叶凌撒娇,猴儿似的挂在叶凌身上。 霍准靠着冰箱看他们胡闹,间或瞅准了叶凌需要什么,先一步递到他手上。每到这时候,叶凌的眼神就会变得格外温柔。这种温柔与他看着叶瑞和霍小铭的时候完全不同,如果硬要描述,那就像是…… 妈妈看爸爸。 嘿嘿嘿嘿,霍准为自己天才的比喻一阵窃喜,笑得像抽风似的,冷不防叶凌一个眼神扫过来,还没等对方问,自己先心虚了,掩饰道:“啊我忽然想起来晚饭还没着落,不然我来做几道菜吧。” 叶凌刚要说“好”,霍小铭一个箭步冲过去,破麻袋似的挂在老爸腰上,阻拦住他这作死一般的决定。 “不行,叶叔叔,千万不能让我老爸下厨,会出人命的!” 十分钟后,叶凌一边在菜板上运刀如飞,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炖鱼的时候把锅烧漏了的?” 霍准一脸“嘤嘤嘤”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鉴于叶凌指导工作做得好,叶瑞又是个听话聪明的好孩子,所以即便霍家父子在厨艺这方面一个比一个怂包,蛋糕还是不负众望在烤箱里膨胀成形了。叶凌戴着隔热手套端出来的时候那香味简直令人口水直流,比如霍小铭就没忍住揪了一个小边边,一分为二,往叶瑞嘴里塞了一个。 叶瑞吃得满嘴香甜,看着霍小铭笑。 他如今外向多了,虽然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仍旧胆怯,但在亲人面前却可以放肆地玩笑打闹。这不单单由于换了环境,不必再东躲西逃,更要归功于霍小铭的帮助。霍小铭乐天又开朗,又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天不怕地不怕。这无形中影响了叶瑞的性格,使得他也有了与外界交流的勇气。有时候叶凌旁观两个孩子的嬉戏,也常常自忖,要是叶瑞的身边一直都只有自己,也许到今天他还是那个害羞胆小自闭的孩子。 “喏,不是说要自己涂奶油吗?拿着这个,去玩吧。”霍准一人递了一个奶油枪给他们,两个孩子欢天喜地拿着走了。他转过头,叶凌摘了隔热手套,正微笑地看着他。 “是谁告诉你我今天过生日的?”叶凌问。 “帮你给荣晟发邮件的时候,瞟了一眼你的身份证复印件。”霍准接过他的手套,规规矩矩放回原位,“日期是对的吧?” “是对的,我只改了名字,生日没变。”叶凌笑道。 “我听瑞瑞说,你从来没有庆祝过自己的生日。”霍准拿起块胡萝卜,立着刀,在上面划来划去。 “以前哪顾得上,不被人找到就谢天谢地了。”叶凌看着霍准手里的动作,大吃一惊,“你在雕花?你还会这个?” “也就这个拿得出手了。”霍准漂亮地甩了个刀花,一个长耳朵的形状在手里成形了,“是小兔子,专门去学的。霍小铭那小兔崽子小时候不好好吃饭,偏得哄着骗着才肯吃,我就去学了这个,逗他多吃点。怎么样,像不像?” 叶凌凑过头来,深觉如处女座这样完美主义又苛刻的星座,虽然天性用在做菜上不怎么样,拿来雕花却是一把好手。 “不错,不错。”他伸出手摸了摸兔子耳朵,不经意扬起下巴,恰好撞进霍准温柔的目光里。 “以后我每年都给你过生日,好不好?”霍准轻声道,“哪怕你自己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记得。” “谢谢你。”叶凌直起身来,“其实我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跟瑞瑞根本不会有今天这样平静又满足的生活。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如果不是遇见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这样充满希望的活着。” 这话说得太真情实意了,饶是厚脸皮如霍准,也有点不好意思:“能让你有这种感觉,可见我做得还不错。况且我不是在追你吗,对你好是应该的。” “哦?”叶凌忽然皱起眉,“你是说,你给我过生日,是因为你在追我?” 霍准一愣。 一种不祥的预感…… “要不是因为你在追我,你根本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制造什么惊喜?”叶凌斜睨着他。 “不,怎么会呢……我确实是在追你,可是……追人的时候不就是得制造点惊喜吗?” 某人汗如雨下,已经语无伦次了。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追我的时候要制造惊喜,追到手,就无所谓了。”叶凌危险地挑起眉。 “不,当然不是!惊喜肯定会有,不过追到手,咱们先得好好过日子嘛……”身为顶级无赖擅长胡搅蛮缠的霍总裁第一次有了种怎么说都不对劲的无力感。 而成功把霍总裁拐沟里的叶凌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嗯,我明白了。” 直男霍总满脑子都是把人追到手俩人好好过日子的传统思想的霍总费尽心思制造惊喜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的霍总终于抓狂了:“你明白什么啊!我根本什么都没说啊!” 叶凌高冷地笑笑,任尔风吹雨打,人家就是不说话了。 结果这个问题直到晚饭做好都在困扰着霍总。他就像一个巨大背后灵一样,跟在叶凌背后转悠,在被叶凌踩了第八十次脚以后,仍旧执着地发问: “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啊?” 餐桌旁的叶瑞:“霍铭,你爸爸又失恋了?” 霍小铭嫌弃脸:“唉,丢人!” 这种奇怪的气氛,在四人都落座后神奇般的消失无踪。霍准开了瓶自家酒窖里珍藏的好酒,酒香四溢。他举着高脚杯,向桌子对面的叶凌道:“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祝爸爸生日快乐!” “谢谢!”叶凌跟两个小家伙碰碰杯子,“也希望你们可以天天都快乐。” 晚餐叶凌主厨,两个孩子边吃边叫好,直吃得肚皮圆滚滚还舍不得放下筷子。尤其是饱受自家老爸荼毒的霍小铭同学,更是一边吃一边眼含热泪,满腔深情地建议叶凌带着叶瑞搬到自己家,每天都给自己做好吃的。这个提议受到了霍准的强烈欢迎,霍总裁甚至当场表示,要是叶凌同意搬过来一起住,自己这就开车把他们东西拉过来。 对此,叶凌的回应是挪了一碟子醋到霍总面前。 “你喝多了,醒醒酒吧。”他微笑着说。 饭后甜点就是蛋糕。霍小铭在上面插了八根蜡烛,五颜六色极是好看。霍准又开了音响,也不知他从哪淘来的碟片,竟然是天使合唱团合唱的生日快乐歌。叶凌头戴生日皇冠,在摇曳的烛光中双手合十,静静许愿。 “希望……” 后面的话,淹没在天籁般的童声中。霍准只见叶凌的唇边扬起笑意,接着俯身,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许的什么愿?” “爸爸,你希望什么?” 孩子们猴急地问,而烛光那头,叶凌明亮的目光投注过来,笑而不答。 霍准便也笑起来,看着他切开蛋糕,将最大的那块首先递给自己。 孩子们晚饭吃得太多了,有心多吃点蛋糕,但委实撑得要命。叶凌怕他们撑坏肚子,叫他们先去玩一会儿,消消食再吃。结果两个孩子玩起来就忘了还要吃蛋糕这回事,满屋子打打闹闹,也不知怎么就上了楼。叶凌懒洋洋坐在沙发里,品着红酒听着音乐,由着他们胡闹。灯光中不经意扫到霍准,那人坐在沙发另一头,端着酒杯,遥遥一敬。 叶凌回敬,仰头将杯中酒喝完,噙着笑意出神。霍准同样没有言声,叶凌看着酒杯,他在看着他。 半晌,叶凌歪着头,问:“你看什么?” “看你。”霍准微笑道,“你记得吗,这支曲子就是那天酒会那支曲子。” 叶凌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与穆随西共舞那天。 “怎么,想念伊人了?”叶凌取笑他。 “不,我是有点后悔。”霍准坦荡荡道,“这么美的一支曲子,该我和你来跳,不该便宜别人。” “你想跟我跳舞吗?”叶凌托着额头笑起来,“可我不会跳女步。” “没关系,我跳女步。”霍准站起身,对叶凌伸出手,“愿意赏脸吗?” “当然。” 他们仍旧跳那支华尔兹。霍准身形较叶凌高,叶凌原本以为他跳女步会很别扭,可曲子一起,他的动作却无比流畅。甚至于,叶凌觉得这支舞是他在掌握着进退的步伐与节奏。他们在客厅中旋转,交缠,拥抱,分离,在目光交汇间,渐渐将身躯融为一体。一首曲子的时间,快得仿佛不过几个舞步的交错便已结束,而慢得,却又足够让人在手掌交握间,诉说尽所有的情愫。 一曲终了,叶凌周身微微发烫。他不知是因为跳得过于投入,还是喝了酒的缘故。霍准的面孔尽在咫尺,他不知何时竟已经靠得自己这么近。叶凌觉得那人的手轻轻揽住了自己的腰,只要一挣脱,便能逃离。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力气。这一刻,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它让自己顺从霍准的动作。他看着霍准微微垂下了头,那双眼睛里饱含着爱意与温柔,他看着那双唇越靠越近,于是自己扬起头,迎接了这一个吻。 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吻,不同于第一个的霸道,不同于第二个劫后余生的庆幸,这个吻全然投入,最是动情。叶凌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是如何用舌尖描绘自己的唇,再将气息与自己交融。他回应他,在他的引领下试着与他唇齿相触。他觉得霍准仿佛知道自己内心的某个开关,并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开启,让自己无法拒绝。 是的,他无法拒绝霍准的吻,正如他无法拒绝霍准为自己做的一切。他在彼此的呼吸交错间想,为什么要拒绝呢?自己明明如此享受,就顺其自然,不好吗? 吻便更加深入,叶凌甚至主动将舌尖探进霍准的口腔,舔舐他的上颌。这大大鼓励了霍准,他更加激烈地亲吻叶凌,那灵活的舌尖甚至渐渐霸道起来。叶凌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光了,可这濒临窒息的感受,却更令他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意识慢慢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场激烈而缠绵的拥吻。他紧紧地搂住霍准的脖颈,霍准以同样的力度抚上他的腰线—— “爸爸,我跟瑞瑞还想……” 叶凌的眼睛瞬间睁开,他猛地推开霍准,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然而双唇分开,银丝牵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霍准也被吓了一跳,好在他关键时刻反应够快,赶紧挡在叶凌身前,和颜悦色对儿子笑道:“怎么了?” 霍小铭半天没说话,这可怜的孩子有点呆了。 叶凌悄悄躲在霍准身后,正着反着用手背擦了好几下嘴,确定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才探出头,问:“怎么了?你跟瑞瑞想干什么?” “我我我……我跟瑞瑞还想……想吃蛋糕。”霍小铭咽了口口水,小眼神滴溜溜地转,就是不看叶凌红通通的嘴巴。 叶凌干笑道:“好,那我去给你切。” 切蛋糕的时候,霍小铭那眼神就没离开过叶凌身上。可等到叶凌切了两块大大的蛋糕递给他的时候,他又眼神躲闪,不肯看人了。叶凌不禁尴尬,有心解释,到底还是作罢了。 “看你把你儿子吓的。”直到霍小铭咚咚咚跑上了楼,叶凌才似笑非笑看着霍准,揶揄道。 “是我一个人的错吗?”霍准走到叶凌面前,低头用手指蘸起奶油舔了一口,笑道,“你是共犯。” 叶凌笑而不语,低头,也抹了一块奶油来尝。可他抹的这块太大了,沾了些在唇边。再要去舔,霍准却比他更快,舌尖一勾,全都舔进肚子里。 就这样和着奶油的甜香,他们再次吻到了一起。 霍小铭两手端着蛋糕,一脚踹开门,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叶瑞正摆弄他的最新款游戏机,听见声响,唤他:“蛋糕拿回来了吗?” 霍小铭应了一声,把蛋糕送到叶瑞面前。叶瑞头也不抬,吃了好几口,这才注意到,原本提议吃蛋糕的那人自己反倒不下手了。 “怎么了?”叶瑞问。 霍小铭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心里乱得很,这不光由于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某颗小小的种子,正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迅速生根发芽,并开出很小很小的花。 他问叶瑞:“我爸爸他……他好像很喜欢你爸爸。” “我知道啊,我也很喜欢我爸爸。”叶瑞仰着脸笑,“当然啦,我也很喜欢你爸爸。” “不,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不知道为什么,霍小铭有点烦躁,“我爸爸,他爱你爸爸。爱,你懂吗?他们可能会在一起,会结婚,会组成一个家庭,会一直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到很老很老的时候。” 叶瑞怔住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霍铭说的是什么了。 “那我们怎么办呢?”叶瑞问,“如果他们你陪着我我陪着你,那谁来陪着我们呢?” “我陪着你,”霍小铭忽然抓住他的手,“我陪着你,好不好?” 叶瑞不解地歪过头。 “就像我爸爸陪着你爸爸那样,让我陪着你,好不好?”霍小铭说,“你也陪着我。咱们俩在一起,就不怕孤零零的了。” “嗯,好!”叶瑞反手握住他,笑得眯起眼睛,“然后我再跟我爸爸商量一下,可不可以让我也陪着他。这样大家就都不用分开啦!” “呵,呵呵……” 霍小铭仰天翻了一个超级大白眼。 他有种感觉,叶瑞啊,还早着呢。   ☆、第47章 第二天,叶爸爸与霍爸爸出现在孩子们面前的时候,双双顶着熊猫似的黑眼圈。 这是很正常的。在昨晚,两人以超人类的意志生生将热吻刹车,并且各回各房各睡各床之后,他们悲催地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无论仰躺侧躺还是螺旋躺,睡神就是迟迟不来瞧他们的门,取而代之的,是根本克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至于想些什么,这太限制级了,没法说。 总之他们各怀鬼胎想了一宿,直到天亮才勉强入睡。如果他们知道对方也是这样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说不定就会直接起床去把脑海里的某些想法变为现实。 感谢上帝,他们没有。所以第二天孩子们只看到了爸爸眼皮子底下的黑眼圈,而没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叶凌起得比霍准略早,他稍加整理,就系着围裙在厨房给孩子们做早餐。等到霍准下楼的时候,叶凌已经做好了全套的营养早餐摆上桌。他盯着叶凌的身影,有心跟他打个招呼问他睡得怎么样,可刚要说话,霍小铭跟叶瑞这俩孩子就从楼上噔噔噔地跑下来了。 比起爸爸们,孩子们昨晚睡得真是好极了。尤其是霍小铭同学,这一整宿就没把爪子从叶瑞身上挪开。叶瑞刚开始还躲,后来睡得沉了,就放任自流了。于是早晨醒来就发现,霍小铭把自己的头像个毛绒玩具似的抱怀里,两条腿都快骑自己身上了。 霍小铭睡相太差。 叶瑞就此坚定了认知,并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拒绝再跟霍铭同床。 吃完饭,两个孩子就上学去了。被孩子们扫荡过的餐桌如风卷残云一般,叶凌默默瞅了一眼,就又钻进厨房煎了两个鸡蛋。 “对赌协议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煎蛋放上餐桌,叶凌忽然问。 霍准正盯他盯得出神,冷不防被这样一问,不禁愣了一下:“你猜到了?” “你表现得太淡定了。”叶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雨名财团拿集团股份做标的,跟投行签了两份对赌协议。”霍准喝了口咖啡,从头讲来,“大约两年前,雨名财团在公开市场上购买了集团4.92%的股票,由于股票分散且总数低于5%,所以无需向证监会报备,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之后不久,雨名就跟两家投行陆续签订对赌协议,标的为菲尼克斯集团股票,总值为27.6%。他们赌到某个时间点,菲尼克斯集团的股价会否大幅上扬,达到雨名估算的价格,达到了,雨名财团获得股份,未能达到,雨名集团按照协议支付给投行现金,五亿。由于这种赌局十分不光彩,所以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我得到消息,不过是这一周的事。还未及我做出反应,昨天,第一份对赌协议有了结果,雨名财团大获全胜。” “他们事先猜到了集团股价会因为获得总赞助权而大幅上扬?”否则怎么敢用五亿豪赌? “赌局而已,赌得越大赢得越大,哪有什么猜不猜到。”霍准笑了两声,“要真去追究,说不定是他们相信以我的能力一定能带集团拿下总赞助权,所以才敢下这样的赌注。” 这种信任感让人很不舒服,叶凌硬扯出三分笑容,继续道:“那第二份对赌协议什么时候到期?” “不知道,但应该就在最近。雨名财团不会让两份协议到期的时间间隔超过一个月,他们怕时间久了,我会反扑。事实上,我听说最近他们正在私下里跟我们的董事接触,希望能够高价购买他们手中的股份,加上到手的所有股份,对集团形成绝对控股。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即便有了两份对赌协议在手,他们也没有把握完全压制住我,所以他们希望买进更多股份,有备无患。”霍准道。 “董事们会卖给他吗?”叶凌问。 “不好说,”霍准耸耸肩,“说实话,这不是现阶段我最关心的问题。菲尼克斯的资金缺口并不难堵住,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做。我跟诸位董事斗了这么多年,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把柄,我多少也握着一些,他们敢出卖集团,我就能让他们身败名裂。我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叶凌看着他:“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每次开董事会的时候,我左手边的位子总是空的吗?”霍准忽然问。 叶凌轻轻皱眉:“你之前跟我说过,那个位子是留给集团第二大股东的。但他常年隐居国外,根本不参与公司运作,只在年终分红。为了表示尊重,每次开会的时候都会给他留一把椅子,象征他应该坐的位置。” 霍准微微笑起来,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几时跟叶凌讲过这个,偏偏叶凌却记得牢牢靠靠。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看上叶凌,真是太有眼光了。 “不过,你知道他拥有公司多少股份吗?”霍准问道。 “我记得是28.7%。”叶凌回答。 “对,我们两个手中的股份加起来超过60%,恰好能够对菲尼克斯集团形成绝对控股。”霍准往面前的煎蛋上撒了点胡椒,也懒得用刀切,直接拿叉子叉起来咬了一口,“这60%的股份原本都属于我岳父,但他重病之际,立了一份遗嘱,将手中股权分割。多的一半给我,使我能够在董事会中有决策权,少的一半给了一位莫先生,用以……补偿。” “补偿?”叶凌不解,“补偿什么?” “我不知道,岳父的遗嘱里也没有写。事实上,我连这位莫先生的面都没见过。”霍准缓缓道,“遗嘱公布的时候,是莫先生的律师到场签署了文件。这么多年,他从未在董事会议上出现过,要不是每年都分红给他,我都要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凌敏锐地捕捉到了霍准话里另外一层意思:“这位莫先生年纪很大了?” 霍准点点头:“他是我岳父的朋友。” 这样一位从不曾参与过公司运营的老先生,按理讲根本不会对霍准构成任何威胁,但霍准却对他如临大敌…… “雨名财团想收购莫先生手里的股份?”叶凌猛地加重了语气。 “你说对了一半。”霍准笑了笑,“的确有人想收购莫先生手里的股份,但那个人不是雨名财团,是荣晟。” 叶凌稍有疑惑,然而静心一想,便想通了其中关节:“荣晟想通过收购莫先生手里的股份,一方面直接对菲尼克斯集团占股,一方面通过控制雨名财团股份对菲尼克斯集团占股。他想两边都得利,两边都控制。” “没错,荣晟根本没打算跟雨名财团好好合作,他只是想利用这个财团,最终控制菲尼克斯集团而已。”霍准嗤笑。 “他算盘打得精,雨名财团也不是傻子,还愿意跟他合作?”叶凌讽道。 霍准只是一笑。他低下头,摸了摸咖啡杯的手柄,半晌,轻声道:“荣晟现在正找寻莫先生的下落。我先他一步,已经得知了莫先生现今住在哪里,并且派杜兴去找过他。可他的态度很不好,直接让杜兴吃了闭门羹。”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与叶凌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他笑起来。 “好吧,比闭门羹要严重。他直接报警了,杜兴差点被警察逮起来。我试过很多种方法,软的硬的,连电视上以情动人那些招数都使出来了,无奈老先生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肯把股份卖给我。”霍准叹了一声,“说实话,如果不是荣晟虎视眈眈,我很不愿意勉强一位老先生。我总觉得,那‘补偿’两个字有很重的分量,并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 霍准垂下头,未打理的额发荡在眉间,从叶凌的角度望过去,竟显得他从未有过得挫败和苦恼。 “所以你明白我在烦什么了。”霍准苦笑,“对赌协议也好,资金缺口也罢,这些我都有办法应对。可唯独这位莫老先生,他手里的股份才是掌握这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如果荣晟抢先一步,从莫先生手里购得股份,那他就赢了。我个人胜负事小,可集团就要落入他的手中,甚至于……” 霍准没有说完,但叶凌明白,他是在担心无法再保护自己。 可是霍准你多傻,叶凌又不是没手没脚,柔弱无能,他怎么需要你的保护? 他想要的,明明是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战斗啊。 “不然,我去试试吧。”叶凌突然开口。 霍准怔忡片刻,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让我去试试看,能不能说服这位莫老先生吧。”叶凌说。 “别开玩笑了,”霍准哂笑,“杜兴那张嘴舌灿莲花,他尚且吃了莫先生的亏,你又何必送上门去?” 况且你也为我想一想,这位莫老先生羞辱杜兴已经搞得我一肚子火,要是他再羞辱你…… 霍准忿忿地磨着牙,心想,他要是敢让你吃闭门羹,老子就端着火箭炮把他家大门给轰了去。 “不试怎么会知道?每个人做事方法不一样,说不定杜兴做不成的,我却可以。”叶凌顿了顿,忽然两手交叠着放在桌上,身子前倾,危险地看着霍准,“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霍准心想我怎么敢怀疑你的能力哟,我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霍准咬咬牙,“叶凌,莫先生现在不住国内,你要找他,就要去E国。我不放心,我现在每天见不到你一面就会担惊受怕,让你一个人去E国,我不同意。” “你担心荣晟会捉我?”叶凌皱眉道,“我们可以隐瞒消息,不让外人知道我去了E国。” “万一消息走漏呢?”只要想想那个万一的可能性,霍准便觉无法承受,“你在国外,就算我有心救你,也是鞭长莫及。” “那我就只能一辈子呆在你身边,哪儿都不能去?”叶凌讥笑道。 “你要是愿意一辈子在我身边,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霍准道。 “呵,”叶凌仰头笑了一声,语气里全是不加掩饰的讽刺,“那荣晟成功了。就算他没有捉回我,可他也一辈子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 “不,叶凌,我不是这个意思。”霍准连忙解释,可当他看到叶凌的表情,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叶凌在想什么他明白,然而他不能冒险。 每与荣晟交手一次,他就多了解一分荣晟对叶凌的执念。如今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看似是荣氏与菲尼克斯集团在争斗,但归根结底,在荣晟对霍准的憎恨情绪之外,更多是因为若不整垮霍准,荣晟将永远不能安心将叶凌禁锢在手中。 所以这档口,叫叶凌孤身一人远赴异国,跟把叶凌送到荣晟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别? 就算封锁消息也不成,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荣晟听到一丝风去,说不定今天,就是他与叶凌见的最后一面了! 霍准握紧拳头,心里有个声音在坚定地告诉他,不行,绝对不行,绝不能让叶凌以身犯险! 他要一个人跑那么远,这绝对不—— “好吧。”霍准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认输,你去吧。” 叶凌目光一转,轻声问:“你让我去?” “对,我让你去。”霍准说。 诚然,自己是出于保护叶凌的目的,才阻拦他的行为。然而这样一来,自己与荣晟又有什么区别。一样是罔顾叶凌的意志将他禁锢在身边,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为他好,就高尚到哪里去了吗? 霍准想,为他好有许多种方式,禁锢他,未必是最好的一种。 “待会儿我就让杜兴把莫先生的资料都发给你,看完之后,给你一夜时间,你拟定几个方案出来,明天一早,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说服他。”霍准道,“如果你的方法让我满意,那么后天我就安排飞机送你去E国。” “我建议你安排明天一早的飞机。”叶凌说,“因为我用不了那么久。”   ☆、第48章 第二天一早,贵宾候机室。 霍准看着蒙蒙亮的天,第五十八次用“你真的要去吗”的眼神看着叶凌。 叶凌懒得理他。自从昨天叶凌用超人般的速度看完了莫老的资料,并提出了十几个解决方案供霍准参考后,霍准看他的眼神就一直维持在努力想阻拦又找不到什么好理由阻拦的状态。 事实上,当叶凌看到莫先生资料的那刻,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 因为资料太少了。 即便杜兴挖地三尺,也不过挖出莫先生的姓名、年纪、如今住址及最近五六年的人生轨迹。其余的,就像被人有意掩盖一样,毫无所获。 因此叶凌只能凭借猜测揣摩他的喜好,思考用什么来打动这位深居简出却坐拥万贯家财的老先生。 “霍总,”忽然,候机室的门开了,杜兴小跑着过来汇报,“都安排好了,可以登机了。” 霍准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凌已经站起身来:“谢谢你,我们走吧。” 杜兴为难地看了一眼霍准,不动弹。叶凌却不愿再等了,他抬脚要走,然而身子刚一动,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叶凌,”终于到了分别这刻,霍准心中百味杂陈,“我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吧?到了那边,有咱们的人过去接你。一应衣食已经安排好了,我还给你预备了一辆车,就在你住的酒店地下停车场。你再跟我说一遍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和地址,我怕你……” “我都记着呢。”叶凌打断他的话,反手将他握住,微微笑道,“我不过就是出门办点事而已,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紧张?” 叶凌一边说,一边瞥身旁的杜兴,仿佛很怕杜兴笑话。可是杜兴哪敢笑话他,实际上,杜兴跟霍准的顾虑是一样的。 这种时刻,叶凌以身犯险实在并非明智的举动。可自己已经算霍准身边数一数二能干的人了,豁上时间诚意还搞不定这位莫老先生,除了叶凌出马,他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霍准明白,因此再不舍,还是要看着他上飞机。 霍准深深望进叶凌的眼睛,只觉果然爱情这滋味,与其他感情都不相同。以前叶凌也曾奉命出差,来汇报的时候,自己大多应一声表示知道了。可一旦爱上,就觉得分离片刻都是摧心挠肝的难受,何况叶凌这一去,还不知道几时回来,多少危险。 他心中说不出的鼓胀,忍不住手腕用力,将叶凌扯进自己怀中,紧紧地抱住。使劲,更使劲,叶凌只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他折断了。接着,那人在自己脖颈间深深一吸,仿佛要将他的味道牢牢记取一般,这才放开他。 “叶凌,”霍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这个,咱们从岛上回来的时候我就叫人做好了,一直想送给你,又怕贸贸然惹你厌烦。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就当做咱们两个之间的承诺,你戴着它,答应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好不好?” 叶凌未置可否,可那眼中光芒闪烁,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霍准便拉起他的手,郑重其事地戴进了他的无名指。 戒指纹丝合缝,想来霍准多半是趁叶凌不注意,偷偷量过他手指的尺寸。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叶凌看着指尖璀璨的星点,决定回来再问他。 莫先生全名莫斯允,今年七十四岁高龄,独自居住在E国首都安颂市的高级社区。他终生未婚,也没有孩子,但由于经济宽裕,身体硬朗,所以暂时还没有担心到老无所养的问题。叶凌研究过他近五六年的生活轨迹,发现这位老先生虽然每年拿着菲尼克斯集团的大笔分红,却依然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这也是杜兴拿他束手无策的原因之一。 用钱说话,肯定是行不通的。菲尼克斯集团每年的分红等于是老人的退休金,现在直接一口价买断今后的夕阳红生活,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 以情动人……这位老人家的生活静水无波,甚至看不出他对哪样东西有着特别强烈的爱好。既然他无欲无求,那从什么地方找突破口? 叶凌揉了揉太阳穴,顺手拿起身边的另一份资料。 这是一份莫先生日常起居事件表,是杜兴在E国专心攻克莫先生的近一周里里记录下来的。从时间上可以看出来,莫先生的日常生活非常有规律,甚至可以说是刻板的。他像十六世纪的绅士一样严格按照日程表办事,且每件事进行起来都认真谨慎。 但令叶凌注意的,还有一个事实。 资料中记录着,在周四,老人独自去了一家店铺,购入了价格昂贵的红酒及茶叶,其中某种他很喜欢的红酒缺货,他还特地向店员预定了。杜兴在资料中备注了红酒的名字,叶凌初见便觉得熟悉,仔细一想,便想起来这种红酒是原产于F国的一种名贵红酒,由于产量稀少,一直有价无市,无论是过去还是现代,都是上游社会拿来宴客装点门面的极佳道具。 然而莫老先生却将它视为寻常物品一般采购。 叶凌想,要么,这是因为莫老先生钱多得没处花完全喝得起,要么,则是因为莫老先生已经喝惯了,不觉得这酒有哪里名贵。 在这页资料的结尾,杜兴写道,当自己费尽周折终于弄来两瓶红酒送到莫先生家后,莫先生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明显的感动或高兴。相反,他以市场价十倍的价格开了张支票给杜兴,并且淡定地表示,如果你再敢跟着我,打听我做些什么,我会直接报警,说你威胁我的人身安全。 ……真是油盐不进啊。 叶凌揉揉眉头,恰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闷响。 “咚”的一声,就像有人一拳砸到了座椅上,又或者谁使劲跺了下脚一样。 刚开始,叶凌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幻听。毕竟这是霍准的私人飞机,机舱里除了自己和几个工作人员以外,没有外人。谁会这么无聊砸座椅或者跺脚呢?然而紧接着,这“咚咚”的闷响便以一种奇怪的频率不间断响起。 “咚”,“咚”,“咚”,“咚”…… 叶凌不禁心里发毛,下意识循声望去。那声音断断续续,竟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 有人在撞门? 叶凌记得,为了保证安全,飞机起飞前规定要进行严格的安保检查。今天的安保更是杜兴亲自带人做的,绝对万无一失。此刻,工作人员都在休息室,工作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除非有人在杜兴不知道的情况下混进了飞机里,否则,眼前的情形无法解释。 是谁潜入了飞机里?他又为什么用撞门这种方式暴露自己? 许多谜团在叶凌心头凝聚,反倒叫他沉着下来。他反手抄起书桌旁的钢制保温杯,一步步,谨慎地靠近卫生间。门里,那人还在不停撞着门,咚咚声不绝于耳。叶凌闭了闭眼,将身子往门边挪了三分,猛地一踹门! “啊呀!” 门里人正往门上冲,这一推门,他直接冲了出来,脑袋撞在对面墙上,霎时就疼得坐到了地上。叶凌一看清楚是谁就懵了,下一秒,另一个身影冲出来的时候,他简直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荒谬的一天。 “霍小铭,你没事吧!”叶瑞紧紧抱着脑袋起包的霍小铭,心疼地给他吹伤口,“疼不疼?疼不疼?” “不疼,没事。”明明都疼出眼泪了,霍小铭还在演壮士。他反手把叶瑞搂进怀里,一边安慰,一边小大人一样拍着叶瑞的背,“别怕别怕,我好着呢!” “我不怎么好!”叶凌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孩子,“你们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叶凌向来温柔,对两个孩子那是从没有一句重话,此时此刻,显然是火气顶到了极点,那可怕的表情简直不逊于动画片里的大怪兽。 两个孩子顿时就给吓哆嗦了,好一会儿,叶瑞才嗫嚅着问:“爸爸,你是不是要跟霍叔叔私奔了?” “哈?”叶凌顿觉一个大雷劈了下来。 “你昨晚……告诉我你要出远门,说不定要很久。”叶瑞拉扯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道,“霍小铭说,你们要私奔了。” 叶凌满脸黑线地看着霍小铭,后者一脸笃定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是把你托付给霍叔叔照顾了吗?如果我要跟他私奔,谁来照顾你们?我总不能一个人私奔吧。”叶凌弯下腰。 “所以你这是考察私奔地点来了!”霍小铭急得跳脚,“不然你干嘛大老远要到E国去!” 这是什么逻辑…… 叶凌一阵头疼:“就算我是去考察地点的,那你们跟来干嘛?搞破坏?” 两个孩子一齐点头。 “好吧,你们赢了。”叶凌叹气,“我这次出门是为了公事。霍小铭,你爸爸的企业遇到了危机,我们需要找到第二大股东,让他把手中的股份过户给你爸爸,帮助你爸爸巩固对企业的控制权。我去E国,就是为了找第二大股东。” 相比叶瑞的一张白纸,霍小铭身为集团继承人,对商场中的许多事都耳濡目染。他当然知道老爸最近遇到了些危机,但具体是多大危机,他不明白。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老爸最厉害,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打败,所以压根没把这件事上心。因而此刻叶凌一说,他朦朦胧胧就懂了,迟疑道:“真的?” “你可以现在就问你爸爸,机上有无线电通讯。”叶凌道,“你爸爸找不见你,一定也着急了。” 霍小铭将信将疑,跟着叶凌往无线电话机跟前走。走到面前的时候,忽然回过头,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跟我爸爸私奔?” “我跟你爸爸不是那种关系。”叶凌说。 “那算了,我不问了,我相信你!”霍小铭一步跳得离话机有三丈远,仿佛再靠近片刻,霍总裁的狂怒就会通过话机直接扇他两个耳刮子似的。霍小铭以前学过一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俊杰,所以当即便猴到叶凌身上,撒娇道:“叶叔叔,我饿了,我想吃东西。我跟瑞瑞没吃早餐,已经饿坏了!” 叶凌原本还想跟他们发火,叫他们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可霍小铭往他身上这么一挂,他忽然就没了脾气,再瞅瞅眼泪汪汪的叶瑞,心更软得像块棉花糖一样,不由得又叹了一声,说:“好吧。” 他叫进工作人员,叫他们赶紧预备些吃的过来。又亲自给霍准拨了电话,告诉他两个孩子在自己这里,叫他别担心。孩子丢了,即便是丢了一会会儿,也骇得霍准差点没去撞墙。听说孩子们竟然溜进飞机跟着上了天,霍准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在电话里咆哮: “肯定是霍小铭这小兔崽子撺掇的!别惯着他!脱下裤子狠狠打一顿!叶凌你别心疼孩子,这孩子就是管教得少了,什么祸都敢闯!打!狠狠地打!打一顿就长教训了!” 话筒漏音,这话叫霍小铭一个字不落都听在了耳朵里,吓得他哆哆嗦嗦,饭都不会咽了。叶凌瞅着他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安抚了霍准两句,挂了电话,回身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霍小铭绝望地看着叶瑞,一脸马上就要死了的表情。 叶凌不禁笑了一声,伸手给两个孩子一人剥了个鸡蛋,道:“你们是怎么溜进来的?” 霍小铭不说话,叶瑞瞅了瞅他,替他开口了。 “我们昨晚一夜没睡,看你们起床了,就赶紧躲进车子后尾箱里,跟着你们到了机场。”为了方便,叶氏父子昨夜也借宿霍家,“霍小铭说,他爸爸肯定要安排自己的飞机送你走,他坐过那架飞机很多次,熟悉,知道躲在哪里不会被发现,所以他就带我溜了上来。” “杜兴叔叔一般检查飞机三次。第三次之后,他会向我爸爸汇报情况,亲自护送我爸爸登机。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偷偷溜进来,因为我们是小孩,所有没人注意到我们。”霍小铭低着头,闷闷地接口,“进来以后,我们就一直躲在卫生间里。反正门是关着的,也不会有人特地开门来看。等飞机上了天,就没人赶我们下去了。”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方法,只是…… “那你们会被锁在卫生间里?”叶凌问。 “不知道谁把卫生间反锁了!!!!”霍小铭拍着桌子咆哮,“飞机还没上天呢,我们不敢出声,眼睁睁就听到有人把卫生间反锁了!!!” “噗嗤!” 看着霍小铭这满脸涨红的小样,叶凌忍不住笑出了声。爸爸一笑,叶瑞也笑。霍小铭被这父子俩笑得没头没脑,低头恨恨地吃鸡蛋。 一餐饭还没吃完,叶瑞已经哈欠连天。他一夜没睡,这会儿早就困了。叶凌便叫两个孩子去睡觉。休息室里早预备好了床,叶瑞一沾枕头就睡了,霍小铭从身后搂着他,脸庞深深埋在叶瑞颈窝里,没一会儿,也呼吸匀称了。 叶凌斜倚在床头陪他们,手里头翻看着随身携带的一些文件。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低下头,骤然与霍小铭目光相遇。 那对目光干脆直白,瞬也不瞬地盯着叶凌,那目光中的许多东西,近乎是不加掩饰了。 果然没睡啊。 叶凌放下手中的文件,压低声音:“其实你自己也不信我会跟你爸爸私奔吧?” “我看到你跟我爸爸亲嘴了。”霍小铭翻了个身坐起来,还盘着腿,“你爱他吗?” 叶凌哽了一刹,旋即笑起来:“你明白什么叫爱吗?” “我明白,我妈妈告诉过我。”霍小铭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过我。爱就是很想跟这个人在一起,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看不见他我就着急,看见他我就很欢喜,会笑。很爱一个人,就会很想抱着他,亲亲他。如果亲亲他还不够,就会想跟他结婚,为他生一个漂亮的孩子。我知道,你是男的,孩子是生不出来的。可是别的呢?别的你有么?” 霍小铭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孩子对母亲的话记忆犹新,深信不疑。叶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你还记得妈妈的事么?” “记得的,他们以为我不记得,其实我记得很多。”霍小铭低下头,“妈妈很漂亮,对我很好。我记得她小时候常常抱着我,会带我去甜品店吃桂花羹。每次我做错事,她都会替我遮掩,我记得有一次爸爸要打我,她抱着我就哭,哭啊哭,爸爸就不打我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去店里吃烧鹅。” 叶凌温柔地看着他,霍小铭别开眼,忽然心中一阵酸楚。 “他们没告诉我,我还以为妈妈真的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是后来我就懂了,妈妈是不在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霍小铭低下头,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床单上,“我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我就只剩下爸爸了。我不喜欢爸爸跟别人在一起,我也不想要别人来做我的妈妈!我会好好照顾我爸爸的,我爸爸不需要别人照顾!所以我……我要破坏!谁要跟我爸爸在一起,我就破坏他!” “所以你怂恿瑞瑞跟过来,是想搞破坏吗?”叶凌问,“可你爸爸不在这儿,你要破坏什么?” “我……”霍小铭咬着下唇,那一排白白的小牙把嘴唇咬得通红通红,“我不知道。我想,跟过来再说。” 叶凌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的确是亲了你爸爸,可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为什么?”霍小铭不解,“他很喜欢你,你不喜欢他吗?” “不,我没有不喜欢他,我很喜欢他。”很奇怪,原本难以说出口的感情,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却说得如此平静顺利。叶凌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情?”霍小铭问。 “很多事情。”叶凌蹙起眉头,“比如,我怕我会造成你爸爸的负担,会让他束手束脚,失去他最喜欢的自由。” 比起叶瑞,叶凌与霍铭之间的交流模式,更类似于朋友。他从未把霍铭当个十岁的孩子,事实上,这孩子在某些方面比大人们还要成熟。他愿意用更坦诚的方式与霍铭交流,哪怕话题内容已然超出霍铭的年纪。因此当霍铭问的时候,叶凌自然而然就答了。 “所以你一定要去E国?”霍铭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怕会成为爸爸的负担?” “这只是原因之一。”叶凌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还有,我也想替你爸爸分忧解难啊。” 霍小铭低头想了想,他觉得大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笔烂账,于是决定直接问最简单的。 “那你会跟我爸爸在一起吗?”霍小铭问,“如果爸爸不介意你成为他的负担的话?” “这不是介不介意的事情,即便他不介意,我也不能这么任性。况且……”叶凌低下头,眼中含笑,“你喜欢我跟你爸爸在一起吗?” “我……喜欢吧?”霍小铭说,“我也不知道,以前都没有这样。我爸爸跟你在一起很开心,我见到你到我家住,我也很开心。我舍不得你们走,想你们搬过来。我不懂,以前都不会这样……”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射下一排黑色阴影。他似乎在认真思考着许多东西,叶凌仿佛能透过这毛茸茸的脑袋,看清楚脑海里的天人交战。 过了好久好久,霍小铭才抬起头,郑重其事,好像这一番深思熟虑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人生决定似的宣布。 “叶叔叔,我们做一个交易吧!” 叶凌挑起眉:“什么?” “以后,我把我爸爸交给你,”霍小铭扫了一眼身边的叶瑞,“你把瑞瑞交给我吧!”   ☆、第49章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平稳抵达了目的地。 叶瑞从床上懵懵懂懂地坐起来,他还不知道,在自己做着美梦的时间里,已经有人愿意拿自己的老爸交换一个他。因此他还是很无忧无虑,揉了揉眼睛后,就跳下床去找霍小铭玩。 叶凌看着儿子,真心希望这样单纯轻松的时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由于种种原因,叶凌最终与霍准商定,暂时让两个孩子追随自己留在E国。霍准秘密给他们在这里安排了住所,是顶级酒店的VIP包房,安保设施齐全。一下飞机,三人便坐车直奔酒店。那里早有霍准的人在等候,叶凌将孩子们交给他,看着他将孩子们安顿好,直接便去拜访莫先生。 既然有求于人,还是先拜会一下才正式磊落,否则一上来就智取豪夺的,事后真相揭晓,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莫先生的社区在城郊,因社区内都是富人,所以绿化做得相当不错。叶凌把车停在路边,按照事先查好的地址挨个找过去,没走多远,便看见了莫先生的房子。 那是一间极有西方古典风格的二层小别墅,外墙漆成带有一点豆沙绿的白色,视觉效果十分舒服。窗户外棱则是略显含蓄的橘色,在白色映衬对比下,又很醒目。叶凌远远地注视着,只觉这别墅看来普通,但在细节处却少见的考究,想来即便设计师不是名家,也必定下过功夫。 他信步走到别墅门前,抬手在门铃上按了一下。门铃传来动听的机械乐曲声,却无人应答,他又要按,忽然听到旁边有人问:“你找谁?” 叶凌探头过去,惊讶地发现花园里正坐着个衣着闲适的老人。他满头银丝,利索得梳向脑后,身上穿着成套的灰色居家服,拐杖靠在左手边,右手边,则是一套茶具。那面孔长相,就是叶凌在资料里看过的莫先生。 于是叶凌道:“您好,莫先生,我是专程来拜访您的。” 莫先生满脸皱纹,气色却很好。他悠闲地晒着太阳,脸颊晒得红扑扑。听叶凌这样说,他从躺椅上稍稍坐起身,问:“来拜访我?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您是莫斯允先生。”叶凌隔着栏杆向莫先生笑道,“我是从N国来的,我是霍准的助理,名叫叶凌。” 从听到“N国”的那刻起,莫先生的表情就不太好看,等叶凌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已经躺了回去,冷冷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不卖,你回去吧。” 叶凌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因此他丝毫不以为意:“莫先生,集团正在遭受其他公司的攻击,他们妄图通过侵占公司股份的方式篡夺公司的控制权。您是公司大股东之一,霍总希望借您一臂之力帮公司渡过难关,恳请您能答应。” “公司只要不倒闭,谁来做总裁跟我没关系。”莫先生侧了侧身子,看都不看叶凌一眼,“反正我手里的股份不会变,该给的钱还是一样要给我。我没义务帮你们,也不感兴趣。回去告诉你老板,以后别再派人来了,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他再敢派人来,我就报警说他对我进行骚扰,让他再上一次新闻头条。” 这番话透着说不出的厌烦,然而叶凌却听出了话里的关键。 “莫先生,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们不会贸然来打扰您的生活,所以我先为我今天的不请自来向您道歉。”叶凌诚恳到,“可是莫先生,如果您不帮助我们,也许公司真的会倒掉。” “那就等公司快倒掉的时候再来找我吧。不过据我观察,公司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莫先生不耐烦地摆摆手,“快走快走,别耽误我晒太阳。告诉你,不准再来了,否则我报警!” 叶凌本来就没打算第一次就能说服莫先生,事实上,莫先生肯跟他说这么多,他已经很意外了。 要知道,这位莫先生跟杜兴的第一次会面,可是闹了个不欢而散啊。 因此他见好就收,及时中止了两人的谈话,礼貌告辞了。 接下来几天,他常来拜访莫先生。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有时上午来过,下午又踩着点到了。他每次拜访都不空手,有时是买一点时令水果,有时是带一瓶上等红酒。自然是没打算莫先生会看得上这点小东西,只是莫先生不收,他也不带走,直接放在莫先生门口。莫先生对他这种行为面露厌烦,甚至公然呵斥,说他搞得自己门前像垃圾场,整条街的流浪汉都到他门口捡吃的,他再敢拿来,自己就当他面砸了。 叶凌平平静静听了,下次来照带不误。只是莫先生非但没砸,那天叶凌故意躲到远处偷偷观察,发现自己刚走没多久,莫先生就悄悄开门,把东西都提进去了。 第一次见面时和平结束谈话给了叶凌一个错觉,就是莫先生或许根本没杜兴说的那么难接触。然而几次接触下来,无情的现实打破了他的幻想。莫老仿佛除了冷嘲热讽根本不懂别的交流方式,叶凌每天过来与他聊天被他称为“犯贱”,叶凌对他的意见表示符合,他又转过来骂叶凌“虚伪”。叶凌提股权转让的事,他讽刺叶凌心怀鬼胎,叶凌不提股权转让,纯陪他聊天,他自己聊开心了,又指责叶凌干领工资不给老板办事。 可怜叶凌做什么都是错,却还不能松懈,偏得自己送上门来,给这位老人家解闷。整整聊了一星期,连门都不让进,隔着铁栅栏门,跟探监似的。 他自己不觉得怎么样,可听到霍准耳朵里,就心疼得不得了。自从叶凌到了E国,两人每天至少一通电话,美其名曰汇报工作进展,实际上聊些什么,谁都知道。 “老子还没这个待遇,叫你全天候陪聊天,你倒好,大老远跑去便宜那个老头子!”一听霍总裁这气急败坏的动静,就能猜到他在那头该怎样跳脚,“叶凌,你回来!大不了老子不指望他手里的股份了,我就不信我自己过不了这一关!” “我知道,咬咬牙,没什么过不去的。”深夜,孩子们都睡了,叶凌躲在客厅里给霍准电话,“可是这么多股权总不能永远游离在外。而且,多了这28%的股份,对你来讲是个很大的助力。也许,我们赢得就不用那么辛苦。” “可是……”道理都懂,可霍准一想到叶凌那样一个骨子里傲气至极点的人,如今却耐着性子对付一个不可理喻的老头子,他就一阵阵心疼。 叶凌只是笑:“我陪他聊天,也不单纯是为了受他侮辱。老人家孤零零一个人,虽说生活富足,终归是寂寞。我看过他的资料,他没有妻子和孩子,也很少与人交往。可每次去商店订茶订酒,都会跟店员聊上很久。他跟店员哪里有那么多话聊,说到底是因为寂寞而已。我陪他聊聊天,他再冷嘲热讽,终归排解了一些寂寞,对我的感觉也会好一些。往后正式谈正事,他至少不会抵触。何况,我从他话里也能发现许多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叶凌察言观色、明察秋毫的本事,霍准向来很服气,于是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觉得,这位老先生未必像他所说的,那么不在乎集团发展。相反,我们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他说‘据我观察,公司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他要不是默默关注过公司近期新闻,怎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叶凌说,“而且,我发现他对你的行事风格及个人能力都非常了解,要不是研究过,怎么会知道?我今天跟他聊起,他说老总裁一辈子识人不明,唯独在用你上做了件好事,这也侧面说明,我的观察是对的。” 那头,霍准沉思片刻,沉声开口:“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对的,就照着自己想的去做。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太大压力,但如果你决定了,我会全力支持你。” 那刚刚气急败坏叫我回去的是谁呢?叶凌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知道的。你怎么样,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你不在,不太习惯。”霍准叹了一声,“我想你能赶紧回来,我很担心你,又想你。” 最后那三个字,仿佛魔咒般,骤然酥麻了叶凌的心弦。他低下头,指尖的钻石在灯光下发出熠熠的光泽,仿佛在提醒着他,这是怎样一个承诺。 “霍准。”在他身侧,从酒店高层的落地窗望出去,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有这样的万家灯火作比,他的思念更显难熬,“我也想你。” 如果早知道会这么想你,也许那时,我根本不会执拗地选择离开你。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许多感情不必宣之于口,却仅凭彼此的呼吸就能了悟。也是在这刻,霍准忽然明白了叶凌给出的答案。 “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别太累着自己,还有,”霍准说,“我爱你。” “嗯,再见。” 电话挂断了。 霍准温柔地看着渐渐变黑的手机屏幕,目光渐渐,变得冷冽而狠厉。 “给我约见雨名财团的总裁,我要明天上午就见到他!”霍准咬牙道,“告诉其他部门,加快进度,我不会再给他们多余的时间了!” 要快,再快一些,尽早稳定大局,叶凌就可以尽早回来了! 一旁沙发上端坐的杜兴看着自家老板这副咬牙切齿发狠的样子,深深觉得,这次,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第50章 挂断电话,叶凌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睡觉。 经过孩子们房间的时候,他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霍小铭四仰八叉睡着,叶瑞在他身边,身体蜷成个虾子,眼睛却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看见叶凌探头,张了张嘴,没出声,喊他:“爸爸。” 叶凌也没出声,用嘴型问他:“怎么不睡?” 叶瑞掀开被子,跳下床,跑到爸爸身边,树袋熊似的搂着他,撒娇:“我想你了。” 叶凌这段时间忙,许多事情顾不上。这许多事情的头一件,就是抱抱孩子,跟他说说话。以前父子俩相依为命,无论多忙多累,一天里都会抽出些时间谈谈心。可如今日子好过了,这样的时间反倒少了。叶瑞明白爸爸是忙,是为了让两个人过更好的日子,可他还是个孩子,心智远没有那么成熟。再怎么懂事,可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睡不着,想爸爸。 叶凌心疼地把他抱起来,吻了吻他的脸蛋,小声道:“爸爸也想你。这段时间忽视你了,你生爸爸的气了么?” 叶瑞摇摇头,眼圈却红了:“我悄悄跟过来,闯祸了,爸爸生气了么?” “不会,爸爸不会生瑞瑞的气。不过你们这次做的事太危险了,以后不许这样了,记住了吗?”叶凌轻声问。 “嗯。”叶瑞轻轻在叶凌领子上抹泪,那细细的,不敢泄露的小哭腔让叶凌快心疼死了。他温柔地拍着叶瑞的脊背,就像叶瑞小时候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一样。过了好久好久,叶瑞的情绪才平复一些,他泪眼朦胧地看着爸爸,说:“爸爸,我听到你跟霍叔叔打电话了。” 叶凌睫毛一颤,柔声问:“你听到爸爸说什么了?” “嗯,我听到你说想他。”叶瑞摸着爸爸的脸,一句话就打一个哭嗝,“爸爸,霍小铭说,你们要结婚的。” “霍小铭跟你闹着玩呢。”叶凌忍不住笑起来,“爸爸跟霍叔叔……” 他没说下去,既不知道怎么说,又觉得,现在下任何结论都太早。 他跟霍准的以后,连他们自己都不确定是怎样,跟孩子又怎么说呢? 叶瑞却道:“不管爸爸跟谁结婚,只要别扔掉我就好了。” “嗯?”叶凌笑了,“你这是什么奇思妙想?爸爸跟谁结婚都不会扔掉你的啊。” “霍小铭说,你们结婚,就不要我们了。”叶瑞又抹了抹眼泪,“他说他要我,可是我……我还是想跟爸爸在一起。” ……怪不得。 叶凌在心里翻个白眼,心想这人小鬼大的霍小铭,跟自己玩换人不算,还来离间他们父子。 果然当时自己没答应他是对的。 “不会的,霍小铭误会了,不管爸爸跟谁在一起,都不会扔掉瑞瑞的。”叶凌蹲下身,将叶瑞放到地上,“瑞瑞在爸爸心里是最重要的,爸爸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瑞瑞。” 这个答案让叶瑞非常满意,他搂着爸爸的脖子不撒手,在爸爸脸上香了一口,试探着提要求:“那爸爸,明天中午跟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叶凌想了想,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很过分的要求,何况日程表上写着,莫老先生明天要去商店取他订的红酒,一整天都不在,自己过去也是扑个空,因此他点头道:“好,明天爸爸带你们出去逛逛,中午一起吃饭。” 这一句话,高兴得叶瑞一宿没睡好,做的梦里都是爸爸要带自己出去玩的事。第二天他一大早就醒了,衣服还没穿好,就摇着小伙伴霍小铭大叫:“快起床起床啦,爸爸今天要带我们出去玩呢!” 三人出了门直奔游乐场,两个孩子疯玩了一天,到傍晚才恋恋不舍地出来。叶凌带他们回酒店附近吃东西,本想带他们吃点难得一见的菜式,可驱车转了一圈,两个孩子却异口同声挑了一家N国餐馆。叶凌无奈,只得带他们进去。 这家餐馆生意非常好,晚餐时间,整家餐馆座无虚席,门口还有不少等位的。叶凌他们排了一会儿才轮到,由服务生领着进去,三人只分了一张小小的桌子。那看来这家餐馆味道还不赖,否则哪有这么多人排队?叶凌跟孩子们低头研究菜单,过了会儿,饭菜上来,用筷子一尝,果然如此。 霍小铭边吃边自夸自己眼光好,叶瑞还是一贯向着爸爸,偏说是爸爸先看到这家餐馆。两个孩子吃一口闹一句,叶凌在一旁看着,真是哭笑不得。 忽然,就听另一头忽然起了争执。 人头攒动的餐馆里,人们的聊天声和服务生穿来走去的应答声本就熙熙攘攘,然而这争执声音之大,生生将其他声音压了下去。霍小铭爱热闹,第一时间冒头,叶凌赶紧把他压了回去,自己站起身来。 他身量高,这一站起来,就看清楚了。紧接着,呼吸就顿了一顿。 那起争执的一方不是别人,事有凑巧,正是莫先生! 莫先生穿着笔挺的老式西装,两手拄着拐棍,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说着什么。他看起来还好,不怎么狼狈,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脸颊涨红,显然已经羞怒到了极点。在他对面,一个穿垮裤的小伙子满脸愤怒,正不干不净骂人,骂的正是莫先生。 “怎么回事?”叶凌左手边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问道。 “那老的手脚不灵便,站起来的时候没站稳,小伙子走得又快,碰了老的一下。那老的摔椅子上了不说,还把碗给扣小伙子身上了。”另一个答。 叶凌定睛一看,果然小伙子裤子上湿了一大块。 被人弄脏衣服确实心里不爽,可叶凌看了这会儿,清清楚楚听到莫先生表示愿意赔偿,那小伙子还不依不饶,就是找茬了。且他言语上不干净还罢,眼见着莫先生不愿理他,那小伙子眉梢倒竖,竟然挥起拳头,要打人! 叶凌想都没想就拦了过去。 “住手!”叶凌一把挡住那砸向莫先生的拳头,冷冷道,“你骂了这一会儿了,有完没完?不过就是把你衣服弄湿了,又没要你的命,你在这鬼哭狼嚎的,想找事么?!” 小伙子愣了一下,打量着叶凌身板瘦弱,不像个能打得过自己的,底气更硬了:“我告诉你,今天是我跟这个老家伙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别管闲事!妈的,把老子衣服都弄脏了,他得给老子跪下来道歉!” 说着就往莫先生跟前冲。 “张口闭口老家伙,你妈妈没教过你要懂礼貌么?”叶凌挡在莫先生面前,冷哼道,“跪下来道歉是不可能的,你也不配!这些钱是给你的赔偿,拿着赶紧滚!” 话音刚落,一叠子钱甩到了小伙子脸上。 这下,满屋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小伙子先是被骂后是羞辱,直接怒气冲顶,大喝一声就挥着拳头朝叶凌扑过去。然而拳头刚伸到叶凌眼前就被叶凌捏着手腕拦住了,就这轻轻巧巧一拦,小伙子竟没办法再往前半分,身子就像钉了钉子似的杵在了原地。 “疼,疼疼,疼……” 动弹不得还不算什么,下一秒,手腕就好像要被人捏断了似的疼起来。小伙子疼得龇牙咧嘴,绕着手腕直转圈,使劲想抽回来。然而那只捏着自己的手腕的手仿佛铁铸的一样,任他怎么挣扎就是不松开,小伙子都快疼疯了。 在霍准眼里,叶凌身手是漂亮,可也仅限于漂亮而已,战斗力实在不怎么强。但这个不怎么强,是针对霍准这样的霸道型选手而言,对付个把市井小民,叶凌的实力绝对是碾压。 因此两人无声的较量让众人都看呆了眼,也不知这小伙子怎么就瞬间变成了只乖猫,求饶不止,赌咒发誓自己再不敢了,扭头就跑,跑前还不忘低头捡起钱。 叶凌看着小伙子跑远,回过头:“莫先生。” “多管闲事!”莫先生低斥一句,看都不看他一眼,拄着拐棍走向门口。那样子,是十分不领情了。 叶凌这些天习惯了热脸贴冷屁股,并不觉得什么。谁想到,正在莫先生走出门的刹那,斜剌里竟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你知不知道别人帮了你你要说谢谢!” 霍小铭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莫先生大叫,那样子,八成又把自己脑补成哪本漫画书里的大英雄了。 莫先生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没叫他帮忙。” “那你说句谢谢又怎么了?”霍小铭叉着腰说,“人家帮你是好意,你要是老不说谢谢,慢慢就没人肯帮你了!” “霍小铭!”叶凌斥道。 莫先生忽然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讲话。 他弯下身,尽量与霍小铭视线相齐,仔细打量着他,半晌,轻声问:“徐毅是你什么人?” 霍小铭被他看得毛毛的,下意识道:“我……我外公。” “你叫什么?” “霍……霍铭。” “‘铭’?是哪个‘铭’?” “‘铭记’的‘铭’。” “铭记?”莫先生轻轻笑了笑,“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我外公。”霍小铭求助般看了叶凌一眼,乖乖答道,“外公说,有些事他得牢牢记着,不能忘了。铭记两个字,便是他的心境。” “哦……”莫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声,唇边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你说你姓霍?” “对。”霍小铭觉得这位老爷爷太奇怪了,问的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他乖乖答了几个,这会儿便很不耐烦了。 “你姓霍干什么?”听到这个回答,莫先生竟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讥讽道,“家业是你外公打拼出来的,有了后代,也该姓徐,轮不到姓霍!” “我爸爸姓霍,所以我当然也姓霍。你愿意跟妈妈姓,你自己姓去!”霍小铭的忍耐到了极限,他几步蹦到叶凌身边,牵起叶凌的手,“叶叔叔,我不想跟他说话了,咱们走,不理他。” 叶凌无奈地看了莫先生一眼,随霍小铭往自己的位子上走去。 “谢谢。”忽然,莫先生说道。 叶凌怔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谢谢你,”莫先生说,“你不是多管闲事,你帮我解了围,我很感谢你。” 叶凌轻叹一声,笑道:“您别客气,应该的。” “你吃完了吗?吃完了的话,送我回家吧。”莫先生说,“带上孩子一起,送我回去。” 那之后,莫先生对叶凌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不再排斥叶凌,更不将叶凌拒之门外,反倒还念叨着叫他常带孩子来家里玩。莫先生的房子虽不算社区里最大的,但他一个老人孤零零住着,怎么看怎么冷清。偏巧霍小铭是个混世魔王,他到莫先生家就像来探险似的,窗台上床底下,没他不敢去的地方。有一次跟叶瑞玩捉迷藏,他还差点碰倒了莫先生墙角的花瓶。那花瓶是古董,叶凌当时就拉下脸了,莫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说孩子小时候皮,大了肯定有出息,大有砸二十个花瓶都不心疼的架势。 也不知道莫先生跟霍总裁比起来,谁更溺爱孩子一点。 这一闹,就把莫先生家闹腾得无比热闹。他是打心眼里疼霍小铭,虽然老人家大约横眉冷眼惯了,心疼谁表现不出来,但叶凌却是懂的。甚至由于霍小铭的关系,莫先生对叶瑞也疼爱有加。他把二楼书房的钥匙给了叶瑞,任由叶瑞想看哪本取哪本,晚饭后,还抱叶瑞坐在他腿上,给叶瑞讲解他多年读书的心得。某次分别时分,莫先生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哪个都舍不得,对叶凌叹道,霍小铭还罢了,瑞瑞这股聪明劲,像他年轻的时候。 叶凌根本不觉得这是在夸人,他对比了一下莫先生年老这副难搞的样子,觉得叶瑞还是别像他比较好。 总而言之,两个孩子轻松就做到了叶凌努力很久都没做到的事。他们成功征服了不好相处的莫先生,叶凌趁热打铁,开始正式与莫先生商谈股权转让的问题。来之前,叶凌已经与霍准详细商议过股权转让的细节,力保在股权转让之后,仍能够使莫先生不至于老无所养。但这套方案一拿出来,莫先生虽表赞同,仍旧迟疑。 叶凌很不愿见莫先生迟疑,他心急如焚,恨不得事情立刻就定下来。菲尼克斯集团在国内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危急,霍准停掉了一个项目,去补资金漏洞,然而漏洞好不容易补上,雨名财团又放出消息,第二份对赌合约即将到期,届时如若己方胜出,将以超过霍准0.02%的股份成为菲尼克斯集团新任掌门。同时,荣氏大笔注资雨名财团,短时间内与雨名财团达成多笔合作。据小道消息称,荣氏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现金流都压在了雨名财团身上,虽然现在还是雨名财团第二大股东,但一旦对赌协议揭晓结果,荣氏就可以通过一系列操作,真正拥有雨名财团大部分股份,进而控制菲尼克斯集团。 叶凌伸出手,关上敞开的窗户。外面阴沉沉一片,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在这边一片闲适,然而国内,怕是已经闹沸了锅了。 叶凌轻轻拨动指间的钻戒,忽然,身后一个声音问他:“霍准送的?” 叶凌一愣,转身,略带尴尬地笑道:“是,是他送的。” 莫先生将拐棍放在一旁,扶着扶手,靠坐在沙发上:“我早就觉得你们不太对,问了小铭才确定,还真是我猜的那么回事。” 叶凌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问:“您怎么猜到的?” “按说下属为上司做到这一步的,有,却不多。且你处处为他打算,那其中费的心思之多,要说你心里没他,我可不信。”莫先生招呼他坐到自己面前,问,“我听小铭说,你还没给霍准一个明确的答复,为什么?” 叶凌从善如流,坐到他面前,苦笑道:“我自己这边……情况有些复杂。他要跟我在一起,往后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我怕会连累他。” “你问过他的意见么?”莫先生问,“他怕不怕被你连累?” “他自然是说不怕的,这个不用问也知道。”叶凌低头笑了笑,“只是我们都不天真了,知道有些事不是怕不怕那么简单。即便他愿意为了我付出什么,我也不能这么任性,就由着他为我牺牲。何况……他现在说不怕,过个三五年,十年二十年,还会这么坚定么?” “孩子,你太钻牛角尖了。”莫先生连连摇头,“你心思这么重,还好瑞瑞这孩子不像你。我先问你,他为你牺牲,你就不会为他牺牲了?” 叶凌微怔,不解。 “别的且不说,在我看来,你如今坐在这里,为他的集团存亡费心游说我,忍着我的刁难,已然是为他牺牲了许多。他要是以前为你做过许多事,你现在做的这一件,也还了他。何况,两人相爱,算那么清做什么?”莫先生恨铁不成钢,“算得清的,那叫生意,算不清的,那才是感情。你跟他算那么明白,是做着两不相讫,随时随地抽身走人的打算么?要不是,那就得你欠着我的,我欠着你的,这样两人才越缠越紧,才分不开。” 叶凌若有所思,静等下文。 “再说,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担心以后,叫我这老人家看着,真是不理解。”莫先生道,“有句话,叫及时行乐。你既然现在确定他是愿意担待着你的,就抓紧时间现下与他在一起,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要是两个人越来越和睦,那是再好不过,万一有了什么差错,你有手有脚,离了他,不能活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过各的罢了。” 道理如此,叶凌一味纠结着自己那点小事,如今被莫先生一点拨,往深里想去,竟觉得有种云开雾散的感觉。 莫先生看着他渐渐舒展的眉头,心下叹了一声,道:“我这些,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年轻时大家都这样,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生生把好日子都给耗费没了。等到老了,知道没时间顾虑了,可什么都回不去了。叶凌,你不是个傻孩子,也别犯傻错误。这次回去,找机会跟霍准聊聊,把话说开了,及时行乐吧。” “嗯,谢谢莫先生,我会……”叶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他面前,莫先生的两眉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轻轻晃动的红点。 那是红外线瞄准器发出的红光! “小心!” 叶凌猛地一跃,就地扑倒了莫先生。同一时刻,身后发出一声脆响。 疾射的子弹将整片窗玻璃打碎了!   ☆、第51章 “爸爸!” “叶叔叔!” 听见枪声,两个孩子一起从楼上跑了下来。然而他们的脚还没落地,便又是一排子弹齐刷刷扫射。叶凌单手扶着莫先生,见状几乎心胆俱裂,大叫道:“别过来!躲墙后面!” 叶瑞还要往前冲,霍小铭一把拽住了他,两人一齐躲在墙后。客厅整排玻璃都被打碎了,子弹却还是毫不停歇,一个劲向屋内扫射,很明显,持枪人离得尚远,乱枪之中并不清楚屋内情况。 这是荣晟手下做事的一贯套路,先扫射屋内,待几轮扫射之后,屋里人或物也就基本成了筛子,届时再派人进屋搜查,以防漏网之鱼。叶凌在荣晟身边多年,亲眼见他用这种方式灭了许多人的门,他对此深恶痛绝,从没想过这一招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看来,荣晟的人终于查到了莫先生的住处。 在对方人马侵入屋内之前,他们尚有一点时间可以躲避。叶凌拽过沙发垫子遮掩,将莫先生扶起来,大声问道:“莫先生,伤到没?!” “没、没有。”莫先生喘了两口粗气,道,“去楼下,酒窖,那里做了防盗设计,只要上锁,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叶凌来不及应声,直接一手拽着垫子,一手扶起老先生,疾步向孩子的方向走去。子弹不长眼似的打在垫子上,震得叶凌生疼。他咬牙撑住莫先生的身体,携莫老几步跨到孩子们跟前。 “叶叔叔!” 霍小铭牢牢护着叶瑞,见到叶凌这才把手松开。叶凌拍了拍他的头,望向叶瑞。他原以为叶瑞会哭,可那孩子鼻尖红通通,眼眶里却一点泪都没有。叶凌心下欣慰,低头将莫老交给霍小铭:“扶着爷爷,去酒窖!” 霍小铭应了一声,与叶瑞一起扶着莫老就走。叶凌转身将打得稀巴烂的垫子扔开,随手推翻身边陈设,做出四人已经逃往楼上的假象,接着跟了上去。 酒窖在整间别墅地下,唯有一排狭窄的楼梯相连。酒窖门开在墙角,顶上压着个花架。叶凌将花架移开,打开窖门,与霍小铭及叶瑞一起扶着莫老下去,又看着叶瑞钻了进去。到霍小铭的时候,这孩子稍有迟疑,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紧盯着叶凌。外面枪声已经停了,只听“轰”的一声,像是大门被人强行破开。两人心头皆是一震,叶凌转头看向霍小铭,霍小铭再不迟疑,两手撑着门边,直接跳了进去。 叶凌也随之钻了进去,只用两脚前方踩住狭窄楼梯,稳住身子,伸手一点点将花架移回原处。酒窖门是双层结构,从里面上锁笨重且麻烦,叶凌脚底本就不稳,勉力伸直胳膊,几番用力才扣上门锁。锁紧的那一刻,脚步声踏踏作响,荣晟的人已经来了。 就此,酒窖内外成两个空间。 叶凌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下意识觉得这是酒窖光线不足使然,可刚转动身子,便觉脚下一空,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去。 “爸爸!” 叶瑞失声叫道,扑过去稳住叶凌的身子,触手,却摸到温热腥咸的液体。 是血! “爸爸,爸爸……”叶瑞急得变了调,迭声唤道,“爸爸,你怎么了?中枪了?爸爸,你怎么样,你别吓瑞瑞……” 莫先生与霍小铭也过来扶他。叶凌的肩膀湿了大块,因着今天穿着深色衣服,血迹被吸收了看不出来。莫先生一把撕开叶凌的T恤,只见一个子弹大的伤口开在叶凌右肩以下半分的位置,虽不致命,但出血量极大,已然将半边衣料都染红了。大约是怕说出来大家担心,叶凌忍住剧痛,行动如常,到此刻才体力不支,厥倒过去。 叶瑞这时才六神无主地哭起来,霍小铭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慌乱之中,他反倒镇静。 “爷爷,酒窖里有没有急救箱?”霍小铭问,“叶叔叔需要包扎。” 酒窖里哪来急救箱?莫老先生刚要说话,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背。 “不……不需要急救箱。”昏厥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叶凌挣扎着醒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没事,小伤而已。瑞瑞,爸爸教过你急救知识,别哭,给爸爸包扎伤口好不好?” 叶瑞哭着点了点头,直接扯下衣服上的布条给叶凌包扎。叶凌心知强敌环饲,己方老的老小的小,自己要是垮了,他们就只能任人鱼肉,因此即便疼得浑身冷汗,疼得眼前发昏,也强自撑着,甚至撑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来。果然,初时其他人还不信,等到叶瑞包扎好伤口,看叶凌面色反倒没刚刚那么苍白,这二小一老的心也渐渐定了。 “叶凌,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姓荣的派来的人?”莫先生将他扶到墙角坐好,抬眼望了望头顶,问。 为保证酒窖密封性,当初建造时特地设置了双层加厚。饶是如此,头顶脚步声不断作响,酒窖里仍能够清楚听到。众人心知他们找不到人,必定进行地毯式搜寻。酒窖虽能暂时迷惑对方,但时间一长,难保不会发现。何况密封环境之下,空气难免稀薄,他们四人不是孩子就是老人,叶凌更是有伤在身,届时一旦缺氧,后果不堪设想。 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一味细想只会让恐惧加强,因此莫先生故意说话,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叶凌了悟,应道:“对,荣晟。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您。即便您不在了,股份他也拿不到手。” “我把股份都委托给了信托基金。”莫先生恨道,“我年纪大了,无儿无女,一旦我闭眼,股份就没人继承了。我立了遗嘱,把股份都委托给信托基金,待我死后,将这笔钱用于慈善事业。这个姓荣的,要真像你说的那么神通广大,那他八成已经买通了我的律师和基金经理,我死了,信托基金接手我的股份,反过来就能卖给他。” 所以他毫不掩人耳目,出手就是这么大阵仗。他是笃定自己可以一击得逞,且不必担心任何后顾之忧了。 只是,他就没想过,自己也在这所房子里,也会被子弹扫到,成为一缕亡魂吗? 叶凌不信荣晟能查到莫先生的住址,却查不到自己正在这里。所以说什么要带他回F国,终究只是借口而已。荣晟是天生的野心家,他想要的,永远是苹果树上那颗最大的果实。 失血过多,叶凌一阵阵发晕,天旋地转似的。他掩住嘴,压低声音咳了两声,忽然,外面的脚步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酒窖的门锁被轻轻扳动了。 叶凌等人顿时冷汗直冒。他们想到藏身酒窖早晚会被发现,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发现得这么早! 窖门内外皆有锁,且内锁比外锁更复杂,即便外锁打开了,内锁锁着,对方也进不来。可锁结实,门未必结实。只要对方想开,区区一扇门,不过是上炸药还是上子弹的事。何况对方要的是莫先生的命,叶凌暗自思忖,上炸药的可能性还要大一点。 他想到了,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想到了。叶瑞吓得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仿佛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霍小铭却问:“叶叔叔,刚刚你为什么带我们都躲进这里来?” 他话中有话,莫先生与叶瑞都没听懂,叶凌却懂了。危机关头,这孩子总能令他刮目相看,不愧是霍准的儿子。叶凌不禁佩服霍准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果然有一套。 “凭咱们几个,对付他们荷枪实弹是绝不可能有胜算的。我带你们躲到这里,是想拖延时间,等救兵来。”叶凌压低声音,缓缓道。 “救兵?”霍小铭不懂,“我爸爸的人?” “从咱们到E国的第一天,你爸爸就暗中派了人保护咱们。咱们见到那些,只是凤毛麟角。事实上在E国,为你爸爸工作的人还有很多。”叶凌道,“他们并不是时时刻刻跟着咱们,却也不敢松懈。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必定已经采取行动,我带你们躲着,是想拖延时间,等你爸爸的人找到咱们。” “可咱们躲在这儿……”霍铭看着昏暗的酒窖,深深皱起眉头,“他们怎么知道去哪儿找咱们?” 叶凌抬起了手。 即便在昏暗的环境中,那枚钻石仍旧发出璀璨的光芒。 “里面有针孔型无线电发射器,可以实时定位咱们的位置。你爸爸其实是个非常不懂浪漫的人,所以当他跟你玩浪漫的时候,八成就是为了掩饰什么。”叶凌笑了笑,扶着墙壁站起身,“霍小铭,叶瑞,你们都是男子汉,要记着,照顾好爷爷。现在扶爷爷到里面去,找个角落藏好,听见什么都别出声,更别出来。” “爸爸,你要干什么!”那话里视死如归的意味太深,心思单纯如叶瑞都听出了不对劲。 叶凌踉跄了一下,只觉得这一个站起的动作绷开了伤口,带着铁锈味的血顺着手臂便流了下来。 “别问了,乖。”叶凌一指身后,厉声道,“去!” 叶瑞无声嚎啕,被霍小铭一把揽入怀中。窖门外,纷乱的脚步声再起,听起来,像是已经有人走动着,在酝酿往门上放几枚炸弹。莫先生神色复杂,定定看着叶凌,半晌,沉声道:“叶凌,你不准死。你活着,我把股份都给霍准,你要是敢死了,我就……” “我要是死了,您更要把股份给他,否则,我这是图什么呢?”叶凌凄然一笑,“不过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回去见他,还有许多话想对他说,我怎么舍得现在就闭眼呢?” 他转过身,再不看身后的一老二小,伸手抄过一旁用来取酒的一根长杆。酒窖里再没有比这更趁手的武器了,然而他知道,这在子弹面前,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一样。 那又如何,放手一搏吧!   ☆、第52章 “轰——” 门被炸开了! 烟尘里,可见度近乎为零。叶凌手持长杆,伏低身子,埋伏在排排红酒之中。正面对敌是绝没有胜算的,出其不意反倒有可能拖延一段时间。 渐渐散去的烟尘里,荷枪实弹的人正摸索着沿狭窄楼梯下行。他屏住呼吸,默数着对方踏下的步伐。 一阶,两阶,三阶…… 最前方那人走得最快,步子也最稳。他甩了身后人足足三四个台阶,第一个踏进酒窖。 就是现在! 叶凌猛然窜出,手中长杆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戳那人下颌。酒窖内光线本就昏暗,再加上烟尘滚滚,对方甫一进入,根本难以适应。然而叶凌藏身酒窖许久,早就适应了这样昏暗的环境。因此他仗着视觉上的优势,又攻其不备,一击便将对方推倒。那人情急之下抬手放枪,叶凌一扭腰躲了,抬脚上踢,直接踢在他手腕之上,将枪踢飞开来。 那人抢身来夺,叶凌比他更快,先一步将枪握在手中,反手就是一枪。他肩膀伤重,却又惯于右手持枪,因此子弹射出的后座力给他的伤口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他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伤口大幅崩裂,鲜血直流的钝痛。然而紧要关头,那还顾得上这些,他这一枪刚叫眼前人没了还手之力,下一刻,其他人的子弹倏忽而至。 “砰、砰、砰!”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刺鼻的气味,叶凌矮身躲过子弹,以左臂做支点,自下而上便是几枪过去。直觉加视觉,这几发枪枪不落空,每颗子弹都正中对方握枪的手臂。一时间就听闷哼声起,金属手枪落了一地。 叶凌心头一松,下意识直起身来,然而脖子刚刚扬起,便觉一阵劲风裹挟着烟尘杀到。下一刻,他只觉得胸口剧痛,整个人被踢了出去。 他本就有伤,失血甚多,这一下摔得他七荤八素,险些爬不起来。他心知自己是碰上练家子了,硬碰硬不行,只能智取。眼睫稍抬,叶凌瞥见枪就掉在自己面前不远处,顾不得起身便伸手去捡。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他的指尖还没碰到枪托,有人抢步上来,一脚将枪踢远了。 两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展开肉搏。叶凌其实最不擅长肉搏战,他力量不是最足,行动不算最快,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身姿灵巧。当初他学拳脚的时候师父就曾劝过他,以他的本事,碰上练家子的时候还是撒腿就跑比较好。可是眼下,跑是没处可跑了,只能硬抗。 两人拳脚生风,初时叶凌还能招架,没几招之后便渐渐落了下风。胸口,小腹,下巴……对方的拳头硬如铁石,每击中一处,叶凌便觉那里顿时没了知觉,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尤其对方见他右手行动稍缓,推断出他右肩必定有伤,更是拳拳都往他的伤口上招呼。叶凌勉力闪躲再三也躲不过,被对方一拳正凿在伤口,登时胸腔激荡,“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这时,外面骤然枪声大作,几声呼喝由远及近,迅速扑到头顶,产生激烈交火。混乱之中,只听人朗声问道:“叶助理,你们怎么样?” 叶凌伏在地上,根本没有回话的力气,但心里明白,救兵终于来了。 他挣扎着,用左手撑起身,然而身子刚一离地,便被人生生踩回去。身旁那人大约也知情形不利,万一出现意外,眼前这人就是自己最好的护身符。他哼了一声,缓缓抬脚,俯身抓向叶凌的头发,就在刹那,变故陡生! 叶凌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跃,身子侧滑出去的同时,猛踢他的下盘。那人人高马大,可因着俯身这个动作,下盘不稳,叶凌一踢之下,他立即向反方向歪倒。可练家子到底是练家子,叶凌这一踢,已经耗尽所有气力,那人却只是晃了晃,随即便站稳身体。 被到手的猎物反咬一口,任谁都要恼羞成怒。那人大吼一声,一拳便向叶凌面门凿来。叶凌已经是强弩之末,避无可避,只能闭上眼睛,硬接这一拳。拳风虎虎,不知这一拳下去,他还有没有命在。那一瞬间,叶凌忽然心如止水,所有的念头,只剩下一个。 霍准,你要的答复,我还没有给你…… “砰!” 一声枪响。 叶凌跌坐在地,预料中的铁拳并没袭来,他睁开眼睛,那人仰面倒在地上,胸口开了个血洞,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爸爸!” 叶凌的肩被人抱住了,滚烫的泪水洒在颈间,竟莫名令他觉得安心。他反手,想抱住叶瑞,却发现自己连抬抬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叔叔……我……我把他打死了吗?” 枪是霍小铭开的。打斗之间,那人恰巧把枪踢到了二小一老的面前。关键时刻,霍小铭不顾莫老阻拦,硬冲出去捡起了那把枪,抬手射击。子弹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大个子,在最后关头,救了叶凌一命。 他却吓坏了。 毕竟是个10岁的孩子,平日养尊处优,血都没见过多少,何况这样以命相搏的时刻。刚刚开枪,纯属救人的本能,这会儿冷静下来,他吓得浑身直哆嗦。 叶凌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借叶瑞的力探身看了一看,柔声道:“别怕,他只是受伤了,不会死的。” 压力骤然卸下,霍小铭扑到叶凌怀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场枪战最终是叶凌一方取胜。霍准派来的人小心翼翼将叶凌他们从酒窖扶了出去,待看清楚叶凌浑身是血,为首那个简直要吓尿了。叶助理跟霍总的关系,他曾有所耳闻,霍准将人交给自己保护,自己却搞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回国了还有没有命在。 叶凌却根本顾不得想这些。己方人配备有专业医生,就地给他做了伤口消毒和包扎,等到要送他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的时候,他却死活不肯去。 “莫先生。”明明走路都踉跄了,他还是扶着医护人员的手,走到莫老面前,“您答应过我的事,没忘吧?” 莫老斜了他一眼,不知该气他这么不心疼自己,还是佩服他肯为霍准做到如此。 “我没忘,”莫老递给叶凌一张纸,气哼哼道,“这是股权转让协议书,已经写好了。上面有我的签名,加盖了我个人的印章,具有法律效力的。你拿着,回去给那姓霍的小子吧。” 叶凌连声道谢,用尚好的左手接过来,刚看了两行,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莫先生,您这是……” “怎么,这样不行?”莫先生敲了敲拐棍,哼道。 “行,可以。”叶凌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找来己方的头儿,“黄队长,咱们的飞机在机场吗?麻烦你安排这两天的飞机,送我回去。” “飞机……在机场。”黄队长面露难色,“只是叶助理,现在回去,只怕也于事无补了。” “什么意思?” “两小时前,雨名财团宣布第二份对赌协议到期,他们从投行手里赢得了总计32.52%的股份,已经成集团第一大股东。”黄队长道,“十分钟前,我最后一次得到消息,雨名财团的人已经往集团总部去了。集团总部正在召集董事会议,会议结束,大局就定了。叶助理,即便你马上动身回国,也已经来不及了……” N国,菲尼克斯集团总部,一号会议室。 霍准挂断电话,冷冷地看着坐在他左边下首第三个位置的荣晟。 要问如今N国谁最志得意满,前几位一定有荣先生的大名。他投资有道,大笔注资雨名财团让他成为财团第二大股东,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在N国声名鹊起。谁都知道,以荣晟的财力,雨名财团早晚会被他收归旗下。届时,他就可以通过控股雨名财团,进而执掌菲尼克斯集团,成为N国商界第一人。 霍准的神话已经成为过去,荣晟即将成为新的传奇。 因此,坐在霍准面前的荣晟可谓春风得意。即便他衣着整齐,行动斯文,但仍掩不住眉宇间的势在必得。刚刚在门外见面,他便一反常态,主动与霍准招呼,甚至环视霍准周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宁宁不在?无妨,待会儿会议结束,我会亲自去接他回家。劳霍准照顾我的人这么久,拳拳热情,感激之至。” 对此挑衅,霍准只回以一声冷笑。 感受到霍准的目光,荣晟悠哉回眸,以颔首向霍准致意。他玩绅士做派,霍准也不甘示弱。他向来流氓,是因为有时候以流氓手段做事最为方便,但这不代表他就不懂绅士。当下他便一个微笑回应过去,以示大度。 两位总裁你来我往,知道的,抹一把冷汗说他们是虚伪做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有什么事呢。 反正坐在霍准身后的杜兴先生是蛋疼死了。 “霍总,”人员到齐,雨名财团副总裁郑修咳了一声,探身向霍准问道,“不知平时董事会议,都是由谁主持?” 这个问题还用问么,自然是由董事长主持。 会议室里,诸位董事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只听霍准道:“由我。” “不知今天可否由我越俎代庖,替您主持会议?”郑修又问。 如果说刚刚那个问题只是在打擦边球,那么这个问题,几乎是在宣告主权了。众所周知,董事会议应该由董事长主持,雨名财团手中的股权虽已超过霍准,到底还没有走过层层手续,算不得名正言顺的董事长。郑修此时发问,又堂而皇之地提出要代替霍准主持会议,用意昭然若揭。 董事们一阵躁动,然而霍准只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同意了郑修:“当然。” 此话一出,会议室中立刻响起一片交头接耳之声。霍准向来强势,从不许大权旁落,“当然”两字一出,大大跌破了董事们的眼镜。消极的传言在众人间无声传递,董事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认定,霍准肯定也深知无力回天,于是放弃抵抗了。 那边,菲尼克斯集团董事们惶惶不可终日,这边,郑修与荣晟对视一眼,双双微笑。 这就怕了?可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53章 “众位都知道,两小时四十二分钟前,雨名财团联合投行刚刚公布一份对赌协议。”郑修看着手表道,“通过这份对赌协议,财团已经合计占有菲尼克斯集团32.52%的股份,成为菲尼克斯集团第一大股东。” 这是诸位董事早已了解的事实,郑修环视一圈,接着道: “近期,菲尼克斯集团风波不断,股价更是连番动荡。虽于近日稍显平稳,但众所周知,那是霍总壮士断臂,停掉一个在进行中的项目换来的。对于集团遇见的种种困境,雨名财团感同身受,也曾多次试图伸出援手。虽未能成行,但我们对菲尼克斯集团的关注却从未减少。”郑修道,“集团发展至今,取得了许许多多的成就,我们承认霍总在其中功不可没。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次的连番困境,我们相信与霍总的某些不恰当决策也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有意向霍准望了一眼。霍准安然坐在上首,仿佛丝毫不介意自己这样评价他。 郑修眉头微动,又朝董事们看了一眼,接着按既定的剧本说道:“雨名财团一向致力于帮助更多企业发展,因此针对菲尼克斯集团现状,我们提出了一系列的改善计划。刚刚,我的助手应该已经将计划发到了各位董事手中。” 郑修举起手边的一份文件,向大家示意。几乎立刻,会议室中响起了一片纸页翻动声。 他故意停下自己的讲话,好叫董事们仔细阅读手中的这份计划。董事们或皱眉或撇嘴,诸般神态一一落在他的眼中,待他的目光转到霍准身上时,却不由自主停住了。 霍准也在看这份计划。 他不像其他董事似的面露复杂,恰恰相反,他的神色称得上十分放松,仿佛阅读手中的计划并不比阅读一本枕边读物难到哪里去。 看到自己公然对他的领导指手画脚,甚至妄图颠覆他对菲尼克斯集团的控制,他不是应该恼羞成怒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竟如此平静?! 郑修狠狠地咬紧了牙。 他虽从未跟霍准正面接触过,但在他心里,霍准是他的头号大敌。 在N国商界,霍准一直被人称为不可逾越的山巅,无数年轻人憧憬着他,也幻想有朝一日可以打败他。郑修也是其中之一。 他年轻,勤奋,有天赋,十八岁就从顶级名校毕业,二十出头便成为雨名财团的副总。人们都拿他跟霍准作比,称赞他必将成为N国商界的另一个传奇。可在他心里,霍准算什么? 不堪一击而已。 他略施小计,便从投行手中赢来了菲尼克斯集团近28%的股份;又骗过雨名财团董事会,使财团愿意支持他对菲尼克斯集团的收购计划;看看他今日坐在这里,以总裁的身份语气对董事们侃侃而谈,而霍准自始至终不敢提出一点反对意见,他就觉得痛快! 所以霍准,你尽管做出这副淡定的样子吧,这是你作为菲尼克斯集团总裁的最后一天了,我祝你好好享受! 郑修轻蔑地扬起嘴角,就在这时,霍准忽然抬起头来。 神使鬼差,郑修身子猛地一震,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装作若无其事似的扭过了头去。 身旁的荣晟以眼神发来询问,郑修笑笑表示没事,内心却为自己那一瞬的仓惶忌惮深感痛恨。 他暗自握紧了拳,逼自己露出和蔼的笑容,起身道:“相信大家已经对计划内容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作为业界资深人士,诸位在这一行的经验都比我这个年轻人丰富,自然也看得明白,这份计划完完全全是站在菲尼克斯集团的角度,为集团未来发展做打算的。但是,要保证计划顺利实施却并不容易。首先,我希望得到诸位董事的帮助。” “什么帮助?”有董事问道。 “我希望,大家能够将手中的股份卖给我们。”郑修缓缓说道。 此话一出,会议室中瞬间陷入一片沉默。 半晌,刚刚问话的董事出头道:“你……什么意思?” “要保证计划顺利实施,雨名财团必须拥有对集团的绝对控制权。但眼下,雨名财团还不能算绝对控股。所以我希望,诸位董事能够本着为集团着想的考虑,将手中股份卖给我们。无论是全部出卖,还是部分出卖,我们都非常欢迎,并将以五倍市价收购。”郑修笑道。 董事们再度沉默。 谁都听得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计划,这已经是在谈收购了。 “五倍市价?”董事讥讽道,“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我们知道雨名财团财大势大,可我就不信,要是董事们集体同意卖出股份,你们真出得起那么多钱?” “雨名财团出不起,鄙人还是出得起的。”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荣晟开口了,且他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要是董事们真打算集体卖出股份,那荣氏还真愿意帮雨名接这个盘。” 这句话的口气太大了,可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荣晟并不是开玩笑。 荣晟敢说,就必定做得到。 一时间,气氛前所未有地尴尬起来。董事们面面相觑,甚至不约而同去打量霍准的脸色。可霍准的脸色真是半点波澜都看不出,他施施然坐在那里,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跟老僧入定了似的。 董事们的心就这么七上八下起来。 郑修一瞥董事们的神情,便知道他们心思活络了。他轻咳一声,问道:”诸位董事,有谁愿意卖出股份,现在不妨表个态。来之前,荣总已经与我商议好,时不待人,若是董事们今天能给个准话,荣总愿当场以现金支票兑付五倍市价。否则只怕时间久了……“ 时间久了,雨名财团的股份购齐了,只怕就是上赶着,人家也不肯买自己的股份了。董事们心里有数,却谁都不愿开口。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给他们临门一脚。郑修朝坐在自己对面的董事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直了直腰,便要说话—— 有人却生生将他的话头堵了回去。 “郑副总,荣总,”杜兴从霍准身后探出头来,讪笑道,“你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我呢,文化上就要差一点。不过我跟着我们霍总这么久,有两个词到底还是学会了的。一个呢,叫兹事体大,另一个呢,叫从长计议。你说这么大的事,你们话赶话说了顶多五分钟,就催着董事们拿主意,是不是急了点?知道的,说你们是为集团着想不想浪费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藏了什么阴谋怕败露呢。要我说,不如咱们暂时休息个把小时,容董事们好好想一想,这股份呢,是留在自己手里,随集团发展,细水长流好,还是今天索性卖了,换笔热乎钱好,你们说是不是?” 这番话插科打诨,连捧带打,可谓深得资深老流氓霍准真传。果然,话音刚落,董事们的反应又不一样了。 眼见着到手的鸭子被人搅合飞了,郑修气不打一处来。但他自持身份,自然不能跟杜兴争辩,便质问霍准道:“霍总,您能不能好好管管您的助理?这是什么场合,也轮得到一个助理随随便便插嘴?” “他不是我的助理,不过要是我的助理在这里,这番话只怕就说不到这么好听了。”霍准侧过身来,郑重介绍杜兴,“这位是杜兴,杜先生,既是我的好友,又为集团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刚刚说的话固然有他自己的见解,但有一点,我是极为赞成的。您刚询问意见,便催着董事们做决定,这太强人所难了,也不符合规矩。我建议,咱们还是休息一小时,大家都回去仔细地想一想,再做决定。” “是啊,是啊……”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应和之声,郑修怒视这些唯唯诺诺的老家伙,讥笑道:“想要卖出股份的董事,无论考虑再久也终究会把股份卖出。霍总在商场浮沉的时间比我久,该明白一个道理。人天生有趋利避害的天性,菲尼克斯集团已经江河日下,与其赌那些不可预计的以后,不如当下便换一场富贵。” “哦,是吗?”霍准笑了一声,“既然菲尼克斯集团已然江河日下,那为什么郑总还肯高价买进集团股份呢?” “你!”郑修还要争辩,手肘却被人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 他转过目光,身旁的荣晟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好,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暂停会议一小时。”郑修负气道,“一小时后,希望董事们都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回到总裁办公室,杜兴还没关严实门,就趴在门上笑抽了。 “在董事会上忽悠董事卖股份。”杜兴乐得直不起腰,“真是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这事传出去还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霍准一本正经地沉思,“不过咱们跟他毕竟不熟,算了,就让它传出去吧。” 两个资深流氓碰了下眼神,第一个决定达成了。 “不过霍总,果然如咱们所料,他们事先跟董事们有过接触,似乎还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与董事接触的究竟是荣晟还是郑修,尚不可知。”杜兴说。 “都一样,郑修背后站着荣晟,不过是谁出面的问题而已。”霍准道,“刚刚都是哪几个董事神色有异,你都记下来了吧?” “记得牢牢的。”杜兴道。 “很好。以荣晟行事之谨慎,要不来这么一遭,咱们还真不知道都是哪几个董事被他们收买了。”霍准说,“照咱们说的,待会儿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杜兴点头:“知道。不过霍总,他们好说,其他的董事你打算怎么办呢?” 霍准身体后仰,将自己整个陷进巨大的办公椅里。从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头顶是一整片湛蓝湛蓝的天空。他对着云彩出了好一会儿神,才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我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能不能成功。” 一小时,说慢也慢,说快更快。没一会儿,便到了重开会议的时候。霍准搭乘电梯,回到一号会议室开会。电梯还未到指定楼层,便在中间停了。 门开,一位老董事走了进来。 董事们的休息室都安排在会议室下面两层,由于老董事年事已高,所以霍准特地叮嘱,为他单辟出一间做休息室。 “李老。”霍准恭敬地打了声招呼,主动过去搀扶老人家。 李老丝毫没觉得堂堂总裁搀扶自己有什么不对,反倒黑着脸,心安理得拿霍准当拐棍使。电梯上行,没一会儿就到了楼层。门开了,助理过来搀他,他挥手不用,还叫霍准扶着自己。霍准也没怨言,就这么扶着他往前走。 “我以为,这一小时,你会挨个找董事谈心,劝他们别卖股份。”走了几步,李老忽然一声冷哼。 霍准从刚刚就觉得老人家在生自己的气,可到底为了什么,他却猜不出。这会儿明白了,真是哭笑不得:“卖不卖股份,是大家的权利,我也不愿强求。” “哼,你可知,说不定大伙等得就是你这‘强求’?”李老道,“当年,徐先生还在世的时候,集团也遇到过这么一次困难。外面的人要收购咱们,徐先生一个一个董事得去登门拜访,说服他们支持集团。怎么徐先生当初能做的事,到你这里,就成了强求?” 霍准虚心受教,感叹道:“这也许,就是我不如岳父的地方吧。” “你跟你岳父比,自然是不如他的。但你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起码年轻人里,你算顶尖的了。”李老说道,“霍准,你是我们看着长起来的,你有多大本事,我们这些老人心里清楚。我年纪大了,记性却不差。以往风风雨雨,集团都闯过来了,这一回必定也是有惊无险。我为集团拼搏了大半辈子,到老了,我就不信会看着集团落到外人手里。” 老人停下来,拉着霍准的手道:“霍准,你看我这腿,一到阴天下雨,那是钻心的疼。年轻时,我为集团风里来雨里去,到老了,虽得了一身病,可我从没提一个悔字。我跟徐先生干了一辈子,值!如今,我把这个字送给你。我盼着你力挽狂澜,让这些跟着你干的年轻人到我这把年纪的时候,也能由衷觉得值。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老人的字句掷地有声,不光霍准,就连身后的杜兴与助理都听得胸中激荡。霍准心中渐渐定下主意来,他回握住李老的手,像一个小辈对长辈那样承诺:“放心吧,李老,我发誓,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李老得到满意的答复,心满意足进了会议室。会议室中人基本到齐了,唯独空缺两个位子。一个是霍准,一个,却是荣晟。 “霍总,”霍准本在门口整理仪表,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让人听见就不怎么舒服的声音,“真巧。” 霍准回过头,应道:“是巧。” “您刚刚在跟李董事聊天?”荣晟走到他面前,笑道,“劝李董事不要卖出股份么?” 霍准不置可否,也笑:“荣总猜猜?” “我猜不出来,也不必去猜。李董事卖不卖股份,待会儿便知晓了。不过我劝霍总不要白费力气,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五倍市价,不是谁都那么想得开的。”荣晟讥笑道。 “我知道,荣总为了今天可谓煞费苦心,自然是稳操胜券的。只是我有个问题,还望荣总替我解答。”霍准极有礼貌地笑道。 “什么?”荣晟饶有兴致地问。 霍准直视他的双眼,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眼神,被荣晟偏偏在里面瞧出了许多根本不屑于宣之于口的轻蔑和鄙夷。 “叶凌他……”霍准缓缓开口,却字字诛心,“知道你这么虚伪么?” “你说什么?”荣晟骤然神色冷凝,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叶凌才与我为敌,实际上,收购菲尼克斯集团的主意,你早几年就开始打了。无论叶凌有没有来N国,有没有同我在一起,你都会对把矛头指向我。”霍准冷笑,“不过荣总,这事搁以前呢,你对付我,咱们这叫商战,你来我往各有输赢,怎么都行。可你扯什么不好,偏扯叶凌做幌子。叶凌把你对付我的事全揽到自己身上,觉得自己拖累得我没好日子过,正跟我闹别扭。虽说两口子之间这是情趣,不过眼瞅着媳妇在跟前吃不到嘴里,这笔账,我少不得是要算到你头上的。” “你管宁宁叫什么?”荣晟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霍准大卸八块。 “媳妇,没过门的,也是媳妇。”霍准得得瑟瑟地炫耀,“荣总你别这么大火气,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怕明着告诉你。叶凌呢,你是绝对抢不走的,集团也是。你劝我不要白费力气,这句话,我原样奉还!” 说完,霍准转头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继续。 “一个小时过去,相信诸位董事都已经考虑好了。”郑修笑着看了满屋子董事一圈,“其实在我看来,这件事本就没什么可考虑的。市价五倍,且现金支票当场支付,这放在哪里都是极其丰厚的了。不过,鉴于董事们也许不愿公开自己的意愿,所以我建议大家采取一种原始的方式来表态。” 说话间,便有郑修的助理逐人发放了一帧小本子。 “是否愿意卖出股份,愿意卖出多少,诸位董事可以写在本子上。”郑修很是为自己天才的主意沾沾自喜,“这样,董事们既不必担忧隐私被公之于众,又不必担忧自己会被打击报复。” 他伸出手,做了个“请君书写”的手势,然而董事们再三迟疑,足足两三分钟过去了,有人就连本子都没翻开。 这跟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同,郑修眉头微皱,下意识看向荣晟寻求帮助,稳坐上首,一直默不作声的霍准却说话了。 “在大家写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讲。”霍准站起身来,“反正大家一时半会儿也写不出来,不如听我讲几句废话如何?” 董事们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到今天,我在菲尼克斯集团已经工作整整十七年了。十七年前,我还是个大一新生,寒假,我被公司选中,成为五名实习生当中的一个。那时我在公司市场部见习,到大二,因为帮公司谈拢了几笔单子,被破格转为试用。我记得当时分管市场的是陈叔,”霍准看了一眼坐在最下首的一位董事,笑道,“当时我管您叫陈总。您同意将我转为试用,还要亲自见见我。我猜您大约都不记得了,当时我很紧张,舌头都打结了……” “我记得。”陈董事道,“我笑你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干市场,你当场就给我背了段绕口令。我心想,这孩子……太楞。可这股冲劲,肯定能成。” 霍准不太好意思地笑起来:“那时候我们一直跟公关部不对付,两个部门每天要打无数嘴架。开始的时候,我是帮凶,后来,就是我带着部门成员跟公关部对着干。我记得有次事情闹大了,气哭了公关部的经理。陶总,您是分管人事的副总,还把我骂了一顿,叫我请人家吃饭。” “呸,叫你请人家吃饭赔礼道歉,谁想到你跟人家谈起恋爱了!”高层都知道,公关部的经理就是徐总的宝贝女儿徐英辰,可巧了,基层员工霍准不知道。陶董事一提起这桩往事就捶胸顿足,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不对。 “要不怎么说,您是我跟英辰的媒人呢。”霍准笑着看向另一个董事。说起过去,他有许多话讲,他在菲尼克斯集团工作了十七年,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一份工作。他从一个穷孩子,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其中有太多的辛酸,又有太多故事。这每段故事,都盘根错节,牵连着在座的董事,一提起来,就能勾起许多叫人心潮澎湃的往事。 他顺着董事的席位,一个一个说了过来,每提到一人,一人便应和着他,目光悠远。没人觉得他说的是废话,甚至没人打断他。若是这时候有人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兴许还会惹来众怒。 “徐叔,我接管公司之后……”董事们渐次说完,只剩下坐在霍准右手边的徐慎卿。他看着这迅速苍老下去的老人,忽然喉头一紧,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他说不下去,徐慎卿却有许多话讲。他看着霍准,用他那彻夜咳嗽,嘶哑得几乎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道:“霍准啊,什么都别说了。这些年来,徐叔没少给你找不痛快,可你以德报怨。徐叔的儿子背叛集团,险些给集团造成巨大损失,你却不计前嫌,高价请最好的律师给我的儿子辩护。霍准,徐叔无话可讲,徐叔有愧啊!” “徐叔,您别这么说,您为集团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我看在您的功劳上拉徐斌一把是应该的。”霍准看着所有董事,“不光徐叔,在座各位,都是为集团奉献了一生的功臣。没有各位,菲尼克斯集团不可能有今天。的确,我在集团工作了十七年,这听起来很长。但诸位董事为集团奉献的时间,却足足是我的一倍还多。我对集团有着深厚的感情,我愿尽我所能,帮助集团发展得更好。诸位指引我一路走来,我相信,诸位对集团的感情,绝不会比我少!” 他顿了顿,仿佛要将什么过于激动的情绪压下去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过往,我做的并不够好,也承大家担待我许多。如果今日,大家是因为我的原因,选择卖出股份,那我愿辞去董事长兼总裁职务。”霍准坚定道,“诸位可再召开董事会,选择信任的董事引导集团发展。但我希望大家不要草率作出决定,别让今天的落笔,辜负自己几十年的青春!” 说完,霍准深深向所有董事鞠了一躬,坐回原位。 辜负青春,这沉甸甸的四个字,恰恰击中了所有董事的死穴。正如霍准所言,凡能成为董事会一员的,都是集团元老。大家几十年风雨同舟,整个生命都已经与集团连在一起。股份,听起来只是个冷冰冰的数字,那其中,却凝聚着董事们投注几十年青春的付出与努力。 谁能将自己的青春卖与他人?又有什么价码能与几十年的付出相匹配? 郑修怔怔看着气氛陡变,心里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恨恨地看着霍准,情急之下,出言讥讽道:“霍总真是好口才,好一招以退为进,我也算见识了。只是霍总,如果你名下的股份居雨名财团之下,就算你不主动辞职,过了今天,你也不再是董事长了!” 此话一出,荣晟已觉不妥。然而再要圆场,却为时已晚。 “放屁!”当年负责市场的陈董事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当即拍桌大骂,“即便霍总辞职,也轮不到你们来当董事长。公司规定,董事会有权在开会商议后选择一人成为执行董事,小子,你以为是谁占股多谁说了算么!” “太张狂了!” “对,今天几次挑衅,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股份不卖了!” “就没打算卖!” “本子还你!哼,出十倍价钱也不稀罕!” 会议室顿时乱成一锅粥,混乱中,也不知道谁把本子扔过去,堪堪贴着郑修的耳朵飞在墙上。郑修恼羞成怒,拍桌指着对面的董事叫道:“高董事,咱们都说好了你会卖出全部股份,我这里有录音为证,你想不认账吗!” “说好了?跟谁说好的?雨名财团,还是你?要是雨名财团,我可不认账啊。” 随着话音由远及近,门外忽然走进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看起来约莫有四十来岁,气质挺拔器宇轩昂,莫名令人好感顿生。这对于在场所有董事而言是个生面孔,却在甫一露面,就将郑修吓得面无血色。 “靳……靳总。”郑修喃喃着,跌坐在椅上。 这人正是雨名财团董事会主席兼总裁,靳一辰。 “阿修啊,你如今可真是有出息了。我不过疗养了半年,你就敢自作主张,骗过董事会,打菲尼克斯集团的主意。”靳一辰边笑边摇头,“要不是我提前结束疗养回来,说不定还不知道你已经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境地。” “靳……靳总,我……”郑修一直当自己是条龙,可到了靳一辰面前,他才明白自己彻彻底底是条虫。还是那种只能匍匐在人脚下,苟延残喘的虫。 然而以前靳一辰愿意留他苟延残喘,如今,却不愿意了。 “郑修,你因滥用职权,职务受贿,即日起被雨名财团解除合同。”靳一辰道,“鉴于你可能涉及非法将公司机密出卖他人,我会将你的材料提交给检方一份,叫检方替我查个明白。” “不,靳总,求求你……”郑修那点子破事根本不禁差,提交检方,那铁板钉钉是要坐牢。郑修当即吓软了腿,恨不得抱着靳一辰的膝盖讨饶,然而靳一辰自带了保镖,见他稍一动作,直接把人拖到门外去了。 这一举动可谓大快人心,董事们纷纷在心里给这位靳总竖起了大拇指,靳总却无视董事们赞美的眼神,朝霍准报以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 “对不起,霍总,这段时间我身体不好,一直在休假,有些事情疏忽了。”靳一辰与霍准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给贵公司添麻烦了,您多见谅。” “无妨,靳总如今身体如何?” “好多了。” “那就好。” 两人兀自寒暄,却把荣晟晾在一边。事实上,打从靳一辰进屋子开始,他就没拿正眼瞧过荣晟。荣晟养气功夫一绝,对此安之若素,他身边的人却没他这么好涵养了。先是眼睁睁看着大好局面被人搅局,继而己方的盟友被人架着拖出去,如今更是傲得连自家老板都不放在眼里了,荣晟身边这位新上位的助理小哥急于立功,阴阳怪气地提醒道:“靳总,雨名财团现在拥有32.52%的股份,已经是菲尼克斯集团第一大股东了。” “是么?”被打断对话,靳一辰先是对霍准点头致歉,才转过身来,“怎么我知道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到这时,他才看了一眼荣晟,接着,又将目光转向在场的董事们。 “刚刚在过来的路上,我碰见一个人,不如,就叫他来向大家解释吧。”靳一辰朝门口伸出一只手,“叶助理,请进来吧。” “叶”字一出,霍准的心瞬间就被揪了起来。 从靳一辰介绍,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这几秒种,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他怔怔地看着朝思暮想那人终于走入自己视线,若不是周围那么多人,他真想冲上去,将那人紧紧拥在自己怀中,再也不放他到任何地方去。 叶凌走进来,第一眼也只看到了霍准。 他向霍准隐瞒了伤情,直接电话告知他自己已经拿到股权转让书,叫他尽量拖延时间,等自己赶回。接着,他打了止疼针,将两个孩子托付给莫老,扎上飞机就往N国冲。去E国时,他们花费了三个小时,回程,竟然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在机场降落的那一刻,他真想自掏腰包,封个无敌大红包给安全驾驶不断赶超新速度的机长大人。 “这份,是公司第二大股东莫斯允先生亲笔书写的股权转让授权书。”叶凌走到会议桌前,将一份授权书摊开,让众人观览,“授权书中写明,莫先生名下的所有股份无偿转让给霍铭。由于霍铭尚未成年,由其监护人霍准先生代管,待其成年后将股份归还。这里有莫先生的签名和印章,霍铭已经先行签字,只要霍总签下自己的名字,股权转让便正式生效。” 他看着霍准,示意他过来签字。然而霍准却迟迟不肯动作。 他注意到了,叶凌不对劲。 掏出授权书用的不是惯常用的右手,耳后脖颈有明显的汗珠凝结。 如今是冬天,他刚从外面进来,哪来的汗?而且,他的右手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僵在那里,怎么不动? 叶凌等了半天,见霍准只是盯着他出神,不由低声提醒:“霍总?” 霍准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签字笔,径直向他走来。两身交错的那一刻,他却忽然伸出手,抓向叶凌的手腕。 电光火石之间,叶凌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指尖。可是动作幅度太大,仍旧不可避免地牵扯到肩膀伤口,冷汗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叶凌,你怎么了?”霍准低声问。 “我没事。”叶凌笑道,“霍总,快签字吧。” 霍准将信将疑,但总不能拖得太久,于是俯身将名字签了。董事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大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靳一辰也过来凑趣,道霍准要是想收回菲尼克斯集团在雨名财团的股权,两家随时可以谈。霍准笑着与他应和,目光却瞬也不瞬,锁定在叶凌身上。 不正常,叶凌这反映,太不正常了…… 叶凌被他盯得毛毛的,借着没人注意自己,转身便要出门。霍准抬脚要追,却见叶凌走到门边,被一个人拦住了。 荣晟神色晦暗,看那样子是打算离开,却还在门口等着,打算再与叶凌说几句话。人声杂乱,霍准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事后叶凌告诉他,荣晟问了他一个问题: “宁宁,连你都要跟我作对?” 叶凌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他:“是你多行不义。” 事情有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不仅集团免于被恶性收购,游离在外多年的股份还借机回到集团之中。董事们十分高兴,有人趁热打铁,提出要霍准收回辞职的决定,获得大家的一致同意。等到一轮赞同声附和完了,大家再一找霍准,发现霍总裁他—— 竟然不见了! 霍准去追叶凌了。 他实在放心不下,总觉得叶凌处处透露着不对劲。 心里转过一千个稀奇古怪的念头,每一个都能生生把他逼疯了。偏偏又不知道叶凌出了会议室往哪个方向走,自己该去哪里找。头一回,霍准觉得菲尼克斯大厦大得可恶。 他沿着楼梯下行,一层楼一层楼地去找,终于,在一条昏暗的走廊尽头,听到了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叶凌!”他喊道,“叶凌!” 脚步声停了下来,他顺着刚刚判断好的方向,撒开步子跑了过去。 叶凌就在那里。 他应该在躲自己,可不知为何,听到自己叫他,他忽然不躲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走廊昏暗,霍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猜得出,他看着自己,一定在笑。 于是霍准也笑起来:“叶凌,我找了你半天了。” 叶凌没有说话,只是向着霍准的方向走了几步。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 接着,他向霍准遥遥的伸出了手。 “霍……” 那个身影,在霍准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54章 “滴……滴……” 仪器里传来单调的声响,晚来欲雨,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压抑中。病房没有开灯,只有窗口泄露进走廊的一点灯光,配着医疗仪器的冷光,绿荧荧映亮人的脸。 霍准给叶凌掖了掖被角,轻轻将他的手捧入掌中。 叶凌已经昏迷整整两天了。 枪伤造成的失血过多,以及伤口未经及时处理引起的感染让他发起了高烧。两天里,温度升高又退,折腾了好几遍,而叶凌始终未醒。 霍准知道叶凌不会有生命危险,医生也再三保证过,这是身体在伤病下的自然保护机制,可看着叶凌昏迷不醒,日渐苍白削瘦的脸颊,霍准还是心疼不已。 “你啊,何必这么拼命。”霍准吻住他的指尖,“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已经跟靳一辰达成了合作?能拿回莫先生的股份固然能使咱们赢得更有把握,可这怎么值得你用命去换呢?” 霍准轻轻咬住他的手指,牙齿在叶凌的指甲上研磨:“以后说什么都不放你自己出去了,走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会爱惜自己,会好好地出去,好好地回来,现在呢?哼,这次你可别以为闹闹脾气我就会听你的,没门!”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叶凌却没一点反应。其实没有也好,这些话,他本来就不敢在叶凌清醒着的时候说。霍准自己有时候寻思寻思,觉得这妻管严,自己这辈子是当定了的。 “下午咱们的人传来消息,说荣晟打算回F国了。”霍准说,“郑修被检方调查,他跟荣晟谈妥的那些合作项目也都封存,列入调查名单,包括他注资雨名财团的那些资金。现在,雨名财团不承认他是第二大股东,他的现金流又因此大幅受限,荣晟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可我总觉得,荣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霍准叹道,“咱们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不立刻报复回来,反倒在这时候动身回国呢?” 直觉告诉他,荣晟此时的不寻常举动,必定酝酿着什么阴谋。这阴谋,与叶凌有关。 因此他加强了病房周围的守卫,并且清空医院一整层病房,以防有人趁乱混入。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做了完全的准备,可他还是莫名的觉得心里不踏实。 是因为孩子们还没回来的缘故吗? 霍准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 乌云是傍晚前忽然涌上来的。 那时孩子们已经登上了回国的飞机,霍小铭在起飞关机前的最后一个电话里嘱咐他不要到机场。 “叶叔叔伤得这么重,你要多陪陪他!” 霍准应了,心里却骤然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对霍小铭的教育一向是放任自流式的,这孩子几岁大的时候霍准就放心让他一个人搭自家飞机到处跑,按理讲,此时他该很淡定才是。 这种不祥的预感究竟由何而生呢? 霍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忽然,掌心里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一惊而起,赶忙凑到叶凌脸边,殷切问道:“叶凌,你醒了吗?” 半晌,却没等来回应。叶凌仍旧沉沉睡着,指尖的微动,也许只是霍准的又一次错觉而已。 这样的错觉,他已经反复了许多次了。 霍准心里又是自嘲,又是失望。他怔怔望着叶凌的脸,忍不住俯下身子,在他眉间烙下清浅一吻。 “快点醒来吧,”他叹道,“莫先生告诉我,你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你总是睡着,我怎么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呢?” 霍准坐到床边,一刻不松地拉着叶凌的手。叶凌送院后,他曾与莫先生通话。莫先生向他讲述了叶凌伤势的由来,末了在电话里叮嘱:“叶凌说,他有许多话要告诉你,他醒来以后,你问问他。” 其实这些话,叶凌不说,霍准也能猜到几分。 “荣晟与我之间的争斗,其实与你无关。他要进军N国,头一个对手就是我。即便没有你,我们也是要针锋相对的。”霍准缓缓道,“只是牵扯到你,我会觉得自己赢得更有价值。毕竟,我是从别人手里赢了个媳妇过来。” 他笑了笑,那笑声回荡在病房中,却显得整间屋子更加冷清单调:“你这个人啊,哪里都好,就是喜欢想东想西。我是喜欢自由,可我早就对你说过,现今我心里有了牵挂,这滋味却比以前还要好。或许我不敢保证十几二十年以后,自己还是这样坚定不移,但至少眼下,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整片天都晴了。一辈子那么长,过一过,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可咱俩要是不开始,哪来的一辈子,你说是不是?我不愿意逼迫你什么,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也盼着你能答应。可你要是因为这些无聊的理由不肯答应我,我觉得啊,我太冤了。” 他伸出手,像逗小孩子似的,轻轻点了点叶凌的笔尖:“要是你再笨一点就好了,脑子里装不了那么多事,或许我也会轻松一点。但那就不是我喜欢的叶凌了。要不人家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看看,咱俩的事还没敲定呢,你就把我折磨得患得患失,我这辈子,看来是折在你手里了。” 霍准一径说,一径笑,一径又叹气。医生叫他多跟病人说说话,病人受到外界刺激,说不定就醒了。可他真不是为了刺激叶凌醒来才说的这些话,这字字句句,都出自他的肺腑。不光叶凌,其实在霍准心里,也藏了很多心里话来不及对叶凌说明白。只是偏要到这样,一人睡着,一人醒着的时候,他才好意思说出口。 天渐渐黑了,屋子里越发暗。霍准要起身开灯,待一动弹,半边身子都坐麻了。他活动了一下腿脚,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霍准抬手去取,胳膊手指却麻着,一个没拿稳,手机摔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碰了哪个键,电话就这样接通了,杜兴的大嗓门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 “霍总,霍铭的飞机出问题了!”杜兴叫道,“飞机原本应该这个时间降落的,但是塔台发出的降落信号无人应答,飞机失去联系了!” 霍准的头嗡的一声,他一把捞过手机,沉声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失去联系了?” “塔台无法跟飞机取得联系,雷达搜寻不到飞机的下落。”那头,杜兴的声音听起来也慌了,“霍总,这里的情况有点复杂,您是不是亲自过来一下?” 霍准转头望了一眼病床上的叶凌,那人无知无觉,仍旧沉沉地睡着,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叫塔台扩大雷达搜索面积,”霍准轻触叶凌的手背,下令道,“另外,用无线电与飞机联系。” 杜兴应了一声,赶紧吩咐身边人去做。霍准听着那边乱糟糟的一片,触着叶凌的指尖,忽然加大了力度。 “杜兴,”他咽了口口水,“你刚刚说的情况复杂是什么意思?” 杜兴在那头沉默了三秒,仿佛十分不想在电话里告知详情,可霍准无形中的压力,又使得他不得不说:“霍总,我们分析了飞机最后传回来的信号,怀疑飞机不是普通的失联,而是……被人劫持了。”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霍准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缓缓吐出。 “好,我知道了。照我说的去做,不要放弃搜寻。另外,如果有电话打进来,让他直接打给我。”霍准霍然起身,冷声道,“我来跟他们交涉。” 说完,他连外套都顾不得穿,只在叶凌唇间一吻,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第55章 晚间六点半,因着阴天,塞尚市的夜晚已经完全降临。 公务机机场每日进出港的航班数不多,更因其坐落首都,所以从未有一起失事记录。但今天,整个塔台的工作人员脑中都绷紧了弦。 管制室中弥漫着肉眼不可见的低气压,就连一向耀武扬威的管制室主任都放轻了脚步。有刚上岗的小姑娘大着胆子瞥了一眼身后,只一瞬,便惊魂未定地转回头来。 比起那个叫霍准的人来说,平时拍桌子大骂的主任真是和善多了。 其实从霍准进入塔台到叫人搬了张椅子坐屋子中间,他既没大骂也没揍人,相反,他很平静,甚至礼貌,人家搬椅子过来的时候,他还没忘记说谢谢。 但那种不言而喻的压力却无时无刻不压抑着屋子里的所有人。 听说,失联的飞机上坐着霍总裁的两个儿子…… 想到霍总裁丧妻后与儿子相依为命的传闻,众人不禁默默理解了他的焦虑。 “霍总,”杜兴从一个管制员身边抬起头来,几步走到霍准面前,将最新的雷达扫描图递到他手中,“刚刚又扫描了一遍,还是没有。” 这样的图,自霍准半小时前到这里,平均五分钟即打印一张。霍准抬手接过,只扫了一眼,就将它跟其余几张放在一起:“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向飞机发出联络请求,再查!” 杜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所有话咽下了肚,应道:“是。” 霍准知道他想说什么。 霍准也庆幸他没说。 儿子生死未卜,疑似遭人劫持,这种事换谁身上都是晴天霹雳。可霍准不能垮,他要是垮了,谁跟荣晟周旋? 来的路上,他便试图与荣晟取得联系。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一定与荣晟脱不了干系。电话很快接通,说话的却是荣晟的助理。他礼貌冷淡,对于霍准的问话,他轻轻蔑蔑道:“不好意思,我们荣总不在。不过以荣总的人品,是不会对小孩子下手的。” 人品? 呵,你家荣总还有人品? 霍准冷笑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叫人去封了荣氏在N国的分公司,更派人直接去酒店,把荣晟扣住。 事关儿子,霍准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反正他跟荣晟梁子结的深,多一桩又算什么。 然而自己的人赶到荣晟下榻的酒店,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事情进行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飞机失联确实与荣晟有关。 但确认有什么用,孩子在天上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飞着,不把荣晟拽到跟前来,怎么能救出孩子?! 霍准狠得牙根冒火,下令全市搜寻荣晟的踪影,而自己则亲自坐镇塔台,直到管制员找到飞机为止。 他相信,他跟霍小铭的父子情分没这么薄,那小兔崽子从小就逢凶化吉,这次肯定也是有惊无险。 更何况,他必须把飞机找着,叶瑞还在飞机上呢,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叶凌还活不活了! 霍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机的事他不懂,但他必须坐在这里,在距离霍小铭和叶瑞最近的地方,第一时间获得消息。即便这半小时里,自己一次次听到的,都是“仍旧无法联络”。 为了强压下心中的焦虑和狂躁,霍准强迫自己拿起手边的雷达图,一页页翻看。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刘主任,”霍准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间隔五分钟的两章雷达图完全相同的几率有多少?” “基本不可能。”刘主任闻言转过身来。 “那间隔十分钟呢?”霍准又问。 “那就更不可能了。空中的云层变化每一秒都有不同,雷达扫描不可能呈现出完全一样的效果。”刘主任不解,“霍总问这个做什么?” “这两张图是一样的。”霍准从手中的六张图中挑出两张,“你过来看。” 刘主任闻言大惊,几步跨到霍准面前。正如霍准所说,图片两两相似,且中间时间间隔略长,如果不是仔细对比,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两张图是一模一样的。刘主任震惊地看了霍准一眼,恰在这时,新的雷达扫描图出来了。 杜兴赶紧拿到霍准眼前,这次,在三双眼睛的检查下,这张图与之前交到霍准手中的某张图再次重合在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事有反常即为妖,霍准冷冷地看着刘主任问。 刘主任也从来没遇见这种情况,他吓得下嘴皮子直哆嗦,绞尽脑汁想给这件事找一个解释。可还没等他找出解释,霍准已然先他一步,想到一种可能:“你们的电脑程序做了几重防火墙?有没有被入侵的可能性?” 刘主任一惊,转身就往操作台上扑。一时间,塔台手忙脚乱,十分钟后,确认雷达及通信系统被黑客入侵,系统重启,一切恢复正常。 “联络飞机!”霍准咬牙下令道。 这次,飞机很快就联系上了。 无线电那头,传来飞行员焦急的通话声: “报告塔台,这里是——爸爸!” 一个尖亮的童声打断了他。 “铭铭!”霍准正站在管制员身边,密切注视着屏幕上的一切,因此当霍铭喊他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听到了。 “爸爸,出了什么事?”霍铭半是抱怨半是撒娇,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刚刚这半个多小时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直联系不上塔台,不让我们降落?” “没……没事,别怕,就是信号不好。”霍准紧紧地把耳机扣在自己耳旁,怕他担心,不敢说实话,“铭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往常,霍小铭最不喜欢霍准喊他“铭铭”,他觉得叠字女里女气,不阳刚。此时此刻,却觉得也挺好听的:“我猜的。我们联系不上塔台,老是没法降落,你肯定要急死啦。照你的脾气,肯定得亲自过来看着,对不对?” 霍准笑而不答,心里半是感慨,半是庆幸地骂了一声: 小兔崽子。 “少爷,您可不可以等会儿再聊,让我先把飞机降下去。”听筒中传来机长无力的声音,“再绕几圈,咱们就没油了。” “哦哦。”霍小铭赶紧让位,霍准也放心地将耳机交还给身边的管制员。 耳机交接的一刹那,他忽然一个激灵。 入侵雷达及通信系统,用固定图片交替出现的方式造成飞机失联假象,这一招并不高明。 安排此事的人固然是利用自己关心则乱,但很显然,他并没指望这一招能很好地掩人耳目。 事实上,霍准觉得,能用这招瞒过众人半个多小时,已经达到了这人的目的。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人——或者说荣晟——如果根本没打算劫持霍小铭,那他何必叫人黑了塔台的系统呢? 还是说…… “调虎离山!” 霍准瞬间了悟,顾不得塔台前,飞机正在进行降落滑翔,直接转身走向门外。 “杜兴,你留几个人在这里,将霍铭跟叶瑞好好护送回家,其余的人都跟我来!” 荣晟潜入叶凌的病房,足足用了二十分钟。 从医院门口到病房,这段路并不长。但霍准布置了相当多的人手,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荣晟一路走进来,要不是仗着己方火力占据上风,又有保镖护着,只怕早就挂彩了。 饶是如此,护在他身边的十二个个保镖也全部死在路上,能够顺利到达病房的人,只剩下他一个。 不过荣晟向来是不计较这些的。他把这些都看作必须的损耗,既然自己要见到叶凌,就必须要解决掉霍准安排的人手,那就解决掉他们好了。要是自己的保镖没本事,对付别人的同时护不住自己,那也是死不足惜。 因此他走进叶凌病房的时候,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对了,为了顺利推开病房的门,他还亲自掏枪解决了两个,那是霍准走时,安排在叶凌病房前最后的防线。 病房里没有开灯,仪器显示屏的荧光只照亮了一片极小的角落,其余的地方都只靠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照明,显得朦朦胧胧的。 荣晟却仿佛能看得清楚一样,径直走到了叶凌床前。 他听手下说了,突入莫宅时,叶凌竟在里头。派去的人谁都不认识他,因此谁都没留情。叶凌中了一枪,又在重伤的情况下与人对打,伤了肺腑。在这种情况下,他强行乘机,撑着一口气,将莫先生的授权书送到董事会现场。数重重压之下,叶凌的身体受不住,直接晕倒在霍准面前。 何必呢,荣晟一边拔去叶凌身上的仪器线,一边想,受了伤,就该去看医生,逞什么能,还要亲自把授权书送回来。你是不相信别人呢,还是为了对霍准表现自己的忠心,偏得以实际行动站在他那边,与他一起对付我? 叶凌身上的线本就不多,几下就拔完了。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声,荣晟嫌烦,直接伸手将电源拔了。 他倒不担心这一拔会把医生护士招来,自己一路血洗,医生和护士此时有没有命在都是个问题。 没了仪器的荧光,昏暗中,叶凌的脸颊愈显苍白。尤其那双唇,近乎透明一般。荣晟看着看着,竟不觉魔怔了,俯下身,情不自禁地在那双唇上研磨起来。他有许久未吻到叶凌的唇了,此刻对方乖顺柔弱地任他吻着,竟令他生出一种当年两人还在F国彼此偎依时的错觉。 ——是的,那段叶凌至今想来都不堪回首的可怖记忆,于荣晟而言,却是彼此偎依,此生最难忘的美好时光。 直到将叶凌吻得嘴唇红肿,荣晟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叶凌的唇。他直起身子,借着窗口透过的丁点光线看去,叶凌不知何时,竟已醒了。 他看起来仍旧十分虚弱,目光却是亮的。荣晟不知他何时苏醒,可看他目光澄澈,就知道他肯定醒了一会儿了。 他一动不动,任自己吻着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不管想些什么,荣晟深知叶凌的聪明,总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事实上,叶凌并没有荣晟以为的那么复杂。初醒过来,他还有一点不清醒,等到意识到自己正被人强吻,他想反抗,却发现完全没有力气。 手脚酸软,抬不起来。想转头,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调动不起来。这是长久昏迷后的正常反应,却让叶凌心中着实恨了一把。 两人各怀念头,对视良久。荣晟忽然笑了一声,俯身扶起了叶凌,牵过他的双手,将他的手腕铐在一起。 “这是咱们重逢时那副。”荣晟捧着叶凌软塌塌的手腕,柔声道,“比着你手腕的大小做的,不会伤着你,也不会让你伤着我。” 叶凌垂头看了一眼,哑声道:“霍准呢?” 他闻到了荣晟身上的血腥味,更闻到了走廊里,那十分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昏迷时,他迷迷糊糊感觉到霍准在自己身边。如今霍准却不在,他担心他出事了。 “我还以为你醒来第一句话会问我为什么在这里,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荣晟苦笑道,“我杀了他。” “杀”字一出口,叶凌身子猛地一颤。有那么一瞬间,荣晟觉得叶凌眼中的光瞬间乱了,无穷的生气从他身上迅速消失,仿佛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可是马上,他的眼神便坚定下来,神色也恢复了淡定。 “你骗我,”叶凌说,“他还活着。” “哦?”荣晟挑起眉梢。 “他要是死了,你早就向我耀武扬威了,根本不至于杀这么多人才能进来。”叶凌咬牙道,“更何况,霍准没那么容易死。” “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以后你的生命里都不会再有这个人存在了。”荣晟讥笑道。 “我的生命里不可能没有他。”叶凌瞬也不瞬地看着荣晟,“我爱他,以后我的人生都要跟他在一起。” “啪!” 荣晟一个耳光将叶凌抽的歪过身去:“你说,你爱谁?” 叶凌浑身无力,手腕上挂着手铐,十分艰难才坐正身子。然而他刚坐正,便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爱霍准。” “啪!” 又是一记耳光。 叶凌的唇边流下一条细细的红线,他满嘴都是血腥味,这次,再也坐不起身。荣晟单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悬空提了起来,掼到冰冷的墙上。叶凌只觉得自后脑至脊柱“咚”的一声,疼得他耳鸣目眩,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再说一遍,”荣晟冷冷地看着他,手上的力度仿佛要将叶凌扼死一般,“你爱的是谁?” “我……我爱……”叶凌大脑缺氧,声音断断续续,可他还是要集中所有力气,说出那个支撑他一次次面对荣晟却不退缩的名字,“霍准!” “宁宁!”荣晟怒到极点,几乎仅凭声音便能将叶凌杀死,“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爱谁!” “我爱……” 叶凌凌空飞了出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大脑陷入了短暂的昏厥。冰凉的地面让他浑身打颤,仿佛将骨髓深处都冻成了冰。他浑身剧痛,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转过来,一睁开眼,面前竟还是那个像扔麻袋一样将他扔出去的人。 “霍准他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荣晟沉声问。 叶凌咳了两声,牵动着浑身都疼。口腔里都是腥甜的血,他伏在地上,一说话,血丝便从唇角流出来:“他也没有什么好,只是,我偏偏喜欢跟他在一起。就算你把我抓回去一百次,哪怕你把我关到天涯海角,只要找到机会,我就会逃出来。回他身边……” “那我就打断你的腿!”荣晟怒吼道。 叶凌轻蔑地笑了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不怕,就算荣晟要他的命,他也不会退却半分。 他还是太高估荣晟的人品了,荣晟不要他的命,荣晟的手段比这更卑劣。 “我知道你不怕死,宁宁,你鬼迷了心窍,现在是跟晟哥杠到底了。”荣晟缓缓走到叶凌面前,轻抚开他的额发,直视他的眼睛,“可你就这么心安理得,让瑞瑞给你陪葬吗?” 果然,此话一出,叶凌的语气瞬间变了:“什……什么意思?” “你昏迷了两天,应该还不知道吧?瑞瑞是今天的飞机回国。”荣晟道,“只是,飞机只怕降不下来了。我的人劫持了飞机,这会儿,飞机应该在天上绕圈圈呢。” 叶凌将信将疑,看那样子,似乎在怀疑这是荣晟的诡计。荣晟却是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是不是想听听瑞瑞的声音?可惜,我的人一动手,首先就把机上的所有通信设备都毁了,瑞瑞的声音你是听不到了。”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宁宁,你这么聪明,可以仔细地想一想。霍准这么爱你,除了孩子遇险,有什么原因会让他离开你身边呢?信或不信,你大可自己拿个主意。只是我劝你抓紧时间,飞机没油了,会掉下来的。” 叶凌陷入了矛盾之中。 听不到孩子的声音,仅凭荣晟一面之词,他根本不信什么劫机。荣晟说的很对,自己昏迷在床,除了孩子出事,否则以霍准的脾气是绝不会离开自己半步的。更何况,即便知道荣晟有可能是在骗自己,可牵扯到瑞瑞和霍小铭,他就连百分之一的险都不敢冒。 叶凌闭上眼睛,脑海中许多念头走马灯似的转。恍惚间,他想起自己半梦半醒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杜兴的声音。他说孩子们的飞机被劫持了,而霍准的回应充满不易察觉的慌乱。记忆在此刻鲜明,他猛地睁开眼,怒视荣晟:“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孩子?” “我要你跟我走。”荣晟说,“车在外面等着咱们,一旦咱们离开医院,我立刻叫他们放人。” “好,我答应你。”叶凌冷冷地看着他,“希望你也说话算话。” 不知是忌惮叶凌,还是知道他浑身无力,走出病房这一路,荣晟一直是半扶半抱着他。叶凌很讨厌这个姿势,但荣晟威胁,如果他反对,自己不介意打横抱他出去,因此叶凌不得不同意了。 医院里寂静无声,两人顺着楼梯蜿蜒而下,直到站到一楼大厅,都没遇到一个人。这不正常,叶凌注意到了,荣晟也注意到了。 在叶凌心里,这无非是因为荣晟大开杀戒,荣晟却明白并非如此。 他警惕地感受着四周那不同寻常的气息,目光在叶凌身上绕了个圈,最终,推着叶凌,朝楼外迈出一步。 变故陡生! 斜剌里飞出一脚,狠狠地踹向荣晟侧腰。同时,另一边骤出一拳,砸向荣晟面门。荣晟单手扯住叶凌手铐间的锁链,侧身一闪一避,两人拳脚竟撞到一处。可这还没完,荣晟闪避之间,又从别处跃出许多身手矫捷的身影。然而荣晟心沉气着,直接从腰中拔出手枪,砰砰砰,几枪便将他们全部击倒在地。 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顶上了叶凌的咽喉。 “霍总,现身吧。” 霍准对远处的狙击队做了个手势,狙击手放弃了锁定。同时,伏在暗处的保镖也不再潮水般向荣晟扑去。 前来医院前,霍准下达的第一条指示,就是任何时候都要保证叶凌的生命安全,优先救人。如今,枪口抵在叶凌喉口,这成了荣晟最好的护身符。 “霍总,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荣晟轻蔑地笑道。 霍准的目光在叶凌身上流连了好几个圈,才转到荣晟身上。他并不知孩子们已经成了荣晟要挟叶凌的筹码,因此对于荣晟这句语焉不详的话,他出于不愿叶凌担心,也选择了不去挑明:“荣总过奖了。您身边的,似乎是我的人。您回F国路途遥远,他刚受了重伤身子还没好,就不陪您走这一趟了,麻烦您松松手,放他回来。” “要是我不同意呢?”荣晟讥笑着往四周看了一圈,并不明亮的月色下,依稀可见许多荷枪实弹的身影,“霍总就要动武?” “否则我这弟兄们全副武装的是要跟您玩真人CS?”心中越是七上八下,霍准的面上越是淡定,“荣总,不如咱们俩做笔交易。你把叶凌放了,我保证你安然无恙回到F国。咱们以往的那些过节,也全都既往不咎。否则……你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霍总的条件真是诱人,只是我有这么好的一个筹码在手里,还跟你谈交易,岂不是亏么?”荣晟缓缓给枪上膛,冒着火药味的枪口在叶凌脖颈间留下一个可怖的坑洞,“霍准,我拒绝交易,你能奈我何?” 霍准不能拿他如何。 可他也绝不能放荣晟走! 这辈子,霍准从没有如此被动过。每次濒临绝境,他都有绝处逢生的本事。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与叶凌不过咫尺,却只能看着他在对方的枪口下艰难呼吸。 这种痛,令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 “霍准,”忽然,叶凌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让我跟他走吧。” 霍准怔怔地看着叶凌,叶凌也望着他,露出一个安抚而温柔的笑容。 “霍准,我不会有事的。”叶凌说,“你放我跟他走,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叶凌,我不能……” “听我的!”叶凌断然打断他,“放我跟他走!” 霍准心中一动,下一秒,直接下令:“散开一条路,放荣晟跟叶凌离开。谁都不许伤他们,放他们走!”   ☆、第56章 完结章 “我在郊外预备了直升机,再过十分钟咱们就到了。只要上了直升机,咱们就安全了。” 荣晟一脚踩下油门,车子以一百八十公里的高速向前疾驰。良好的车子性能在此时显露无疑,即便窗外景物正飞速向后略去,车内的人也丝毫感受不到高速带来的影响。 荣晟瞥了一眼后视镜——霍准跟得很紧,哪怕荣晟再三提速,霍准及其带来的车队也紧紧坠在后面。打头第一辆,就是霍准的座驾。其紧跟程度,简直是在紧咬着荣晟前行。 目光轻蔑地收回,荣晟转过头,看着 凌的侧脸。 从上车开始, 凌始终一言不发。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可越是平静,越是令荣晟不放心。他忌惮 凌默不作声的聪颖,比忌惮霍准更甚。 “宁宁,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荣晟伸手抓住 凌的手腕,将他扯向自己。 凌的脸上露出些许痛苦的颜色,然而那更像是荣晟的错觉,稍纵即逝。 “我听到了。” 凌说。 荣晟笑了笑,手指上移,抚摸着 凌的脸颊。他喜欢 凌这样柔顺,这会让他想到小时候,两人彼此依靠而生,宁宁偎在他怀中,喊他晟哥的日子。 晟哥…… 宁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 “荣晟,” 凌被迫向荣晟倾斜着身子,忍受着那只令他作呕的拇指轻轻按动他的脸颊,“其实,瑞瑞现在已经平安了吧?” 荣晟手指一顿。 “霍准是去解救孩子的,孩子没救出,他不可能回来。” 凌道,“你们刚刚的话,我听懂了。孩子如今平平安安的,所以你拿我当护身符。” “你猜对了一半。”荣晟的手指蜿蜒而下,状若无意地按着 凌的锁骨,“我压根没有绑架瑞瑞,我的目标一直只有你。” “还好你没有绑架瑞瑞,” 凌闭上眼睛,“这样,我也就能少恨你一点。” 荣晟浑身一凛,下意识抽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凌出手如电,猛地抓紧荣晟的手臂五指,逆关节方向扭去。关节发出骇人的喀拉声,荣晟吃痛,使了个巧劲,将手腕从 凌掌中绕出,另一手成拳,径直砸向 凌的颧骨。 凌拼着受了这一拳,趁荣晟双手脱离方向盘掌控,直接探身去转方向。 车子在并不宽敞的城郊小路上扭了个S形,右侧车轮直接颠出路边矮石,碾上沙土质的路面。这条小路地势稍高,较平地隆起,直接穿几个村子而过。每行一段,便会经过一段小河渠。车子半边在水泥路上,半边在沙土路上颠簸,整个车身已是摇摇欲坠。眼见着前面又是一段河渠,若是坠入水中,这寒冬天气,后果不堪设想。 霍准紧跟其后,看到这番景象只觉心急如焚,当即一脚油门到底,直接超车到荣晟车旁。荣晟车窗上附了暗色贴纸,黑天暗地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是 凌在制造混乱,让他可以伺机救人。 他紧急加速,不惜以己作为拦路石,生生拦下疾驰的车辆。但心念微动,荣晟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也同时加速。两车在狭窄小路上赛跑似的你追我赶,霍准没办法使车子停下来,荣晟也更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一门心思将自己和 凌都带上死亡的结局。 “轰——” 追逐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车身在一次巨大的颠簸后失去平衡,车子猛地一歪,翻滚着落入了结冰的沟渠中。冰层被巨大的车身打穿了一个洞,车身一进去就迅速沉底。在车厢疯狂进水的时候,车内尚留有一点空气。 凌第一反应是寻找合适的工具破开车窗,让两人逃出去。可身子刚一动,却被人紧紧地拥住了。 荣晟不想出去,他也不希望 凌出去。 水流迅速将两人淹没, 凌推拒不掉荣晟的禁锢,胸腔里的空气反倒被他越压越少。在那些东躲西藏的日子里,他也曾想过自己的结局。那时他的情绪悲观到了极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死亡,可从没有一个画面,是两人这样相拥着,死于黑暗冰冷的水底。 “晟哥……” 绝望之中, 凌下意识地喊了荣晟的名字。那无处不在的冰水迅速灌入他的喉咙,堵塞他的器官咽喉,仿佛置身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瘫软在荣盛怀中。 恍惚里,他觉得一直拦在自己脊背的手臂松了,最后的记忆,是有人吻住他的唇,向他渡进氧气…… “ 凌, 凌!” 霍准用力按压着 凌的胸口,反复俯下身,为他做人工呼吸。车子翻入水中那一刻,他也纵身跳入冰冷的河渠中。水下冰冷黑暗,他只能凭借水流的走向和那纯粹的直觉判断 凌的方向。车子很快沉底,霍准追随着一路下潜,几乎在同时,探明了车子的方向。车窗密封着,内外都被水流包围。他拉不开车门,顺手捡起水底的一块大石,几下砸破了窗玻璃。 凌的身体漂了出来,软弱无力的,很明显已经陷入了昏迷。霍准心中一松再一紧,捂住他的口鼻,踩水上浮。待到两人一齐浮出水面,已经浑身冻透,头发稍都结了冰。 凌的呼吸已经停了,胸口却还残存一丝热气。霍准将他平放在地上,不停按压他的胸口。冷水一见低温,迅速在他身上结成一片冰霜,带走他身上的热气。然而他专心致志,只是不断重复着动作,仿佛全世界没有比救醒 凌更重要的事。 “咳……咳咳……” 几声剧咳, 凌的嘴边涌出大量积水。霍准怔怔地收手,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 活过来了,他终于活过来了…… 失而复得,霍准想放声欢呼,可张开嘴,所有的声音,都变作了一声哽咽。 凌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霍准含泪的双眼。 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无所不能,强大得仿佛能将天撑起来似的。他从未想过,这个男人还会眼含热泪,像个孩子似的无助。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很想替霍准擦去眼角的泪水:“霍……” “ 凌……” 什么都不必再说,霍准紧紧地拥住了他。 重伤加落水, 凌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霍准有心带他回车里去,但他却一再迟疑。 霍准知道他在挂心什么,荣晟也是一同落水的, 凌被自己救出,荣晟如今却生死未卜。 “我已经叫保镖下水去搜了,而且也往河渠两旁布置了人手,一旦找到,他们会立刻向我报告。”霍准将一条厚厚的毛毯披在 凌身上,柔声道,“咱们先回去,你现在的脸色很不好,要赶紧回医院。” “嗯。” 凌扫了一眼远处的保镖,心知即便自己耗在这里,也未必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好答应了霍准。 两人相携向马路的方向走去,就在走出保镖护卫圈的一刹那,身后,枪声大作! 子弹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向两人激射而来! 保镖大多聚拢在河边,要赶来显然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霍准反身将 凌牢牢护在身下。子弹擦着他的肋骨掠过,砰的一声,陷进土中。 “霍准!” 凌赶忙过来扶他,霍准叫声“趴下”,扯起毛毯,将两人兜头罩住。雨点般的子弹打在他们身边,但或许是有了毛毯的遮掩,对方分不清谁是谁,子弹竟没一个打中两人。 一轮扫射过后,弹匣已空,河堤上一片寂静。 “是荣晟?”子弹是从一片枯树林中射出来的,因此并不能明确射击的人是谁。但那里距离河渠极近,如果荣晟自水底逃生,首选的隐蔽地点必定是那里。因此 凌这样问道。 “是。”霍准肋下中了一枪,是皮外伤,却流了不少血。他不愿说出来叫 凌担心,因此笑道,“保镖们应该已经惊动了,正往这里赶,待会儿你别逞能,好好呆在他们中间,等我回来,带你去医院。” 凌一怔,还未来得及答应,就见霍准一跃而起,直直朝子弹射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凌下意识去追,可四肢酸软,竟坐了回去。 这当口,保镖已经围了上来。 凌借一个保镖的力起身,那保镖见他嘴唇惨白脸色极差,想要带他回车上去,却被 凌生生将手打开了。 “别管我!去帮霍总!” 霍准那边自然有保镖帮忙,但荣晟是极难对付的。 凌不断听着远处树林里传来的枪声,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攥住似的,连跳都跳不动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荣晟单兵作战的能力,在抢夺荣氏控制权的那段日子里,年仅二十出头的荣晟数次单枪匹马出入对头的宅邸,并一人一枪,将对方牢牢压制在武力之下。如今荣晟正当盛年,多年执掌荣氏令他武力更盛。 凌不知霍准有多少底牌,但枪声大作,叫他委实放心不下。 然而他叫身边的保镖过去帮忙,身边的保镖却说什么都不肯动弹。霍准下了死命令,这一队保镖专门负责 凌的安全,天上下刀子都不能离开 凌半步。 凌说什么他们都充耳不闻,还反复劝说 凌回车上去。情急之下, 凌劈手夺过身边保镖腰间的枪,撒开步子向远处跑去。 树林间,一场酣战告一段落。 论单打独斗,自小在贫民窟里摸爬滚打的霍总裁跟出身富贵追随高级武师学习拳脚的荣总相比,自然分不清谁更胜一筹。不过霍准这方人多,仗着人海战略,还是成功将荣晟逼退到小树林一角。荣晟用的是当初在岛上自己反制他的那招,即从对方手中夺枪,但霍准手下的可不是傻子,在发现这一点后,便集体不再冒进,反倒谨慎包围了。 风声呼啸,霍准望着荣晟藏身的方向,不禁心生疑窦。 以荣晟的自私自利,侥幸自水中逃生,也该第一时间逃回路边,抢一辆车直奔机场才对,怎么会一反常态,夺枪杀人呢?他在打算什么? “荣总,我不想要你的命,咱们俩打个商量。”面对黑暗的树林,霍准朗声道,“你缴械投降,我保证你能安全回到F国。只要往后你不与我为敌,以前的账,咱们一笔勾销。” 树林那头没有回应,唯有风声猎猎作响。许久许久,等得人都不耐烦了,霍准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一声询问:“你果真能保证我安全回到F国?” “没问题。”霍准道,“这点事情,我霍准还是办得到的。” “宁宁就在外面,你要是说谎……” “我不会当着 凌的面说谎。”霍准道,“而且他也没想过要你的命。” 那边再次没了回应。过了很久,只见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持枪的身影。 “霍总,我不信别人。”荣晟说,“我希望你跟宁宁亲自送我去机场。” “我可以, 凌不行。”霍总断然道。 虽然霍准只答应了一半,但荣晟想了想,也同意了。 他反手将枪扔在身前,两手高举,缓缓走向霍准。霍准身旁一个保镖见状,走上前去欲捡起荣晟扔在地上的手枪。 谁知他刚刚靠近,便被荣晟一脚踢翻,继而死死锢在了胸前。原来他扔在地上那把里面早就没了子弹,所谓投降,不过是他为夺枪使出的障眼法。 保镖动身那刻,霍准已经猜到他要耍诈,然而再要阻拦保镖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只好只好一边叫其他保镖出手抵御,一边跨出一步,抢身救人。霍准与荣晟虽都是老板,但为人却很不同。荣晟把保镖当卒子当东西,关键时刻用他们挡枪,霍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白死。 两人一个要杀人,一个要救人,只听枪声乱作一团,竟谁也没占了谁的便宜。混乱之中,荣晟竟以保镖为肉盾,为自己抵挡子弹!霍准大怒,直接抢上一步,劈手劫过保镖向身后一推。其余保镖看老板身先士卒,本就一拥而上,霍准这一推,恰好将他推到了其他保镖中央。瞬间便有人将他扶走,其余人继续上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荣晟一直藏于保镖身后的手中,忽然多了另一把森冷的短枪。 荣晟竟还藏着这样的杀招! “霍准,”黑黢黢的枪口离霍准的眉心不过一步之遥,荣晟拇指微动,枪管上膛,“你说,现在是谁要谁的命?” 仇人沉水,霍准不趁机要他的命也就罢了,竟还组织保镖在水底搜寻。荣晟爬出水面的那一刻便断定,霍准是个妇人之仁的人。 是的,所有的人性之善在他眼里,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妇人之仁。 以荣晟的逻辑根本无法理解霍准的行为,但他却可以利用这一点。他断定,如果自己当着霍准的面以保镖为盾,以霍准的脾气,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亲自来救。 老板被人用枪对着,保镖们投鼠忌器,不敢再妄动。一双双眼睛紧盯着霍准,盼着他给予些许指示,然而等了半晌,却只看到霍准耸动着肩膀,缓缓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本来只发自喉头,可是随着霍准的笑声越来越大,竟像牵动了五脏六腑似的,听来叫人胆寒。荣晟疑惑地眯起眼睛,便听霍准沉声道: “你赢了,你可以要我的命。” “你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荣晟脸颊抖动,他不知为何,这人死到临头,竟还能如此毫不恐惧,甚至放声大笑。 “不,你敢。”霍准抬起头,唇边泛起不以为然的笑意,“荣晟,你开枪啊。” 荣晟紧紧地握住了枪柄。 他当然要开枪,他不仅要开枪杀了霍准,还要开枪杀了这里所有人!他要夺回宁宁,他要带宁宁回F国去,卷土重来,吞并菲尼克斯集团,成为F国与N国的经济霸主! 他怎么会不敢开枪呢! 这一枪下去,他希冀的一切就都有了! 可是枪口颤抖,指节僵硬,荣晟咬牙盯着霍准,却怎么都无法扣响扳机。 他杀过许多人,他见过许多人在临死前苦苦哀求他的惨状,他从未手软,他早已习惯了在死亡面前,自己君临天下的模样。但今天,他第一次遇到了不怕死的人。 荣晟惊恐地发现,面对霍准平静的催促,他竟然无法扣动扳机。 为什么?凭什么! 荣晟为这一瞬间的犹豫恼羞成怒,心下一横,食指微勾—— “住手!” 一枚子弹破空而出,擦着荣晟的鬓发射进树干中。 霍准心中大惊,碍于头被枪指着不能回头,急切道:“ 凌,你来这里干什么?回去!” 凌脸色极差,唇色尽失,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但他端着枪的手很稳,枪口平直,准确地指向荣晟的额头。 “晟哥,你把枪放下。” 凌没有理会霍准,说道。 霍准又急又气,心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没本事,连你的老情人都处理不好么?告诉你让你老老实实躲着,你偏跟着过来凑什么热闹,不知道自己身体成什么样了么?乖啊你赶紧回去,待会儿我料理了荣晟就抱你回医院,你快别往前走了这子弹不长眼的再伤了你。 然而十分可惜,这些 凌全都接收不到。他看见荣晟拿枪顶着霍准,已经三魂失了两魂半,哪还顾得上看霍准的脸色。 “晟哥,你把枪放下,一切都可以商量。” 凌直直地盯着荣晟,“不然,我只能……” “对我开枪?”荣晟瞥了一眼自己的枪口,笑道,“宁宁,你信不信,你对我开枪的同时,我就能一枪结果了霍准的性命!” “不,我不对你开枪,我对我自己。” 凌摇了摇头,枪口缓慢而坚定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晟哥,要是今天霍准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你可以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 “ 凌!别胡闹!”霍准都快急死了,“把枪拿开,走火了怎么办!” 凌充耳不闻,目光灼灼地看着荣晟。他说到做到,这脾气不光霍准清楚,荣晟也清楚。 凌在逼他。 他在利用自己对他的爱意和心软,逼迫自己…… 荣晟远远地望着 凌,忽然自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悲哀。 凌从不屑自己对他的爱,唯一的一次正视,竟是为了救别人。 “宁宁,你太让晟哥失望了。” 荣晟怅然长笑,食指勾动,扣响扳机。 子弹高速旋转着,自弹匣中弹射而出。几乎同一时刻,霍准身子一蹲,抬脚扫向荣晟下盘。荣晟不提防如此近的距离,他竟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生生挨了这一下,向一侧歪倒。趁此机会,霍准出手便去夺他手中的枪,没想到荣晟手腕一抖,竟妄图对着霍准的心口补上一枪。霍准侧身躲了,荣晟也趁这个时间差稳住身体,一肘掣向霍准的脊背。霍准咬牙受了,手掌成刃,上劈荣晟持枪的手腕。谁知荣晟本就打算击穿霍准后心,这一击猝不及防,竟生生改变了他的手腕方向,无边黑夜中,只听“砰”的一声—— 子弹不偏不倚,没入了荣晟的心脏。 “晟哥……” 凌低叫一声,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他踉跄着跑过去,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跑过的最长的一段路。他扑过去,在荣晟落地之前,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一触手,便是满掌心的血。 “晟哥,晟哥……” 凌浑身都在发抖,他慌乱极了,每句话都仿佛要动用他全身的力气一般,“叫医生,快叫医生去!快叫医生来救命!” “宁宁,你别哭,”荣晟抬起手,试图抚摸 凌的脸颊,“你不是一直希望晟哥死么?那时候,你布置车祸……” “我后悔了,我当时就后悔了!” 凌泣不成声,“我下不了手,晟哥,我恨你对烈维见死不救,可是晟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下不了手。晟哥,别说丧气话,坚持一会儿,医生很快就来了。” “宁宁,晟哥对你是真心的,你信吗?”荣晟艰难地抬了抬眼皮,心脏处的大量失血,令他话语艰难,视线不清。 凌胡乱点着头,眼泪糊住他的视线,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荣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他的宁宁都不会摇头。他可以叫宁宁答应与自己在一起,也可以叫宁宁发誓此生不再见霍准,可是他就要死了,他何必再利用宁宁的善良呢? “宁宁,你……别恨晟哥。”荣晟用力说道,“晟哥过去……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晟哥……晟哥也后悔了。要是时间能重来一次,晟哥一定会好好对你,不叫你离开我。” “我知道,我不恨你,真的,我不恨你了。” 凌紧紧抓住他的手,摇头道。 “宁宁,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在家里的时候……每次过生日都会许愿吗?”荣晟握住 凌的手指,目光却在越来越低的声音中变得黯淡,“你一直猜……晟哥许的愿是什么……” “晟哥,哥哥……” “晟哥许的愿……从没变过。晟哥想,永远跟我的宁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晟哥,求求你看着我,不要闭上眼睛……” “宁宁,你什么时候长大呢?你长大了,晟哥就告诉你……” 凌深深地将脸埋在荣晟颈中,然而那里的脉搏已经永远停止了跳动。怀中的身体迅速瘫软下去, 凌一遍遍喊着荣晟的名字,可是他知道,那个陪伴他长大的,曾经是他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哥哥,已经永远也不可能回应他了。 霍准静静地看着 凌,他知道 凌需要大哭一场,而自己只需要静静地陪伴。他叫所有的保镖都散了开去,树林间,只剩下他们的身影。 “晟哥他,救了我的命。”许久许久, 凌已然再也哭不出一滴泪,可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令人心疼,“刚刚在水里,他渡给我一口气。如果不是这口气,我根本支撑不到你来救我。” “ 凌……”霍准向 凌迈了一步。 “他原本是想抱着我一起死的,可是他舍不得,他还救了我的命。” 凌怔怔地看着荣晟,“可是我却拿他的不忍心威胁他……” “ 凌,这不是你的错。”霍准想劝,然而下一刻, 凌的身子晃了一晃,晕倒在荣晟身旁。 荣晟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他被安葬在F国荣氏陵园中,与荣氏的许多先辈一样,享受祖孙后人的凭吊。 葬礼十分简朴,由荣晟生前的助理主持。到场者亦不多,除了荣晟生前为数不多的朋友之外,唯一接待的只有 凌。 重伤后落水,这令他旧病复发,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天后,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荣晟的葬礼。 霍准不愿瞒他,也知道他是必定要去的。他早就吩咐飞机随时待命,面对 凌的询问,他只有一句话: “我陪你一起去。” 凌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他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然而霍准仔细向医生询问了注意事项,一路亲力亲为,将 凌照顾得妥帖合宜。 凌知道,菲尼克斯集团正与雨名财团谈判股份购回,霍准这是牺牲公事在陪着自己。 凌很承他情,然而霍准却只有淡淡的一句: “应该的。” 下了飞机,霍准直接叫人驱车载他们到陵园,自己却留在门外,没有进去。葬礼已近尾声, 凌执香,叩头,却不起身。他长长地跪在灵前,直到助理再三含泪来请,他才借助理的力起身。 他大病未愈,身体虚弱。起身的刹那眼前发黑,身子歪了一歪,站立不稳。助理赶忙请他到旁边坐一会儿,又端了茶点出来,叫他补充体力。他完全没有胃口,只是怔怔看着荣晟的黑白照片,眼眶泛红。 “请问,您是纪宁先生吗?”忽然,身边有人问道。 凌回过头——问话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十分礼貌的样子。 “我以前的名字叫纪宁,” 凌道,“现在叫 凌。” “无论您现在叫什么,您是纪宁先生就好。”中年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文件,递到他面前,“您好,我是荣晟先生的律师。荣先生生前有份遗嘱与您有关,请您查看。” 凌疑惑地接过文件,刚翻了几页,目光便呆了。 “荣先生生前立有遗嘱,如果他有朝一日不在人世,那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全部留给纪宁先生。”律师道,“纪先生,我等了您好些天了。如果您看过遗嘱,确认没有问题,请您在这份文件上签字,那么遗嘱内容从即时起开始生效。” 凌呆呆地看着遗嘱上的字句,白纸黑字,将荣晟名下的一切全部留给纪宁。遗嘱立于三年前,那是荣晟追捕 凌最凶的时候。 凌几乎觉得他是想杀了自己,可是在一个上午,抑或一个深夜,他却约见律师,起草遗嘱,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他。 荣晟或许曾做过一百件对不起 凌的事,但有一件事,他从未说谎。 他是真的爱惨了他。 “这是荣家的产业,应该交给荣氏子孙,我不能要。” 凌合上遗嘱,递回律师手中。 “荣氏没有嫡系子孙了,旁系只有外姓人,我已经调查过,并不适合继承荣氏。”律师道,“纪先生,您可以不接受遗嘱内容,可一旦如此,荣氏产业就要被拍卖。如今荣氏风雨飘摇,一旦被拍卖,后果可想而知。纪先生,我听闻您与荣总从小一起长大,您不会忍心看着他一手壮大的集团最后四分五裂吧?” 这位律师先生的嘴炮功夫实在了得,可 凌心如止水,并不会因他这几句话起波澜。虽然道理确实如此,但 凌身心疲惫,因此问道:“请问,我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再回答您。” “完全没问题。”律师道,“只是综合法律期限及荣氏目前的状况,我希望您最多一个月内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好的,谢谢你。” 凌起身,“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走到门外,他却忽然转回头来:“请问……我跟您从未见过,您是如何认出我的?” 律师笑了笑,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 “这是荣先生给我的,他说您从小就是这个样子,长大了五官也没什么变化。他让我拿着这张照片认您,说就算您老得满脸皱纹了,肯定还会像照片里一样。” 照片里,十八岁的纪宁笑得无比灿烂。那是他的成人礼,有亲朋好友见证,有荣晟亲自为他主持。他记得当年荣晟送了他一块手表做成人礼物,照片里,那块手表明晃晃的反着光。纪宁单手搭在晟哥的肩上,笑得灿烂无比。 其实荣晟说得不对,当年的他,跟现在的他早就不一样了。 “抱歉,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凌问道。 “当然。”律师说,“请便。” 凌笑了笑,将照片塞进口袋,和衣走了出去。 回到N国后, 凌直接向霍准请了一个月的假。 一来是调养身体,二来,他情绪不佳,霍准也不愿意勉强他工作。所以他出了院以后,每天在家里种种花,养养鱼,间或对着菜谱研究几道新菜式,丰富孩子们的餐桌。 霍准以他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为名,半哄半劝让他搬到了自己家。事实上 凌也没怎么抵抗,他现在很怕自己呆着,有时候不知怎么的,心就会酸一下。可见到霍准就好了,他看到霍准笑,自己就想笑,有时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莫名地觉得安心。 后来当他回忆这漫长一生的时候,才恍悟正是这段陪伴的时光,让他彻底坚定了与霍准一起生活的信念。 霍准不擅长浪漫,每次他突发奇想一些浪漫的点子,最后总会变成蹩脚的表演,被 凌拆穿,或者更惨,被孩子们拆穿。但他擅长陪伴,他知道 凌需要什么,所以他总是提前预备好。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便匆匆过去,孩子们迎来寒假,大街小巷也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要过年了。 往年霍宅冷清,大过年的,霍总裁带着儿子不知往哪里去。去亲戚家,不像那么回事,留在自己家,孩子想起妈妈,老是哭。所以父子俩一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一起去个不过年的国家度假去。 今年,霍宅里多了两个人,一下子就热闹了。霍小铭天天闹腾着要布置家里,霍准出钱出力鼓动支持, 瑞不求别的,他只希望爸爸带着他去买一身新衣服就好了。 可是当他打算上楼去找爸爸的时候,霍叔叔忽然拦住了他。 “你爸爸在午睡呢,不要吵他。”霍准挤眉弄眼朝他打手势,“我去帮你看看你爸爸醒了没有。” 他蹑手蹑脚地上楼,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 凌没在床上,他席地而坐,倚靠在阳台边,懒洋洋地晒太阳。 听到门响,他转过头,笑了。 “什么事?”他问。 “没事。”霍准瞬间就把 瑞忘到脑后了,就着阳光欣赏 凌,觉得他啧啧啧,真漂亮。 凌被他的眼神逗乐了,招呼他:“阳光真好,你要不要也过来坐坐?” 霍准从善如流,坐到他身边。两人的肩膀紧紧挨着,过了一会儿, 凌的头便靠了过来。 “你都知道了吧?”阳光下,他的睫毛像是一排小刷子,在眼底留下密密的黑色阴影,“晟哥留了遗嘱,叫我继承荣氏。” 霍准应了一声,抬手搂住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凌问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你想继承吗?”霍准问。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 凌笑着瞪了他一眼。 “继承吧。”霍准说。 “为什么?” “许多原因。一个是因为这虽说是荣晟的产业,但最开始江山是你们俩一同打下的,这里头说到底,也有你的一半;其次,你如果不接手荣氏,荣氏要么交给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旁系继承,要么就要面临拍卖,如今荣氏风雨飘摇,这两种选择都不好;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霍准转头望着他,“这是荣晟留给你的东西,接受,会让你没有遗憾。” “那你呢?” 凌问他,“我接受荣晟留下来的东西,不会让你心里不舒服吗?” “这关我什么事?”霍准很是不解,“我没那么小心眼,知道你跟他不是那么回事。你难受我理解,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后来闹得很不愉快,可他……去世,你心里一定会不好受。我同意你继承荣氏的原因,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你知道我的脾气,但凡我有一点不乐意,肯定就不会回答你了。还是说……你不信?好吧好吧,别这么看着我,我承认,我愿意你继承荣氏还有一个比较私人的原因。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咱俩都是两口子了,你再成了荣氏掌门人,那我还跟荣氏斗什么呢?咱们就携手互助,共同发展,走上成功巅峰吧,你说对不对?” 凌无奈地剜了一眼,心里却默默地暖和了起来。 何其有幸,这一生竟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他们在阳台坐了许久,冬日午后的阳光晒着,叫人从头到脚,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暖意。 凌靠着霍准的肩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霍准竟也睡了。他睡着时有点傻,嘴唇微微抿着,眉毛拧成一个奇怪的波浪形。 凌看着看着,想要俯身吻他,嘴唇靠过去的瞬间,门忽然开了。 ……这是第三次了! 装睡的霍总裁想:霍小铭你个小崽子,老子能让你安生过这个年就特么不是你老爸! 无论如何,偷吻被打断了。 凌扶着窗台起身,扬声问道:“怎么了?进来吧。” 霍小铭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吓得不敢进门,隔着门喊:“瑞瑞和我想……出去买新衣服。你们、你们去不去啊?” “去。” 凌道,“你们先下楼等一会儿,我跟你爸爸稍后就来。” 凌还穿着家居服,他要换衣服,用眼神暗示霍准出去。霍准视而不见,竟然还装作看风景,眼神乱飘。他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好当着霍准的面,将衣服脱得只剩内裤,再找出长裤毛衣换上。 霍准眼巴巴瞅着 凌骨肉云亭的身材,目光从喉结锁骨一路下移到 凌紧实上翘的臀部,馋的他哟,一分钟能吞二十口口水。 可是不能吃,吃不着。俩人关系还没正式确定呢,要是这时候把人吃到肚子里, 凌肯定要跟他大闹。 说起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吃到手呢? 霍准很苦恼地想。 凌换好衣服便往门外走,霍准跟在他身后,对着他美好的身材苦思冥想。冷不防 凌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亮得仿佛坠入了星子。 “霍准,你以前问过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凌说。 霍准脑袋懵懵地应了。 “有些事,我一直觉得没必要把答案说出来,不过现在——”他凑过来,蜻蜓点水一样的吻了霍准的唇,“懂了吗?” 霍准决定,今晚就行动!—— 正文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